第一卷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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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偉大的【天狼】之子——阿台皇帝陛下!得見天顏,臣等誠惶誠恐。
現各路軍馬計二十萬,均已布置於大河北岸。還請陛下下令!」
大河北岸,南征據點『三星城』。
深夜的大軍議上,老元帥陳述著報告。
身經百戰的勇將、猛將們也深深低頭,散發著強烈的戰意與緊張。
我——玄帝國皇帝阿台&12539;韃靼1居於主位,極為滿意。
已有三年之久沒有親臨戰場了,這次是乘戰船而來。
我手持金屬酒杯——這是新臣服的屬國獻上的貢品,杯身的金屬表麵映出了我的側臉。
白色的長發與黑色的眸子。
七年前——自我十五歲繼承帝位以來,這幅少女般的容貌就沒有變過,身體也一直是纖細、嬌小的樣子。
我無法使劍,也拉不開弓,甚至連馬也不能騎。
一般情況的話,在崇拜個人武勇的我國,我可能會遭人看輕吧。
然而,在場之人,無不對我又敬又畏。
我翹腿而坐,抬起左手。
「抬起頭來,賜座。我為諸位的戰意感到欣喜。
不過……此番不必急於一時。」
諸將都一副驚訝的表情。
速戰速決是我的宗旨。隻要是我親自指揮的戰鬥,不論何種情況都是如此。
自十五歲上陣以來,我從未有過敗績。
我繼續說著,侍立在旁的少年侍從為我倒入馬乳酒。
「我軍不慣船運,人馬俱疲,現在應當好好休整,待援軍抵達。」
我國臣民來自於北方大草原——舊【燕】地。
坐不慣船而人疲馬乏也實屬無奈。
不過,在榮國密探也無法潛入的東北處修造水師用來運送兵力,然後趁北風時節順大運河而下。
這件事似乎讓對岸的『張家軍』驚到了。我也下令讓其他船隊封鎖住大河河口,這種情況下對方也無法輕易調動軍隊吧。
老元帥深深地低下頭。
「陛下能夠體恤士卒,令臣喜不自勝。然……」
老元帥話說到一半突然不語,隻是沉默。
我將杯中的馬乳酒喝至一半,說出了他沒有說完的話。
「『然而若不速戰,棘手的張泰嵐就會擺脫那群忘恩負義之輩,從臨京歸還』——你想說的是這個吧?」
「……陛下明察」
在七年之前,挫敗我今生的父親——死期將至的先帝最後一次親征的榮國第一名將。
其人武勇也優秀無比,曾與『赤狼』單挑不分勝負。
用一句話來評價其卓越指揮的話,“如果指揮之人不是我,那麽我軍會被其銜尾相隨,以至潰不成軍。”
如果沒有張泰嵐,我等早就突破了大河。
然後攻陷臨京,使那群背叛了與我國的同盟關係,想趁亂奪取領土的忘恩負義之輩投降
——除卻種下『老桃』的上古之時,煌帝國以來分裂約有千年之久的天下,也能歸於一統。而先帝,或許也不會憤死於軍中了吧。
這七年來……無數次小戰,泰嵐每次都能給予我軍不小的打擊,戰場上十分難纏,不是那麽輕易可以擊敗之人。
……雖然遠遠比不上英峰。
我的胸中隱隱作痛,飲盡了馬乳酒。
「沒問題——我早有準備。他短期之內無法從那群忘恩負義之輩所在的臨京歸還,我等的時間極為寬裕。」
『哦哦……!』
軍議中一陣喧嘩,泰嵐的難纏,在場之人盡皆知曉。
我將左肘擱於禦座的扶手上,望著在麵前攤開的地圖,隨後嗤笑一聲。
代表將領與部隊的棋子被放置於臨京處——『張泰嵐』
「他為何不能返回,諸位可想知道原因?
自我祖父將大河南麵——舊【齊】地的那群人驅趕到南方以來,已經過去了五十餘年。然而,人的本性不是那麽容易改變的。」
諸將的臉上浮現疑問。謀士要麽留在帝都,要麽派往了新臣服的屬國,在場之人並不擅長謀略。
「毫無疑問,張泰嵐是會名垂青史的勇將。因此——」
太高人欲妒,過潔世同嫌。任何時代都是如此。
……就像過去那個愚蠢的『王英風』那樣。
我略感苦澀,令人為我注入馬乳酒。
「在我國,以及希望向我國『朝貢求和』之人看來,他都是極為礙眼的存在。
那群家夥派人向我國傳達過,『若是張泰嵐辯勝了,那麽兩國間的和平就永遠不會到來』
——向南方偽帝宣誓效忠的那個男人,在無法得出結論的談話結束以前,是無法輕易返回的,他親率的精兵也是。
倘若他率軍返還,也會有人在朝堂上攻訐他的。」
諸將再次深深低頭。
『陛下深謀,我等誠服。』
「不必恭維,小技罷了。」
我喝著第二杯馬乳酒,將目光投向桌上,攤開的戰況圖詳細地展現著戰局。
於南岸布陣,率領敵軍的是——『禮嚴』。
我回憶起來了,拍手說。
「啊啊,是單騎衝往先帝大帳的那個老人。真是因緣際會……
不過麻煩了,他對張家忠心耿耿,即便主將不在,也不會輕易交出城池的。如果強行攻城,我軍也會傷亡慘重吧。」
我的喃喃自語也沒有被聽漏,諸將的目光看向我。
……我並沒有習慣『皇帝』這個身份。
不過,這種程度的演技早已習以為常,也懂得馭將之術
『不要展露出不安,讓他們看到你自信的樣子,這樣就行了——英風』
我自然一笑,將酒杯交給侍從,站起身來。
「我等就在此地養精蓄銳,等待在北方討伐蠻族的『三狼』到來即可。然後——」
佩於腰間的劍鞘上,雕刻著一株古老巨大的桃樹。
我從鞘中抽出短劍,往戰況圖一刺。
——敬陽。
「就讓我的忠臣,『赤狼』阮嶷去清掃一切吧。」
『將勝利獻給阿台皇帝陛下!!!!!帝國、萬歲!!!!!』
諸將一齊喊叫起來。
我微笑著,從容地數次點頭。
阮嶷自汙其身,花費三年時間實施的作戰完美無瑕。兵力極為充足,後勤補給也萬無一失。
我對侍從示意,給諸將分發金屬酒杯,注入馬乳酒。
——畢竟,在【西冬】臣服之時,我等就已經勝利了。
總攬大勢,攻不攻陷敬陽,現在也不過是細枝末節罷了。
阮嶷也明白這些——忽然,我想起了忠臣書信裏提到的人。
……張泰嵐的女兒、嗎。
將門虎子,不可大意。
然而,也不過是還未長大的幼虎罷了,阮嶷的話,能輕易打敗她。
與生俱來的猛虎……惟有一人,惟有攜帶【天劍】的皇英峰一人。
我環視諸將,刻意微笑著。
「諸位今夜也請暢飲,養精蓄銳。好好欣賞『赤狼』的本事吧。」
1因為作者強調玄國原型是“金”,不是“蒙古(モンゴル)”,所以為了不破梗一直沒有備注,“玄”日語發音通“元”。韃靼/達達/塔塔爾(ダダ,韃靼的拚音發音寫成假名),古代對北方遊牧各部的泛稱之一,南宋起對蒙古乃至整個北方部族一律稱作韃靼,據宋人記載,蒙古人受其影響,也自稱韃靼人。元、明期間,韃靼一詞成了蒙古的民間俗稱。明朝對分裂後的北元本部,即東蒙古部稱為韃靼部,連帶對受東蒙古影響的女真部也稱為“韃子”。
*
「食物和水儲存的怎麽樣了?」
「按照張將軍和少將軍的指示,均已大量儲備。那個,是叫餅幹來著?真是個好東西啊。」
「盡快安排百姓的避難!最先是小孩,其次是懷抱幼子的母親,再次是無法戰鬥的病人與重傷者,最後是老人。」
「北方的野蠻人們2行軍太快了,快得驚人。我們也要盡快!盡快!!」
「不要放鬆對西麵的監視,稍有風吹草動都要立刻稟報隻影大人!」
黎明後的敬陽,張府衙署。
接到了『玄軍來襲!』的報告後,從早上開始眾人就趕來,不斷地報告著情況。
我坐在椅子上,將目光投向今天早上送到的,禮嚴從最前線送來的紙條。
『敵軍水師眾多,突然來襲。且軍隊不斷抵達大河北岸。』
『總數雖然不明,但從過去來看,必在二十萬以上。』
『還請、盡快向京城求援。』
……趁老爹不在之時大舉入寇。
雖說禮嚴也是身經百戰的猛將,軍隊也是精銳——
「隻影大人!」
在我煩惱今後戰局之時,從『白銀城』生還的庭破也趕來了。
他頭上的繃帶仍在滲血,鎧甲也滿是髒亂不堪。
我回過神來,問他。
「傷已經沒關係了嗎?」
「這種程度的,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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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擦傷而已。感謝您昨日相救!」
「救你的是白玲,而且我也另有計較。」
我朝著靠了過來的青年輕輕擺手。
張府外,響起了馬匹的嘶鳴聲與孩童的哭泣聲。避難者已經開始撤往城外了。
「我雖然隻是張家的閑人一個,但要是連我這樣的人初戰就拋棄士卒的話會怎樣?固守城池隻有依靠士兵的士氣。
更何況,對手是猛將『赤狼』率領的『赤槍騎』,我可不想開戰前就認輸,現在可是拚命之時喔。
而且就算我死了,也還有白玲在嘛。」
「…………」
庭破一臉複雜的表情,沉默了。
屋內其餘的女官和士兵們都看著我。我無視掉他們的視線,盡可能地輕聲說。
「所以——你不必在意什麽。隻是!既然活了下來,就要好好效力。
老爺子他們無法從大河南岸返還,軍隊指揮的人數正不夠用了。可不要,給『鬼禮嚴』丟臉喔?」
青年士官表情變僵,不由得臉色蒼白起來。
「……阿台·韃靼已經到了大河北岸,此話當真嗎?還是隻是敵軍的謠言??」
「十有八九吧。」
宅邸內微微響起了年輕女子的聲音,似乎是在阻止誰的樣子。
……是朝霞吧。我拜托她說服那家夥的事,失敗了嗎?
我更進一步地,對庭破展露了我的想法。
「在我還小的時候,老爹和老爺子就經常跟我說戰事。阿台這家夥,乍看之下像是個纖細、較小的少女,聽說他不會揮劍,連馬也騎不了。
……然而,七年前的大戰,那兩位卻無法取得一個這樣的十五歲皇帝的首級,連眼看就要大敗的敵軍也無法擊破,他毫無疑問是個怪物。
三年前『赤狼』被貶的情報,也是計策吧。」
屋內嘈雜了起來。在一片震驚之聲中,庭破發問了。
「全、全部都是為了欺騙我等?怎、怎麽可能、這種事……」
「如果不這樣的話,玄國是無法準備能運送二十萬兵力的船的。
即便如此,我方臨大河築造的城寨防線也是堅不可摧,即使敵人兵力遠超於我方也難以攻陷。
於是,他令——」
我用手指在桌上攤開的地圖上依次點開。
【玄國】西南部的寬闊森林地帶與寥無人煙的七曲山脈。
跨過這兩處後的【西冬】。
最後——我們而今所在的敬陽以及貫穿大陸南北的大運河。
不知何時,室內之人都安靜了下來,聽著我說話。
「『赤狼』率軍突破了人跡罕至的西南地帶,降服【西冬】之後,奇襲敬陽。他一直在等待刮起強勁北風的季節吧。
布陣於大河北岸的軍隊是為了讓禮嚴他們動彈不得的『誘餌』,主力是『赤槍騎』。攻陷敬陽以後,再將禮嚴他們包圍殲滅。
……阿台真是毫不疏忽,也難怪老爹會稱讚他。」
「……也就是說,無法指望禮嚴大人盡早增援嗎?」
庭破握緊自己顫抖的拳頭,擠出話來。
「保護避難者的部分老兵、新兵與義勇約有千餘人,我方兵力再怎麽估計也隻有兩千以下。與之相對,西麵敵軍的兵力」
「輕易破萬。我聽說阿台是個果斷之人,會投入我方兵力的十倍也說不定。」
『…………』
在場之人盡皆沉默,低下了頭。
敬陽是張家的大本營,努力經營了五十年,強化城防設施。
然而……這個兵力差距怎樣都難以逆轉。我拍了拍手,有意用輕鬆的口吻說。
「別擺出一副難看的神色,要是敵軍越過大河、攻陷敬陽的話,臨京也會處於險境的。
會有增援的啦。為此,我們——……」
馬匹嘶鳴。
然後「白、白玲小姐,不可以!」,傳來了朝霞的悲鳴。
馬匹疾馳聲傳入,一匹神駿的白馬——『月影』闖進了院內。
身著軍裝、將銀發束了起來的白玲,輕巧地從白馬上下來。
她那漂亮的臉上滿是憤怒……好想逃走。
因為憤怒而銀發倒豎的少女大步走入屋內。眾人分左右避開,就像躲避風暴般的慌張向屋外走去。
緊接著——砰!
白玲將雙手用力拍在桌上。
「隻影!!!!!給我解釋!!!!!」
屋外的石柱後,身穿輕鎧的朝霞與女官們探出頭來,動著嘴唇。
「(我沒辦法了!書信給白玲小姐看了後)」『(之後就交給您了!)』
……明明今早,還一副自信滿滿的樣子。
我舒緩著脖頸,回答憤怒中的美少女。
「怎麽了?這麽匆忙?」
「……到底是怎麽回事?」
細長的手臂伸了過來,抓住了我的脖子。
是她太過用力了嗎,本來就白皙的手掌更顯白了。
「為什麽——我會是緊急派往京城的使者?你給我說出個明確的理由來!」
……是在朝霞她們向她解釋前就過來這裏了嗎。
我正麵承受住她的視線,淡淡地說出理由。
「很簡單,船隻或是逃散,或是被敵軍扣留了,海路也大概被封鎖了。所以,隻能騎馬前往京城。
客觀上來講,你和朝霞是現在敬陽裏最擅長馬術的人。而且,我是合計送出了十組二十人,全體人選都是隻看純粹的馬術。
沒有增援的話,敬陽肯定不保。然後——敬陽淪陷之後,下一個就是臨京。不論如何都要向京城傳遞戰況。」
「…………」
銀發美少女一言不發——然後率先移開了視線。
張白玲是才女。
她自己也能明白,知道我言之有理。
她勉強反駁我。
「……如果隻看馬術的話,你不也是」
「我受罰無法進入京城。」
我抬起頭來,她正惡狠狠地盯著我。
那雙寶石般的碧眼中,隱約含有淚水。
「……這種時候還要開玩笑!」
「我現在可沒有餘力開玩笑、呢。
手、給我鬆開。」
「…………」
白玲不情不願地鬆開手。
我一邊整理淩亂的衣服,一邊站了起來,走到少女身前。
我豎起左手食指,一本正經地說著借口。
「聽好了?留下來與數倍於我方的敵人作戰也好,不分晝夜地縱馬前往京城也罷,不論是哪條路都很艱難,敵軍有極大的可能會派人獵殺傳令者。
我是前者,你是後者,這很公平吧?」
「——我……」
白玲將腦袋無力地壓在了我的胸口上,眾人都屏住了呼吸。
她發出了這幾年間,我都沒有聽到過的軟弱低吟。淚水將我的衣服染濕。
「……我、沒有保護你背後的……資格、嗎…………?」
昨天沒能與我一起突入敵陣這件事,看來她比我想象的還要在意……
我數次輕拍少女顫抖著的後背。
「還是那麽笨啊,不可能有這種事吧?隻是……」
「——隻是……?」
白玲抬起頭來,眼睛通紅,重複著我的話語。
我猶豫了瞬間,然後平靜地斟酌著話語。
「……保護我背後的人都會早早死去,昨天的那些家夥們也死了,死了喔!
……明明都那樣跟他們說了,我不想你死呢。」
「…………」
白玲眼中的淚珠滴落了下來。
……我可不善於應付她哭。
我抽開身體,盡可能用明快地語調拜托她。
「總是、就是這樣!盡快前往京城上報戰況。把老爹與最精銳的三千騎帶回來,順便也把援軍帶回來吧。」
「……這是…………命令嗎?」
白玲恢複了她的口吻,瞪著我。
我得意地搖了搖頭。
「不是呢,這是行使回敬陽途中比拚馬術的時候,我奇跡般獲勝的權利。
你、說過的吧?『要對贏的人言聽計從』喔。」
「…………卑鄙」
白玲難掩激動,無數次地捶打我的胸口,大喊。
「都什麽時候了,你還!還這樣戲弄我……即便、即便是我,也想要!!!!!」
我毫不反抗,用手指拭去她的淚水。
「……上戰場前的眼淚可不吉利喔?」
「……我才、沒有、哭……」
說話斷斷續續的白玲與我分開,將手放到自己的腦後。
然後,抽下了她那紅色的發帶塞給我。
是我年幼的時候用過的東西。
「這是我的寶物,在我回來之前交給你保管,絕對不要給我弄丟了喔?」
「我知道了——我也有……東西交給你。」
「誒?」
我從一臉不可思議的白玲麵前走開,打開了桌子的抽屜。
取出抽屜中的小布袋,遞給了散開頭發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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