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九章 電費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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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開年起,黃風就時不時刮著。
    讓人睜不開眼,喘不過氣。
    直到三月半,下過一場透墒的春雨後,灰蒙蒙的黃土高原終於變得鮮活起來。
    東拉河解凍,河水嘩啦啦流淌。
    鵝黃嫩綠的青草芽子在崖溝山峁中冒尖,柳條掛絲,山桃花、杏花一枝枝一樹樹綻放著。
    村裏很多人已經脫掉厚實笨重的棉襖,開始換上略微單薄的衣衫。
    早些年,受苦人一年四季隻有一身棉襖,穿著對付過秋冬春三季。夏季的時候把裏邊棉絮掏出來當單衣穿,等深秋再縫上。
    至於衣服新舊和樣式,更沒多少人講究。
    連肚子都填不飽了,誰還在意穿成什麽樣子。十七八歲的女子,沒有衣服穿的也不少。
    倒是這幾年,隨著人們生活水平提高,受苦人也開始講究起來。
    不少人都會去集市上買春秋衣服,看起來既時尚又大方。當然,更多人家則從供銷社裏扯了布,拿回家自己做。
    這兩年農村年輕人結婚,也興起“三轉一響”,指的就是縫紉機、自行車、手表和錄音機。
    王滿銀家也有縫紉機,蘭花還學過裁縫,不過自家已經有幾年沒做過衣服了。
    主要沒時間。
    自從接了丈夫布置的漫畫書任務,蘭花心情即激動又忐忑。之前她看到自己畫出的圖畫變成商標和卡片,已經覺得不可思議。
    這是以前從未想過的事情……自己一天都沒進過學校,現在竟然準備要出書了。
    越是如此,蘭花心中越想要做到最好。
    王滿銀也沒有料到,婆姨會把出書看的如此重要。感覺她這段時間有點得魔怔,經常做飯睡覺都在想畫稿和腦筋急轉彎的事兒。
    現在單單為六隻鬆鼠設計的各種卡通造型,已經超過三十種。
    中午吃罷飯,剛放下碗,蘭花又搬將桌子搬到場畔上,坐在那裏苦苦思索。
    “別想了,這事兒不著急的,咱們等秋收完稿都行。”王滿銀刷過碗返回,看婆姨愁眉苦臉的樣子,忍不住出聲勸道。
    目前有卡片這個大殺器,足以維持六隻鬆鼠炒貨在學生們心中的熱度。
    而且早在第一批《水滸傳》人物卡片推出時,蘭花已經完成第二批十個人物繪製。等下個月時,可以正式投放市場。所以他設想中的漫畫書,完全可以等明年推出。
    另外王滿銀雖然對六隻鬆鼠畫卡的熱度有所預料,卻仍然低估了抽卡的魅力所在。
    這段時間,單單秦安市和黃原地區,每天就要賣掉兩萬多斤炒貨。算下來,一天營業額差不多有三萬。
    當然因為搞活動的原因,利潤並不算高。扣除掉稅後,一斤差不多能有一毛三的淨利潤。
    即使如此,一天也有三千多塊。
    現在六隻鬆鼠的名頭已經徹底打響,不單單黃原地區和秦安市,連省內的銅城地區、榆山地區,以及黃河對岸鄰省都有經銷商主動上門進貨。
    這些零零散散加起來,每天也有三四千斤的銷量。為此,他不得不專門安排人負責每天對外批發事宜。
    年初,王滿銀計劃用一年時間,讓六隻鬆鼠炒貨銷遍整個秦省。
    現在看來,最多半年就能達成目標。
    憑作坊目前的人手,一天生產三萬斤炒貨不是啥問題。
    不過王滿銀已經開始未雨綢繆,準備等新廠房修建完畢後,再招一批人手提前預備著。
    “沒事,閑著也是閑著,”蘭花搖搖頭,繼續翻看手中畫冊尋找靈感。
    王滿銀剛準備再勸,就見兒子王濤急衝衝跑回家。
    “爸,爸,你趕緊去村裏一趟,海濤哥和人吵起來了,要打架呢。滿囤伯讓我回來喊你!”
    “打架,因為啥?”聽到這裏,王滿銀急忙站起。
    蘭花臉上也帶著幾分著急。
    罐子村沒什麽雜姓,一筆寫不出兩個“王”字。但真論起來,各家之間也分個遠近親疏的。
    就拿自家來說,和王滿倉、王滿囤、王滿軍等人是一個曾祖,關係自然比其他人家更近一些。而王海濤是王滿倉的小兒子,也是村裏電工,按輩分管王滿銀叫叔。
    當然,生活中沒人會分那麽清楚。
    尤其包產到戶後,各家過各家的小日子。兩家住得近,合得來,日常交往會親密一些。反倒有些親兄弟之間,鬧得麵對麵不說話的也不少。
    王滿銀還見過兄弟反目成仇,雙雙被打住院,最後老死不相往來的。
    也許在外人來看,農村應該非常淳樸,人與人之間關係非常好,非常的和平。其實說這種話的,要麽對農村不了解,要麽就是帶著濾鏡看待事情。
    農村人也是人,尤其現在,因為各種利益產生糾紛的事情時常發生。究其根本原因,還是“窮”鬧騰的。
    因為窮,所以大家對很多東西特別在乎。
    隻有幾十年後,農村人生活真正富裕起來,鄰裏關係才顯得非常融洽。
    “好像因為錢……”王濤不清不楚來一句。他原本想待在現場看熱鬧的,結果被王滿囤指派回來,根本沒聽清事情經過。
    “你等下去先問問到底什麽原因,能勸就勸,不能勸也別動手。”沒等丈夫離開,蘭花趕忙叮囑。
    “放心,我又不傻。”王滿銀回應道。
    自己最多去勸架,肯定不會加入戰鬥。
    就算勸架也要講個一碗水端平,現在村裏各家都有人給王滿銀幹活,真沒辦法說向著哪一個。
    “算了,我也過去”蘭花到底不放心,趕忙追上丈夫。
    至於王濤,更不願意錯過熱鬧場麵。
    等一家三口趕到飯場附近,遠遠見空地上圍著一大群人。旁邊碾盤上,王延強正端著大碗,給自家外孫子喂飯呢。
    “滿銀來了,是不是滿囤支書喊伱的?”王延強見他過來,扭頭打招呼道。
    “延強叔,咋回事兒?”王滿銀反問一句。
    “能因為啥,還不是電費,王海濤這家夥手指甲越來越長,去年一個月才收一塊三的電費,今年過完年到現在,都長到兩塊多了。”
    王延強歎口氣回答,話裏話外,同樣對王海濤不滿。
    王海濤說是村裏電工,其實就是鄉電管所任命的抄表員。他每月主要負責挨家挨戶收電費,然後上交到電管所。
    這工作沒有編製,也不算正式工,唯一勝在比較輕鬆。另外鄉電管所一年給六十塊錢工資,算下來,一個月五塊錢。
    聽完王延強的講述,王滿銀才知道王海濤這麽招人恨的原因。
    從去年夏天通電到現在沒有一年時間,各家均攤的電費一直增長。最開始大家想著鄉裏鄉親的,馬馬虎虎過去算了。
    結果王海濤這個月衝每家收兩塊二的電費,立刻激起所有人不滿。
    王延強如果不是顧及著王滿囤的麵子,這會兒也上去吵吵了。
    說起通電,原本是件好事,不過挺讓人無語的。
    從過完年到現在,石圪節鄉附近幾個村子大多重回煤油燈時代。
    並非電線被偷,而是很多人家覺得每月交的電費太多,幹脆棄之不用。
    主要現在電費太不透明。全村人共用一個電表,電工說多少就是多少。
    其實王海濤收電費已經算低的了。
    據王滿銀所知,有村子一月差不多要交三塊錢,一度電五毛多。
    連罐子村人都覺得電價高,更別說其他村村民。一年三十多塊,買煤油也用不了那麽多。
    等王滿銀走到外圍,立刻被眼尖的村民看到,紛紛出聲打招呼。
    被圍在人群中間的王海濤急切開口道:“滿銀叔,你來的正好,快給我評評理。怎麽說都不明白,非冤枉我偷用大家的電費。”
    “你小子一點都不冤枉,我們家兩個燈泡,咋可能用那麽多電……”
    “就是,你以為大家都傻,你一個人上過學?我找人問過,15的燈泡,一晚上開足八個小時,也不到四度電。誰家晚上不睡覺能開八個小時?”王富貴不滿的回應。
    他擔任隊裏會計多年,對數字非常敏感的,話裏直接抓住漏洞。
    “我家晚上吃飯開一下,睡覺前早早關了,一天連倆鍾頭都沒有。”王壽長跟著接口道。
    “剛才給你們說過多少次了,電費不能這麽算,要看實際消耗。就算你不用電,電線裏邊也費電的。要是不相信,咱們直接看電表。”王海濤簡直欲哭無淚。
    “電表有什麽可看的,我聽人說過,數字可以調的,肯定是你這個慫貨調過蒙我們的。”
    王富貴依然連連搖頭,根本不相信這話。
    從眾人言語中,王滿銀總算知道真正矛盾點所在。
    他出聲開口道:“富貴叔,這裏我要提海濤解釋一句。咱們用的低壓電線,損耗相當高的,從鄉供電所輸過來一度電,可能要浪費掉半度。就算你家晚上不開燈,也在浪費電。”
    去年王滿銀請幾個電工來自家安裝電線時,曾聽他們講過一次。
    現在供電設施落後,傳輸距離太遠,所以村裏低壓配電線損率一般在百分之三十到百分之五十。再加上棄電人家增多,剩餘人分擔的損耗電費也不斷增加。如果遇到刮風下雨天氣出現短路,可能達到百分之六十多。
    所以村裏人隻算自家燈泡耗電量,這個有點想當然了,真實數據很可能要翻一倍。
    “滿銀你這是向著海濤說話,不開燈咋浪費電?”王壽長根本不願意相信。剛才王海濤也是這套說辭,被人們一番猛懟。
    電這玩意兒看不見摸不著……嗯,也不能算摸不著。在很多人的認知裏,看不見就是不存在,更談不上消耗。
    對於其中的誤解,王滿銀倒可以解釋清楚:“咱們村基本上家家都有收音機,用的是不是電?”
    “用電咋了?”王富貴接一句。
    王滿銀再問:“收音機裏邊如果有電池,就算沒開放十天半月,會不會跑電?”
    “那肯定會呀,我又一次放半個多月,電池都軟了。”
    “手電筒也一樣……”
    其餘人七嘴八舌回應,幾乎都有類似的經曆。
    等大家議論完,王滿銀才開口道:“電線裏邊有電的話,也和收音機手電筒是一樣的,會不斷跑電,尤其咱們各家電線到電表距離可不短,有的人家二三百米,你們想想這要廢多少電?”
    “滿銀這樣一說,我倒有點明白了,手電筒一紮長,也能把兩節電池耗光。”王壽長點點頭,算是認可了這個說法。
    王富貴那邊依然不依不饒:“就算電線有損耗,為什麽去年各家一個月才出一塊多電費,今年變成兩塊?”
    “對呀,滿銀這個咋說,總不能損耗越來越大吧?”
    其他人紛紛出聲問。
    他們糾結的關鍵點,就在這裏。
    王滿銀扭頭看著王海濤,也不知道這個問題出在什麽地方。
    王海濤有些委屈的開口:“大家都是一個村裏的人,很多是長輩,我原本不想說。去年剛通電時,每家就按兩個15的燈泡……現在你們問問自己,是不是有人偷接電線了?有的按三個燈泡,有的還安有插板。還有的人,晚上任由自家燈亮一夜。這些東西難道不費電?”
    聽王海濤說完,不少人不吭聲了。
    就像王滿銀之前提到的,全村共用一個表雖然省了入戶費,但是鬧出的問題也不少。
    有的人家晚上開燈時間短,有的開燈時間長,偏偏最後出同樣的電費。
    時間久了,肯定會有人心裏不平衡,進而滋生出各種想法。
    最簡單的,就是把15燈泡偷偷換成25的。
    公家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一個個跟著學,電費可不就噌噌往上漲嗎?
    聽侄子說出根本原因,王滿囤有些頭疼。如果大集體時代,自己隨便說一聲,估計很多人就會改。
    現在,他說話也不好使。
    總不能讓侄子每天晚上來回在各家巡邏吧?
    “既然大家覺得我管電不行,從明天起另選一個人當電工,反正我是不幹了。”雖然事情已經解釋清楚,不過王海濤仍然憋了一肚子火。
    他在作坊上班,一個月能有五十塊工資。
    就鄉供電所那幾塊錢的跑腿費,根本看不上眼了。之前他願意幹下去,主要是聽二叔勸說。
    什麽時間長了,可能進入鄉供電所工作。
    現在看來,這活真不好做,自己還是在作坊裏上班比較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