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回 享福人福深還禱福 多情女情重愈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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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五月初一那一天,榮國府門前車輛紛紛,人馬簇簇,都出發了。賈母坐著一個八人大轎,李紈、鳳姐、薛姨媽每人是四人轎,寶釵、黛玉共坐一輛香車,迎春等三春姐妹,共坐一輛華蓋車。後麵是各自的一大幫丫頭,鳳姐的丫頭中還有紅玉,合計不下數十人。烏壓壓地占了一街的車。
這賈母的轎子已經去了多遠了,門前的還沒都坐好坐完。丫鬟們這個說“我不同你在一塊兒”,那個說“你壓了我們奶奶的包袱”,那邊車上又說“蹭了我的花”,這邊是“碰了我的扇子”,嘰嘰呱呱,最後終於坐好了,寶玉騎馬,在賈母轎前,分開街人而去。
進了大廟,廟裏的眾道士都在路旁迎接,那廟裏卻已經空了男人,所有的男人都給趕走了,也不放外來的閑人進去,賈母等一幹奶奶姑娘丫鬟,進了二道山門。賈珍站在這門的台階上,問:“管家在哪裏?”小廝都一起喊:“叫管家!”立刻,林之孝一邊整理著帽子一邊跑了來,到賈珍跟前。
賈珍說:“把小廝門多挑幾個在這二道門上還有兩邊角門上,伺候著要東西傳話。你可知道,今兒小姐奶奶們都出來了,一個閑人也不許進去的。”
林之孝答應一聲曉得,就帶人去了。賈珍又說:“怎麽不見蓉兒?”
一聲未了,賈蓉從鍾樓裏跑了出來。賈珍說:“你瞧瞧他,我這裏還沒敢說熱,他倒乘涼去了!”於是命令小廝啐他。那小廝不敢違逆,有一個走到賈蓉麵前,向他臉上啐了一口。賈珍又說:“問著他!”那小廝就問賈蓉:“爺還不怕熱,哥兒怎麽先乘涼去了?”
賈蓉垂著手,一聲話不敢說。旁邊賈芸、賈萍、賈芹、賈璜、賈瓊什麽的,都慌了,一個一個從牆根下慢慢地溜上來。不敢乘涼了。
賈珍演完這苦肉計和耀爹威之後,就又向賈蓉說:“你站著做什麽?還不快起了馬回家,告訴你娘,叫她們快來伺候。老太太都來了。”
賈蓉聽說,忙跑出去,一邊要馬,一邊抱怨:“早都不知做些什麽,這會子找茬我。”這賈珍的組織能力也是不行,老家那邊沒準備好,跟前也弄得一片亂。
賈珍剛要也進二道門,旁邊張道士陪笑說:“我還進去嗎?按理說應該進去啊,但是小姐們又都在。”這張道士是當時榮國公的替身當時王公貴人有的要當僧人,但是自己舍不得人間快樂不能去,就找個長得像自己的替身替自己當僧人、道士,叫作寄名為僧),如今已經八十多歲了,賈珍忙說:“咱們自己人,你還羅嗦什麽。還不跟我進來。再說,我把你這胡子還拔了呢。”
於是,一起進來。賈母看見了張道士,互相問好,又叫寶玉上去相見。寶玉忙上前問:“張爺爺好?”張道士抱住寶玉,又向賈母笑說:“哥兒越發發福了。”——當時誇人胖是奉承,現在是罵人了。
賈母說:“他外頭好,裏頭弱。又加上他老子逼他念書,生生地把個孩子逼出病來了。”——這溺愛到了什麽地步。
張道士笑完又歎道:“我看這哥兒的形容身段,言談舉動,怎麽就和當日國公爺一個稿子呢!”說著兩眼流下淚來。
那國公爺就是賈母的老公了,寶玉的爺爺了,他所替身的對象了,當時還都是小孩。小孩就找了替身,有替身在那邊侍奉玉皇大帝,真身就能沾福百歲了。可惜大帝還是讓那個不出席親來的,先死了。
賈母聽提到了舊老公,也不由得滿臉淚痕,說:“正是呢,我養的這幫兒孫,就這一個像他爺爺的。”——難怪溺愛。
張道士又說:“前日我看見一位小姐他倒人老心不老),今年十五歲,生的倒也好模樣。我想著哥兒也該尋親事了。若論這小姐的模樣、聰明、家當,倒也配的過。但不知老太太怎麽想的。”
賈母於是說了句要把林黛玉氣得中暑了的話:“上回一個和尚說了,這孩子命裏不該早娶現在才十三),等再大一點再定吧。你可以如今打聽著,不管她根基怎樣,隻要模樣配的上就好,來告訴我。哪怕是窮家子的,不過給她幾兩銀子罷。隻是模樣性格難得的好的。”
這賈母,偏喜歡好看的女子,一般好看的,她就有第一好印象。她這話被旁邊黛玉聽了,喊著要出去另給寶玉找對象,不知要把黛玉怎樣氣死呢。不知賈母為何說這樣的話,這跟賈元春送來跟寶玉一樣級別的寶釵的禮物,同是兩大不可解的問題。或者這兩個問題可以放在一起理解,賈元春給寶釵送了和寶玉一樣規格的禮物,暗示是希望寶釵寶玉結合,但這是不合賈母的意的,雖然可能很和薛姨媽和王夫人的意,後者是薛姨媽的姐姐,二人可以算是親上加親,也加強王家在賈家中的控製力。但是賈母是一直更希望寶玉和黛玉成親的,所以,對於皇妃元春的暗示,賈母未作一聲響應,這裏又說這話,顯然是說給薛姨媽和王夫人聽的,不在乎寶玉未來的對象家裏根基怎樣,那就是不在乎王家有錢,而給寶玉另找外人,就等於委婉地叫薛姨媽和王夫人不要做這種打算。
賈母說畢,隻見鳳姐笑著說道:“張爺爺,上回我們丫頭的寄名符巧姐的,鳳姐的女兒的)你給送來了嗎?虧你還有那麽大臉,倒先打發人把我們的鵝黃緞子要去了。”
張道士嗬嗬大笑,說:“我眼也花了,沒看見奶奶在這兒,也沒道多謝謝謝緞子的禮饋)。符早就準備了,我這就拿去啊。”說完,跑到大殿上,拿了個茶盤,上麵托著個布,布上邊托著個寄名符,過來了。巧姐的奶媽接了符。
鳳姐笑說:“你就手裏拿著符來罷了,又用個盤子托著。”張道士整天跟富貴人家打交道,也是個能說的人,說:“我手裏不幹淨,怎麽拿,用盤子幹淨些。”鳳姐笑說:“你這麽拿著盤子出來,嚇了我一跳。我不說你是為了送符,倒像是向我們化緣來了。”眾人聽了,都哄然一笑。連賈珍也撐不住笑了。
賈母說:“猴兒猴兒,你不怕下割舌頭地獄!”
鳳姐喜歡找機會就逗老太太開心。這也不能完全說是討好,也帶有孝順老人的意思。老人嘛,不就圖個傻樂嗬嘛。
那張道士,又托了三五十件法器,都是玉啊,璜啊,如意啊,什麽的,送給賈母,說是自己一點心意。賈母不要。張說:“老太太不要,就叫他們看著小道微薄,不像是門下出身了。”我送禮不要,別人輕視我,不說我跟你們關係鐵了。
賈母聽了,方才命人接下。於是,一行人進去,上樓歸坐看戲。那第一出戲叫《白蛇記》,是講漢高祖劉邦斬蛇起義的,可以預示賈家的篳路藍縷的崛起;第二處戲叫《滿床笏》,說郭子儀功大,一家子都是當官的,來過節日的時候,兒孫親族們放下的笏當官兒的筆記本,見皇上照著念,皇上有話就記在上麵),放了一床。這是賈家的鼎盛了。第三出是《南柯夢》,是一個人做夢夢見當了駙馬太守,最後卻是一場夢也就是黃粱一夢的成語),這是暗示賈家不行了。這賈母聽了這出戲的名字,就不笑了,不言語了。這道士們也是,賈珍也是,怎麽安排的,演點什麽戲不好,多不吉利啊。當然,事實當不是如此,是原故事敘述者為了說明一點什麽,偏取的這些戲名。
一邊看戲,寶玉就把剛才那一盤子三十五件贈品法器,來回撥弄,舉給賈母看著玩兒。那賈母看見有個赤金點翠的麒麟金子的麒麟用翠石做了獸眼睛的),就伸手接了過來,笑說:“這件東西好像我看見誰家的孩子也戴了這麽一個似的。”
寶釵就笑說:“史大妹妹有一個,比這個小些。”這寶釵也是,總盯著人家戴的玉啊、金啊、麒麟啊看。比著,看般配不般配。
賈母說:“是的。”
寶玉說:“我怎麽沒見過?”
探春寶玉的異母妹妹,趙姨娘生的)說:“寶姐姐有心,什麽她都記得。”
那黛玉冷笑說:“她在別的上還有限,唯有這些人戴的東西上越發留心。”嗬嗬!那寶釵聽說,便扭開頭裝沒聽見。
寶玉聽說史湘雲有這樣一個麒麟,於是就把那麒麟拿起來揣在懷裏。但是心裏又擔心,因為史大姑娘有這個,他就揣起這麽一個,別人看見了,說他別有用心要跟史大姑娘湊成一對兒相好),於是不放心,就拿眼四處瞟,看誰留意了自己剛那動作。隻見眾人都不理會兒,唯獨林黛玉瞅著他點頭,似有讚歎他的意思。寶玉扭捏起來,把金麒麟又掏出來,向黛玉笑說到:“這個東西好玩,我替你留著,到家你戴上。”
黛玉把頭一扭,說:“我不稀罕。”
寶玉笑說:“你如果不稀罕,我就拿著了。”說完,照舊又揣回去。
剛要再說話,那賈珍的媳婦尤氏好久不見了)還有賈蓉新娶的媳婦,都坐車來了。賈母就說:“這勞動她們幹什麽,我不過是隨便來逛逛。”不一會,又有各家親朋、世交都派人送禮來了。知道賈府的人在這裏祈福,都相與來送禮。賈母倒後悔了,驚動了大家。於是到了下午,也不想看戲了,就回去了。並且第二天也不想去了。
那鳳姐還攛掇去呢,說反正已經驚動了,不如就這麽逛逛樂樂。可是賈母,因今日張道士提起為寶玉說親的事,寶玉一回來,就口口聲聲說,從今以後再不見張道士了生氣了)。而那林黛玉呢,因這五月北京天氣已經大熱,今天回家就又中了暑,也不能去了。因為這兩件事,鳳姐雖勸,賈母也執意不再去了。鳳姐見都不去,就自己次日又去了。
這賈母因為黛玉中暑,就不去了,那說明又是疼著黛玉的。
其實賈母說請張道士給找對象的事,那不過是抱著觀望的態度多看看,多找找,也不算不可思議。若是早有此心,早就主動發出去派人或者上網找了,不似這樣話趕話說到了才找。
結果次日,寶玉黛玉還是打起來了——這倆是每天都要打架的。那寶玉,因了黛玉中暑了,就飯也吃不下,不時地跑過去問候。那黛玉怕他有個好歹太為惦記自己而一天過不正常),就說:“你隻管看你的戲去,在家裏做什麽?”寶玉就誤解了,寶玉本來因為昨日張道士提親的話,心中就不受用愛聽,現在聽黛玉這麽說,覺得是奚落自己,心想:“別人張道士)不知道我的心,這麽說,還可以原諒,連你也奚落起我來了。”於是立刻沉下臉,對黛玉說:“我白認得你了,算了!算了!”——意思是,張道士那麽說,我根本不同意,你還當真以為我愛聽,勸我再去聽戲再去聽他說,算了,算了。
黛玉聽了,就冷笑兩聲:“我也知道白認得我了,哪裏像人家有什麽配的上呢?”意思是,我沒那金東西配的上你,你跟我來往白來往了,白浪費了。
寶玉聽了,便向前問到臉上:“你這麽說,是咒我天誅地滅!”
黛玉一時不明白怎麽來的這話,寶玉就又說:“昨兒還為這個起了誓了,今兒你到底有說我是。我就天誅地滅了,對你有什麽好處?”
這話的意思是——這情人之間的話都很費解釋的,隻有像我們這樣的理科生才能認真解釋清楚——昨天寶玉說了,別人說什麽金什麽玉,我心裏卻沒有這想法,我心裏要也有這想法,天誅地滅。現在,你又說我是認為你沒有金和我的玉配的上,所以我說認得你白認得了,這等於裁定我還是有那想法,那於是我應該天誅地滅。你這是推我要被天誅地滅呢。
黛玉聽了,方覺得自己也確實說錯了——人家都起誓了,自己又非說人家是存著金玉的心,是太不講理了,於是黛玉又著急,又羞愧,便戰戰兢兢地說:“我要是安心咒你,我也天誅地滅。何苦來!我知道,昨日張道士說親,你怕阻了你的好姻緣怕張道士的說親阻了你和有金的寶釵的好姻緣),你心裏生氣,來拿我撒氣!”
這黛玉!前麵像是認錯,結果後麵又挑起是非來了,還是硬說寶玉是想著那金玉的好姻緣。還是沒認錯。
原來,那寶玉的心思,是要和黛玉好的,但是迄今一直沒有直說出來,隻是暗中試探。他生黛玉的氣的是,我對你的心,一心一意,別人不知道,你也說不信,還總是奚落我,可見你不在乎我難受,你不在乎我難受,說明你心裏竟沒我。而黛玉是這樣想的:“你心裏是有我,即便別人有‘金玉之說’,但你也並不在乎,不會看重這邪說而不看重我。這樣,我就是經常提提這‘金玉’的說法,你隻管滿不在乎,聞若不聞就好了,方才顯得是待我真誠,而毫無那個‘金玉’心了。可是我一提‘金玉’的事,你就著急,可見你心裏是有那‘金玉’,見我一提,怕我多心,就故意著急,安心哄我。”
所以這兩人,對於對方對自己的態度,還都不是很了然,互相存著猜疑,所以黛玉總提那“金玉”的事,試探寶玉是否對自己有全心全意,而寶玉見她試探,就覺得是在奚落自己,不相信自己沒有那“金玉”的心,寧可自己著急也反複提,可見黛玉不在乎我的煩惱,也就是對自己沒有那個心。
總之倆人都希望對方百分百地愛著自己,而總認為對方不是,越是互相試探調撥,矛盾越大。
這寶玉聞說了剛才“好姻緣”三個字,越發認為對方逆了自己的意思,心裏直噎,說不出話來,直賭氣從脖子上抓下通靈寶玉,狠命往地下一摔,說:“什麽勞什子,我砸了你完事!”
偏那玉沒有摔碎,寶玉就回身找東西來砸。黛玉見他如此,早已哭了起來這哭的,也不是懊悔,認為自己誤解對方了,而是覺得你這樣砸玉,還不是為了哄我開心,並不能否定你在意那“金玉”之言,所以這實是氣恨),說:“何苦來,你砸那啞巴物件。有砸它的,不如來砸我!”——我說阻了好姻緣,你生氣,其實是我阻了你好姻緣,你不如砸我。
二人鬧著,旁邊黛玉的丫鬟紫鵑雪雁忙來解勸。那寶玉下死力氣砸玉,丫鬟來奪,奪不下來,見沒辦法,隻好派一個人去找襲人。那襲人忙來了,才奪了玉下來。寶玉冷笑說:“你們,我砸我的東西,跟你們有什麽相幹!”
其實也是啊,你不在乎那話,就置若罔聞好了,使勁著急,又砸玉,不還是說明挺怕那話的嗎?既怕那話,你心裏還是有鬼的,那就是還是有一些在意那“金玉”之話的。蠢物我倒是想的和黛玉一樣了。看來我也是黛玉那樣的細狹性子的人啊。
那寶玉若是一點兒對寶釵的意思沒有,也不確實,才剛還看了膀子,看呆了呢。所以黛玉問他,也不是完全無理取鬧和胡攪蠻纏。
那寶玉心想,你總是拿那話來逼我,正說明你不相信我,也不在乎我的煩惱和著急,那就是不愛我,你逼得我狗急跳牆,我隻有砸玉了。
襲人看寶玉臉都氣黃了,就婉言相勸,說:“你同妹妹拌嘴,也不用砸玉。倘或砸壞了,叫她心裏臉上怎麽過的去?”黛玉正哭著,一聽這話正說到自己的心坎上,你看不出我沒有不關心你的意思,我所謂提“金玉”之事,不過想希望看到你不在乎,證明你是全心全意愛我的,並非調撥你生氣的,你這樣生氣發怒,不等於表明我是不在意你著急和發怒因為是不愛你的),可見寶玉竟連一個丫鬟也不如,看不出我的心思,於是更加傷心,越發大哭起來。那方才吃的解暑湯,“哇”的一聲就都吐了出來。紫鵑忙上來用手帕子接住。雪雁上來捶背。
黛玉臉紅頭脹,一邊啼哭,一邊抽抽,一邊是淚,一邊是汗,不勝體怯。那寶玉看了,也後悔自己不該跟她死活辯駁是非了。見她這個光景,自己也替不了她,不由得也掉下淚來。旁邊襲人和紫鵑看兩個主子哭了,於是出於禮貌,也都幫著哭了。於是四人都哭著不說話。
過會兒,襲人勉強對寶玉說:“你不看別的,你看看這玉上的穗子,也不該跟林姑娘拌嘴。”黛玉聽了,不顧難受,趕來奪過玉去,抓起一把剪刀就剪那穗子。襲人剛要奪,已經剪了幾段。黛玉哭說:“我也是白效力了,他也不稀罕,自有別人再給他穿好的去。”襲人說:“都怪我多嘴。”寶玉說:“你隻管剪,我反正也不戴它,也沒什麽。”
這時的鬥爭,已經比剛才的當量,小了一點了。
屬於餘戰。
這寶玉也是,幹嗎那麽著急,人家一提“金玉”,就急得像火燒了屁股。那黛玉也是,幹嗎總找機會盯著說金玉或者配不配的,弄得好像不相信寶玉,因而惹寶玉急,搞得寶玉覺得她對他沒信任也沒關愛。都是求全責備又不了解對方的心思,搞的。大約過了這個階段就好。可能男女戀愛的進程中,都有一段鬥氣鬧意見的過程,覺得對方不理解不信任自己,不全心全意對自己好。於是非要批鬥對方不可。唉。
那賈母和王夫人,不知怎的,聽了園裏的丫頭的報告,嚇得不知是何大禍,慌慌地都拉著,跑進園來來了。那襲人就抱怨紫鵑,沒事報告什麽,紫鵑也說是襲人報告的,抱怨襲人。那賈母、王夫人進來,見寶玉、黛玉都低著頭不說話,一問,又沒什麽事。隻把襲人紫鵑這兩個,好好地罵了一頓就走了。
次日,是薛蟠生日,來請看戲。那寶玉得罪了林黛玉,正自後悔,沒有心思看戲,於是推說不去。那黛玉聞說他不去,顯見是被氣著了還沒消,又懊悔不該剪了那玉上的穗子,於是也不去。
賈母本是見他兩個生氣了,說趁著今天看戲,兩個見了麵,就合好也就完了,結果又都不好。可見這次是氣大了。老人家急得抱怨說:“我這老冤家是前世做了什麽孽障,現在遇上這麽兩個不省事的小冤家,沒有一天不叫我操心的。真是俗話說的,不是冤家不聚頭。等我哪天閉了眼兒,斷了這口氣,任憑他兩個冤家鬧上天去,我眼不見心不煩,也就好了。偏我又總不咽這口氣。”說著說著就哭了。
這話說明,老冤家賈母,沒有非要拆分這兩個冤家的意思,反倒說不是冤家不聚頭,前麵雖然請張道士給尋親,那大約是出於阻斷賈妃之命的寶玉要和寶釵好的意思,或者是奢想能找個第三條路解決問題。但現在說閉眼兒由著他們鬧,那就是還是順命,讓他們一直下去好了。總之,在僥幸嚐試尋找第三種路與由著他倆下去之間,主要考慮的還是後者,沒有證據表明賈母是立意反倒這門親事的。至於後來四十回裏,補原故事敘述者的人所說的,鳳姐獻計,賈母批準,硬拆來了他們,不符合原敘述者的意思。賈母的哭,還是很有心腸的。原敘述者本來的故事,據那有紅學家的分析,應該是賈母先死掉了,黛玉也病死了,然後,寶玉沒了辦法了,才和寶釵,實踐了那金玉的匹合。至於鳳姐獻計的事,也是沒有的。
賈母那“不是冤家不聚頭”的話,傳到了寶玉、黛玉兩人的耳朵裏,倆人都好像參禪一樣,細嚼這話裏的滋味,都不覺又落下了淚。雖然不曾會麵,但是一個在瀟湘館裏臨風灑淚,一個在怡紅院裏對月長籲,人居兩地,卻情發一心。
那襲人就勸寶玉:“你還是去陪個不是吧,以前小廝和姐妹們吵架,你還罵小廝們,不能體貼女孩兒的心。今兒你也這麽著了。明兒端午,你們兩個再仇人似的,老太太越發要生氣了。依我勸,你還是陪不是去。”
那寶玉去與不去,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