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2.是的,沒錯,我們有一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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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隻是那是一個死人。
    伴隨著燭光,他們能看到這屍骸的模樣。
    幹癟,枯槁,如同被抽幹了水分。
    他盤腿坐在牆角,像是在冥思之中就被奪走了生命,但阮白露發現並非那麽美好。
    這個人像是被什麽東西炙烤到融化了一般,黏附在牆壁上,令人感到恐懼的是,在他的身邊,似乎還有其他的人以同樣的方式粘黏在牆上,隻是有的已經隻剩半個身體,那些屍骸扭曲,猙獰,透著一股詭異的氣息。
    鍾言此時無暇再去詢問那一對隻會阿巴阿巴歪比巴卜的姐妹,他來到幾人所在的桌旁,看向那扭曲的屍骸。
    這盤腿而坐的人的臉,竟然和店小二一模一樣!
    “這是店小二......”
    鍾言沉聲道。
    “客官,有什麽事嗎?”
    這時,一道幽幽的聲音從鍾言身邊傳來,他轉過頭,看到那店小二正看著自己這邊,眼神空洞。
    “......你們這客棧的裝修還挺特別。”
    鍾言隻能打趣道。
    “這裏有,茶水。”
    店小二指了指他們的桌麵,不知道什麽時候,那裏出現了一壺茶,還有幾個杯子。
    “這杯子是哪來的?”
    宋月笙見到突然出現的杯子,立刻警覺起來,他拔劍四顧,卻並未感到任何人存在的痕跡。
    鍾言端起茶壺,聞了聞裏麵的氣味,腐朽,糜爛,腥臭,不知道什麽東西。
    阮白露默不作聲,隻端起蠟燭,環顧四周。
    直到這時候,眾人才發現,這客棧大廳的牆壁上,櫃子中,全都是那些掙紮痛苦最終融化掉的屍骸。
    其中絕大部分已經徹底融化,隻剩下凝固了的不知道是否是血肉的物體覆蓋在牆壁與地麵上,剩下的部分,就是一些殘肢與頭顱。
    這裏像是經曆了一場大火,可又有怎樣的火焰能讓人的屍骸呈現這般模樣呢?
    一道閃電落下,似乎擊中了附近的樹木,在那狂躁的雨聲中還有焦灼的聲音時隱時現。
    光芒照亮了整個客棧大廳,那些屍骸落下詭譎的影子,令人膽戰心驚。
    而鍾言更是發現,這些哀嚎的人臉,其中好幾張正是此間客棧裏坐著的人。
    “這些人是怎麽死的?”
    趙武陽不禁問道。
    趙文謙搖搖頭。
    轟隆——
    雷聲這時候才抵達,令桌椅都微微震顫。
    而下一道閃電已經接踵而至。
    阮白露心有所感,她連忙看向門口的位置,雖然隻有一瞬,可她分明看到,那門外,透過閃電的光影,有一個人正站在外麵。
    “誰?”
    阮白露劍意蔓延,很快就發現,門口站著一個人。
    與此同時,鍾言也隱約感覺,門口的確有一個活人,與這滿屋子的孤魂野鬼不太一樣。
    咚咚咚——
    略顯虛弱的敲門聲響起。
    趙文謙和趙武陽相互對視一眼,這兩人顯得有些緊張,不敢輕舉妄動。
    宋月笙回望了一眼鍾言和阮白露,尋求意見。
    “開門吧。”
    鍾言說道。
    宋月笙這才來到門邊,一手握住劍,一手輕輕拉開那扇門。
    暴風雨的聲音隨即變大。
    門外,站著一名女子。
    那女子約莫十六七歲的年紀,穿著青綠色的衣裙,可已經盡數濕透,發梢黏在側臉,竟然顯出幾分嫵媚與妖嬈。
    可她臉色慘白,嘴唇更是冰冷而沒有一絲血色,像是凍壞了。
    “姑娘快進來。”
    宋月笙說道,立刻招呼對方進來,又迅速關上門,令客棧大廳裏再度安靜了一些。
    那女子似乎已經支撐到了極限,走了兩步就暈倒在地,多虧宋月笙扶住。
    “她看起來是因為淋雨而身體受寒不支倒下。”
    宋月笙簡單摸了摸女子的手腕,隨即劍意外放,將她的衣服弄幹,又以些許真氣傳入女子的體內,很快,女子的臉色就恢複了紅潤,氣息也平穩了不少。
    “這個時候,一個人來到這裏,很可疑。”
    鍾言輕聲提醒了阮白露一句,阮大小姐微微頷首表示同意。
    這女子看起來也不會武功,如何在這荒郊野嶺獨自前行,還在這個時候找到這裏。
    阮白露當然可以一劍斬了她,但倘若這女子不是妖邪,那麽這一片曆史可能就會產生扭曲,導致更大的災難。
    現在他們就像狼人殺一般,必須小心謹慎。
    “她是什麽身份,我們還不清楚,讓她坐到這裏。”
    鍾言指了指那一老一小兩個行商所在的桌子,那年輕商人的椅子上。
    宋月笙將女子放到椅子上平躺,也不知道鍾言什麽用意。
    而鍾言看到,那年輕商人也在女子躺到椅子的前一刻,悄然起身,與自己的同伴說了幾句話,坐到了另一頭。
    就在鍾言若有所思之時,一聲輕微的撞擊聲在客棧內響起。
    就像是彈珠落到地上的兩三聲清脆響聲之後,是什麽不算堅硬的物體落到地上的碰撞聲。
    鍾言緩緩抬起頭。
    這聲音來自頭頂的天花板。
    來自天花板的聲音轉瞬即逝,很快又陷入一片沉寂。
    趙武陽咽了口唾沫,這次他真的聽見了。
    “我們是不是要上樓看看?”
    他看向趙文謙,可這位司天監少監卻依舊盯著那名剛剛進來的女子,滿是警惕。
    “我們上樓看看,你們在樓下照看這個女子。”
    鍾言說道,便拉著阮白露踩到了樓梯上。
    樓梯立刻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像是隨時會徹底散架。
    鍾言看到,這樓梯的扶手上除了有那些狀似凝固血液的黑漆之外,還有一些觸目驚心的指甲抓痕,就像他在高塔裏看到的曆代神女掙紮的痕跡一般。
    空氣中滿是因為暴雨而彌散的新泥的氣味,腳下,鬆散的樓梯聲音響起,令人心悸,生怕一腳就踩空。
    阮白露走在前麵,她手裏拿著火折子,微明的光華隻能照亮一小塊地方,若不是有她的劍意在前方開道,恐怕光是爬上這些樓梯就會磕磕絆絆。
    鍾言跟在後麵,他口袋裏的火折子之前被雨淋濕,現在點不著,隻能走一步算一步。
    哢嚓——
    忽然,鍾言似乎踩到了一塊因為阮白露先前的腳步而變得不穩定的木頭,伴隨著破碎的聲音,整隻腳踩空,朝著下方落下。
    好在鍾言一直處於這種隨時可能掉下去的警戒之中,再加上超過四十年的戰場經驗鍛煉出來的身法技巧,他趁著空氣不注意用力踩了一腳,算是沒有讓整條腿都卡住。
    正常情況下,這種踩空很容易導致受傷,輕則影響行動,重則直接殘廢。
    “當心。”
    阮白露說了一句,繼續往前。
    這客棧二樓的構造很簡單,走廊,幾間客房,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鍾言看到,二樓的客房都住滿了人,敞開的房門裏,有私奔的情侶正互訴衷腸,有趕考的俊生誦讀經典,還有帶著嬰兒的婦女正唱著搖籃曲。
    阮白露劍意遊蕩,忽然停下腳步。
    “有人。”
    她回頭看向鍾言,用眼神示意了一個房間。
    鍾言也同樣有隱約的感覺,他看到那是那名讀書人所在的屋子,隻是這讀書人搖頭晃腦,身體已經幹癟如同屍骸,嘴裏念叨著也是些完全無法理解的域外之語。
    阮白露沒有看到讀書人,她劍意蔓延,看到這屋子裏坍塌的床笫,以及一個焦黑的櫃子。
    她的視線落在櫃子上,手中,帶鞘的龍淵朝著那櫃門指去。
    門外,鍾言看到阮白露的動作,心中湧現出一股不好的預感。
    他看到,在那破爛的門扉後麵,阮白露身後的視覺死角,一個人影正逐漸浮現。
    “小心!”
    鍾言手中,晦明藏於劍鞘,後發先至,直接砸中了那人影。
    “哎喲!”
    那人影發出了一道驚叫,同時,阮白露周圍,一陣水霧彌漫開來,無數劍意頃刻間鎖住了那人,甚至令他連本能的驚嚇動作都做不出來,就這麽像是被嚇到僵死狀態的小動物般定格在原地。
    “你早就知道?”
    鍾言忍不住問了一句,同時還環顧四周,防止有其他的人出現。
    “隻是想考考你,現在看來,倒是不枉費我教你那麽多。”
    阮白露梨渦淺現,似乎對剛才鍾言試圖保護自己的行為頗為滿意。
    “那麽這人......”
    兩人將視線看向那被阮白露的劍意威壓震懾住的人。
    那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皮膚黝黑,稚氣未脫,身上衣服破落,泥濘,有多處擦傷。
    “你是誰?”
    阮白露見到對方並無威脅,便稍稍放鬆了劍意,讓這小孩子能開口說話。
    “俺爹叫我狗娃。”
    小孩子說話不講文法,還帶著點兒口音。
    “你怎麽會在這裏?”
    鍾言又問道。
    “俺爹被妖怪抓走了,他讓俺躲在櫃子裏,俺等了好久,爹也沒回來,肚子餓了,就想找點吃的......”
    小孩子雖然沒什麽文化,可說話倒是還算有條理,也沒有哭鬧。
    “你們是壞人嗎?”
    “你覺得呢?”
    鍾言好笑地問道。
    “有吃的就不是壞人。”
    小孩子耿直地答道。
    “那我還蠻壞的。”
    鍾言打趣道,提起這小孩子,走下樓梯。
    “這孩子?”
    趙文謙見到鍾言和阮白露提了個黃口小兒下樓,有些困惑。
    “是的,沒錯,我們有一個孩子。”
    鍾言當即答道。
    “?”
    趙武陽頭上冒出了問號。
    “這孩子父親被妖邪抓去,他躲在樓上。”
    阮白露瞥了鍾言一眼,沒對他的插科打諢有什麽特別的反應,大概是要在宋月笙等人麵前保持“夫妻”的角色扮演,她說罷,又看向宋月笙。
    “你們有吃的嗎?”
    “有。”
    宋月笙拿了些幹糧,遞給鍾言。
    鍾言沒有直接給小孩,而是讓他坐到了隔壁桌子旁。
    就是那三位軍爺的椅子上。
    小孩什麽都不懂,照著鍾言的吩咐坐下。
    可令鍾言感到奇怪的是,那軍爺竟然一動不動,就這樣與小孩重疊到了一起。
    那孩子拿起食物,立刻捧起荷葉包著的麵餅啃了起來,狼吞虎咽,仿佛餓死鬼托生。
    “這姑娘呢?你叫什麽名字,怎麽來這裏的?”
    鍾言覺得自己已經把握住了關鍵,又看向杜平,他照顧的姑娘已經醒來,正有些茫然地看著周圍。
    聽到鍾言的詢問,那姑娘輕咬下唇,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隨即開口,以軟糯的聲音說道。
    “奴婢本是錢家少爺的奴仆,跟隨少爺一路前往桑榆山,可沒成想,半路遇到了妖邪,奴婢和其他的奴仆一起逃難,失散了之後就看見這裏有一幢屋子,想著來避雨......”
    她聲音顫抖,透著幾分柔媚的模樣,令一旁的宋月笙等人都表情柔和下來。
    “放心,這裏沒有妖邪。”
    趙武陽握住了那女子的手,像是安慰般說道。
    那女子看了一眼其他人,目光落在了阮白露手中的長劍上。
    “你們是太虛門的大師?”
    “沒錯。”
    杜平頷首道。
    “太好了,大師,救救我!”
    那女子迅速鑽入趙武陽的懷中,如同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的鳥兒。
    阮白露皺了皺眉頭,看來這婢女倒是人精。
    鍾言漠然看著這一幕,他來到小孩的旁邊,卻發現小孩手裏不知道什麽時候多了一隻雞腿,油光蹭亮,啃得正開心。
    “你的雞腿誰給你的?”
    鍾言問道。
    “那邊。”
    小孩指了指夥房的方向。
    “剛才有個大叔叔給我的,他回那邊了。”
    鍾言看向夥房。
    那裏一片漆黑,幽深,晦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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