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回 慧紫鵑情辭試忙玉 慈姨媽愛語慰癡顰
字數:8813 加入書籤
因為此時正是孟春一月,所以林黛玉又犯了春秋必犯的咳嗽之疾。寶玉這一天就去看她。正好黛玉在睡午覺,寶玉不敢驚動,回頭見紫鵑正在回廊上做針線,於是便走過來問她:“她昨天夜裏咳嗽的可厲害?”紫鵑說:“好了些。”寶玉說:“哦,可好了吧。”倆人說笑了兩句,寶玉因為看見紫鵑穿著墨綾薄棉襖,外麵青緞夾背心,就伸手向她摸了一摸,說:“穿這麽薄,還坐在風口裏,小心你再病了,就更難了。”紫鵑便說:“以後咱們隻可以說話,別動手動腳了。一年一年大了,叫人看著不尊重。那些混帳的人背後裏都說你,你總不當回事兒,還隻管跟小時候一樣。姑娘常吩咐我,不叫和你說笑。你近來瞧她也盡量遠著你呢。”
寶玉聽說了這些話,就跟澆了一盆涼水一樣,隻瞅著竹子,慢慢發著呆,直走了出去。坐在一塊石頭上,就哭了起來,滴下了眼淚。
過了兩頓飯的工夫,正好雪雁辦事回來,從此經過,見是寶玉,就走過來蹲下笑說:“你在這裏做什麽呢?”寶玉說:“我正傷心呢。她既然防嫌,不讓你們理我,你又過來幹什麽?你快回家去吧。”所謂防嫌,就是男女之大防,不得不防,古人對自己很沒信心,認為女孩男孩大了,不互相隔著點兒,就會生出小孩來,將來沒法嫁人了。在這種教育下,懂事兒的女孩都自己疏遠著男孩,因為將來出事兒了,責任都說是這女的是狐狸精勾引正經爺們兒,隻把女的打一頓。
雪雁聽了,隻得去了。這雪雁是當初跟著黛玉一起來的拖著鼻涕的小女孩,現在也大些了。進了外間屋,跟紫鵑打了招呼,就坐下來說:“才剛才有個好笑的事兒呢。我剛才去太太那裏拿人參,趙姨娘就招手叫我。我過去,她就告訴我說,她明兒給她兄弟送殯,她的小丫頭小吉祥兒沒衣裳穿,要借我的月白緞子襖。我想她們一般也是應該有兩件兒的,怕往髒的地方去去火葬場)弄的晦氣了,就借我的穿。自己的不穿,借我的。借我的去髒的地方也可以,隻是我想,她平時有些什麽好處給了咱們。所以我就編了個話兒,說沒給她。嗬嗬。”
紫鵑笑了,說:“別理她。”
雪雁又說:“剛我進來,寶玉在沁芳亭後麵桃花底下哭呢,是誰給他氣受了?”
紫鵑聽說,忙放下針線,出了瀟湘館,去尋寶玉。一徑走到寶玉跟前,含笑說道:“我不過說了那兩句話,也是為的大家好,你就賭氣跑到這風地裏來哭,做出病來嚇我。”
寶玉忙笑說:“誰賭氣的!我是覺得你說的也有理。我是想著,你們既然這樣想,別人也是這麽想,那慢慢的,將來就沒有人理我了,所以才傷心。”
紫鵑便也挨他坐了。寶玉笑說:“你這會子又挨著我坐著幹嗎?”紫鵑說:“我是有事啊,這些天,老太太那邊總送燕窩來,我不知道是怎麽回事,想問問你。”寶玉就笑說:“那也沒什麽的,就是我覺得寶姐姐也是客居這裏,她既吃燕窩,就不能間斷,若總是跟寶姐姐要,也不合適。所以我就跟老太太說了。想是鳳姐就叫人給送來了吧。”紫鵑笑說:“原來是你說的,怪不得老太太叫人每天送一兩燕窩來。這又多謝你。”寶玉笑說:“這要天天吃,吃上兩三年才好呢。”那還不把燕子們都吃絕了。)紫鵑說:“在這裏吃慣了,明年回家去,哪裏有這閑錢吃這個。”
寶玉聽了,吃了一驚,忙問:“誰要回家去?回哪個家?”
紫鵑說:“林姑娘回蘇州家去。”
寶玉笑說:“你又說瞎話。蘇州她的父母都沒了,沒人照顧,所以才來了這兒。明年回去找誰?可見你是扯謊。”
紫鵑冷笑說:“你也太小看人了。她也是有叔伯的,大了該出閣時,自然要返還林家的。終不成林家的女兒在你們賈家呆一輩子不成?所以明年縱使你們不送她回去,林家也必有人來接。前日夜裏姑娘就跟我說了,叫我告訴你,她從前小時候送你的玩兒的東西,叫你打點出來都還了她。她也把你送她的,都打點了放在那裏了。”
寶玉聽了,就如頭頂響了個焦雷。而紫鵑則想看他怎樣回答,自己就隻不再作聲。忽見晴雯找來了,說老太太叫,一看,見寶玉呆呆的,一頭熱汗,滿臉紫色,就忙拉他的手,一直拉回到怡紅院中。那紫鵑也自去了。
襲人見了寶玉這樣,就慌了,那寶玉兩眼發直,口角流唾,自己都不知道。給他個枕頭就躺,扶他起來就坐,倒了茶就喝,就是全無知覺。上下慌成一片,那奶媽李麽麽是個有經驗的,養過小孩子,所以趕緊被請來,給寶玉掐人中,怎麽使勁掐,寶玉也不見覺得疼,李麽麽隻說了聲:“可了不得。”說完摟著寶玉就哭:“這可不中用了要死了)!可惜我白喂了一輩子奶!”襲人等人認為她年老多智,見她這樣說,都信以為真,也都哭起來。
晴雯說了情況,襲人忙尋著問題根源跑到瀟湘館來,見到紫鵑正給黛玉吃藥,也不顧那麽多了,直問紫鵑:“你跟我們寶玉說什麽了?”於是把寶玉現在要死的情況一講,說手腳也冷了,話也不說了,掐也不疼了,眼兒全直了,死了大半了。黛玉聞聽此言,哇的一聲,就把肚子裏的藥都吐出來了,牽腸震肺地大咳了幾陣,一時喘的抬不起頭來。紫鵑忙上來捶背,黛玉推她,說:“你不用捶,你幹脆拿繩子勒死我是正經!”紫鵑忙哭說:“我並沒說什麽,不過幾句玩笑話,他就當真了。”黛玉說:“你說了什麽話,趕緊去解說,也許他就好過來了。”紫鵑聽了,忙下了床,隨著襲人到了怡紅院。
這時候,賈母王夫人都聞訊趕到了,賈母一見了紫鵑,眼裏冒火,罵道:“你這小蹄子,你跟他說什麽了!”那紫鵑說這話原也是有用心,因為她並不是隨著黛玉來的丫鬟,而是賈母從自己身邊派給黛玉的,所以她怕著黛玉離去,回蘇州老家去,因為如果去了的話,自己若也跟著去了,但自己老家都是北京的,背井離鄉固然不好,可是不去呢,又覺得對不住黛玉這些年的看待友愛,所以她就編了這話兒來問寶玉,想看看寶玉知道不黛玉以後會不會因為大了而轉回老家去。但是,這麽囉嗦的話,也無法去給賈母解釋,隻剛開口說道:“我並沒說什麽,不過幾句玩笑話。”剛說到這兒,那寶玉見了紫鵑,就“哎呀”了一聲,哭了出來。大家一看,他活了,就都放下心來了。賈母忙拉住紫鵑,隻當她是得罪了寶玉,所以拉紫鵑命寶玉打。
誰知寶玉拉住紫鵑,死也不放,說:“要去連我也帶了去。”眾人不解,忙細問起來,紫鵑就說,自己說了句“黛玉要回蘇州”去這樣的玩笑話,引的他這樣了。賈母流淚說:“原來這個,我當什麽要緊事。你也是本來聰明伶俐的,又知道他是個呆子,沒事哄他做什麽?”正說著,丫鬟進來說林之孝家的也跑來看寶玉了。賈母命進來。寶玉聽了一個“林”字,便滿床鬧起來,說:“了不得了,林家的人接她來了,快打出去吧!”賈母聽了,也忙說:“打出去吧!”又忙安慰說:“那不是林家的人。林家的人都死絕了,沒人來接她的,你就放心吧。”寶玉哭道:“憑他是誰,除了林妹妹,都不許姓林!”賈母說:“沒姓林的來,凡姓林的我都打走了。”一邊吩咐眾人丫鬟們:“以後別叫林之孝家的進園來,你們也別說‘林’字。好孩子們,你們聽我這句話吧!”眾人忙答應,又不敢笑。
一時寶玉又一眼看見架格子上放著個西洋船模型,就指著它亂叫:“那不是接她們來的船來了,停在那裏呢。”賈母忙命取下來。襲人忙拿下來,寶玉就伸手要去,把它塞在被裏,笑說:“可去不了嘍!”一邊說,一邊又死拉著紫鵑不放。
一時大夫來了,看了,說是痰迷了——痰把心竅這些主思考的器官給阻塞了——全是胡說八道。然後開了藥。賈母說:“若吃了治好了,我另外備謝禮送去,叫他親自給你磕頭;若耽誤了,我打發人去拆了太醫院大堂。”那王太醫躬身笑說:“不敢,不敢。”他原是聽得“備謝禮送去感謝”就滿口忙說“不敢”,竟沒聽得賈母後麵說的拆醫院大堂的話,猶在說“不敢”,賈母與眾人反倒笑了。
一時吃了藥,似乎就好了點。但是寶玉還是拉著紫鵑叫不許走。賈母無奈,就命紫鵑守著他,另叫琥珀去侍侯黛玉。
黛玉不時派雪雁來探消息——她自己是病著呢,見回說這邊可以了,沒什麽事了,方才安心,又心中暗歎。
晚上,到了夜裏,賈母王夫人還不斷派人問訊。有時寶玉睡去,又從夢中驚醒,哭說黛玉要走了,或者已經走了。每次都是紫鵑安慰一番,才罷了。
次日又服了藥,也就逐漸好了。寶玉心下明白了,因恐紫鵑離去,故有時還做佯狂之態。紫鵑隻好日夜又辛苦守著。過了小幾日,終於不裝了,病也算好了。期間史湘雲也是天天來看他,這時見他好了,就把他病中狂態形容了給他聽,給他瞧,引的寶玉自己都伏枕而笑。隨後寶玉又問紫鵑為什麽騙自己,紫鵑忙把因為怕隨著黛玉離去的事,給他說了。寶玉方才明白是這個緣故,問自己是想試試黛玉會不會走。於是想了一想,就方才說:“原來是這樣。唉,其實你也是傻子,何必為這個發愁。其實,你想,就是有人來接,也是族裏很疏遠的,老太太必定不放心放她回去。縱使老太太放她去,我也不依。”
紫鵑又笑說:“果真你不依?隻怕還是嘴裏的話。如今你也大了,連親也定下了,過兩三年再娶了親,你眼裏還有誰了?”
寶玉差點又要瘋,忙驚問:“誰說我定親了?定了誰了?”
紫鵑笑說:“年節時我聽見老太太說,要定下琴姑娘呢。”
寶玉笑說:“你果真是傻子。那不過是句玩笑話,她已經許配給梅翰林家了。要是真定了她給我,我還能是這樣嗎?早鬧起來了。”
紫鵑方才明白。她大約也是想著寶玉既定了親了,黛玉必得回去,那自己就跟著去還是不去很麻煩,很糾結。於是心裏徹底敞亮了。
隨後紫鵑辭別寶玉,依舊回瀟湘館工作。夜間人定之後,紫鵑寬衣躺在床上,就悄悄向黛玉笑說:“寶玉的心倒實,聽見咱們要去就那樣起來。”——這是女生宿舍裏的夜聊了。
黛玉不答。
紫鵑停了一會兒,就隻好自言自語地說:“一動不如一靜意思是,你出去找婆家,不如在我們這裏就地找)。我們這裏就算好人家,別的都容易,最難的是從小一起長大,脾氣性情彼此都知道了。”
黛玉啐到:“你這幾天還不累,還不抓緊歇歇,還嚼什麽蛆。”嚼蛆,所以滿嘴胡話。)
紫鵑笑說:“倒不是嚼蛆,我倒是一片真心為姑娘。替你愁了這好幾年了。趁著老太太還明白硬朗的時候,作定了大事要緊。倘或老太太一時有個好歹,就算完了事,隻怕也不稱心如意。公子王孫們,哪個不時三房五妾的,今兒朝東,明兒朝西。娶個天仙來,也不過三宿五宿,就丟脖子後頭了。若娘家有勢的還好些,若是姑娘這樣的人,有老太太一日在,就好一日意思是,結了婚,他也不敢停妻另娶),若沒了老太太,就也隻是憑人欺負了。所以說,拿主意要緊,不能拖遝。”——這話也許暗示了下文,老太太可保著黛玉的婚姻以及婚後幸福,所以,黛玉的結婚的事如果出了問題,也必然是在老太太死了之後,所以後來姓高的續書裏說老太太參與了“調包計”之事,就不符合前麵的故事精神。必是老太太死了之後,方才“隻憑別人欺負”了。
黛玉聽了,便說:“這個丫頭今天豈不瘋了?怎麽去了幾日,也被傳染地瘋了。我明兒必回老太太去,退回了你,不敢要你了。”
紫鵑笑說:“我說的是好話,不過叫你留神,何苦回老太太,叫我吃了虧,又有何好處。”說著,就竟自睡了。
唉,這林黛玉,十四左右年紀,就有了大齡剩女的恐慌了。
連丫頭都替她著急,擔心。
黛玉聽了這些話,口內雖然這麽說她,心裏未嚐不傷感,等她睡了,自己竟暗自直泣了一夜。次日天明才打了一個盹兒,勉強梳洗了,吃了燕窩粥,一時老太太又親自來看視她,又囑咐了許多話。總之,還是強調老太太保愛著她。)
過了些天,這薛姨媽因為看見邢夫人的嫂子的孩子邢岫煙雖然是出自窮家,但端雅穩重,就想說給薛蟠當妻。但是又怕薛蟠行為浪蕩,害了人家姑娘,就又想起薛蝌來了薛蟠的堂弟),於是就跟賈母說了這個意思。賈母笑說:“這是極好的事情。”於是喚來邢夫人商量。邢夫人覺得薛家根基不錯,現在也大富,薛蝌生的也好看,就趁機答應了。賈母非常歡喜,於是囑托薛姨媽發出了聘禮定物,說定了定邢岫煙做薛蝌的媳婦。合家上下知道了,倒都覺得是門合適的親事。
這一日寶釵又去看黛玉,恰好路上遇上也來看黛玉的邢岫煙。寶釵含笑叫住她,看了一看,笑說:“現在這天還冷的很,怎麽都換了夾衣的了?”岫煙見問,低頭不答。寶釵笑說:“一定是這個月的月錢又沒發,鳳丫頭如今也這樣沒心沒計的了。”意思是這麽幹,不聰明。)岫煙說:“她倒是都按時給了,隻是姑媽邢夫人)打發人跟我說,我一個月用不了二兩銀子,叫我省出一兩給爹媽送出去,我要是缺什麽用什麽,反正有二姐姐迎春)的東西,能合著使就合著使了。這省的一兩銀子,是不是被邢夫人貪汙了,估計差不多。)二姐姐是個老實人,倒不在意。但是她的那些媽媽丫頭,哪一個是省事兒的,哪一個是嘴不尖的?我住在那裏,卻不敢很使喚她們,過三天五天,我倒給拿出錢來給她們打酒買點心吃。所以一個月二兩的銀子本來就不夠,現在又去了一兩。所以前兒我把棉衣悄悄地叫人當了幾吊錢。”
寶釵聽了,愁眉歎道:“總得寶琴的婚事兒完了,我們才能辦她弟弟薛蝌的,偏梅翰林家又在外任,後年才回來。可是再等上兩年,又怕你熬出病來。等我和媽再商議一下,有人欺負你,你且再忍耐些,千萬被自己熬出病來。不如把剩的這一兩銀子,也幹脆給了她們,倒讓她們歇心了。你以後也不用白給她們買吃的,她尖刻尖刻去,走開不聽就完了。倘或短什麽東西用,隻管找我來。”岫煙低頭答應了。
寶釵又叫岫煙回住處把當票拿出來,自己把她的棉衣給贖出來。岫煙一說那當鋪的名字,偏巧是薛家開的。寶釵就笑說:“嗬嗬,夥計們倘或知道,都得說‘人沒過來,衣裳先過來了’。”岫煙聽說,也不覺紅了臉一笑。二人走開,岫煙自去回住處拿當票。
寶釵繼續就往瀟湘館來,進來,正好她母親也在來瞧黛玉,正說閑話聊天呢。黛玉忙讓寶釵也坐了,於是對寶釵說:“天下事真也想不到,怎麽想到的姨媽家和大舅媽又做了親家。”薛姨媽說:“我的兒,你們女孩兒家哪裏知道,管姻緣的是有個月下老人,他隻要用紅線栓了倆人,隔著國,隔著海,有世仇的,都終究是要做了夫妻。比如你們姐妹兩個的婚事,此刻也不知道是在眼前,還是天南海北呢。”
寶釵說:“媽,說話就拉上我們。”說著,就伏在她母親懷裏笑說:“咱們走吧。”黛玉笑說:“瞧瞧,這麽大了,見了姨媽她就撒嬌。”薛姨媽用手摩弄這寶釵,對黛玉說:“你這姐姐有了正經事,就和我商量,沒了事,就虧有了她開開我的心。我見了她這樣,有多少愁不散了的。”黛玉聽了,就流淚歎說:“她偏這樣,分明是氣我這沒娘的人呢。”寶釵隻顧嘻嘻不語。
薛姨媽忙又摩弄黛玉,笑說:“好孩子別哭。看我疼你姐姐你傷心了,你不知道我心裏更疼你呢。我常常跟你姐姐說,心裏更疼你,隻是外麵不好帶出來。隻怕別人說老太太疼你了,我們也巴上去了。”
黛玉笑說:“姨媽既然這麽說,我明日就認姨媽當娘,姨媽要是嫌棄不認,就是假意疼我了。”薛姨媽說:“你不厭煩我,就認了才好。”寶釵忙說:“認不得的。”黛玉說:“為什麽?”寶釵說:“我問你,我哥哥還沒定親,為什麽卻把岫煙給了我蝌弟弟了,是什麽道理?”哥哥沒娶親,卻先給堂弟娶親,不合規矩和次序。)黛玉說:“不知道啊,為什麽卻給了弟弟?”寶釵笑說:“因為我哥哥已經看準人了,隻等他回家來就下聘禮,也不必說出那人是誰來,我才剛說你認不得我媽當娘,你自己想去。”說著,就和她母親擠眼兒發笑。
黛玉聽了,便也一頭伏在薛姨媽身上,說:“姨媽不打她,我不依。”薛姨媽忙也摟著她笑說:“你別信她瞎說,她是逗你呢。”寶釵偏說:“真個的,媽要了她做媳婦,豈不比從外麵找的好?”黛玉便伸手來抓她,薛姨媽忙也笑勸,用手分開方罷。
薛姨媽又向寶釵說:“前兒老太太要把你寶琴妹妹說給寶玉,偏她又定給人家了,不然倒也是門好親。我想著是,你寶兄弟老太太那樣疼他,他又生的那樣,若要外頭找去,老太太斷不能中意。不如竟把你林妹妹定給他,豈不兩相齊全?”
黛玉先還怔怔地聽著,到第二句見說到自己身上,就朝著寶釵啐了一口,紅了臉,拉著寶釵笑說:“我隻打你!你為什麽招出姨媽這些老沒正經的話來?”你說外頭找不好,所以招出她這類似的話來了。)寶釵笑說:“這可奇怪的,媽說你,為什麽打我?”紫鵑則忙跑來笑說:“姨太太既有這個主意,為什麽不和老太太說去?”嗬嗬!)薛姨媽哈哈笑說:“你這孩子,急什麽,想必是催著林姑娘出了閣,你好也早找小女婿去。”紫鵑聽了,也紅了臉,笑說:“姨太太真個倚老賣老的起來了。”說著,便轉身去了。黛玉先罵:“又與你這蹄子什麽相幹?”後來見了這樣,也笑起來說:“阿彌陀佛!該,該,該!也臊了一鼻子灰去了!”薛姨媽、寶釵和屋內丫鬟婆子都笑起來。
在當時,急著談自己的婚娶嫁事,是沒出息的事情,給人感覺自己熬不住想男人了,這是意誌脆弱的表現。所以黛玉既想著,又說罵著這來幫忙的紫鵑。
婆子們也都知道討好黛玉,於是這時候又也說道:“姨太太雖然是開玩笑的話,卻倒也差不多呢。到閑了時候跟老太太一商議,姨太太竟做媒保成這門親事是千好萬好的。”
薛姨媽說:“我一說提這想法,老太太必是喜歡的。”
可惜,一語未了,忽見湘雲走來了,手裏拿著張當票,笑說:“岫煙妹妹的丫頭篆兒門口遇到我了,叫我把這紙送給寶姐姐呢,快看看是什麽東西呢?”黛玉忙看了,不曉得是什麽。寶釵忙接過來看了,原來是岫煙派丫鬟送來的當票。忙折了起來。
薛姨媽說:“這不是個當票子嗎?”史湘雲說:“什麽是當票子?”眾婆子們就都笑了,說:“真真是個呆子,連個當票子都不知道。”薛姨媽也說:“真是侯門小姐,難怪不知道。”史湘雲是忠靖侯家係的。)眾婆子笑說:“林姑娘方才也不認得。就是寶玉也未必知道呢。”
薛姨媽連忙把這當票的使用流程和作業目的說了。史湘雲聽了,笑說:“原來是這樣啊。人也太會想錢了,薛姨媽家的當鋪也有這個不成?”眾人又都笑了,遂說:“這又呆了,天下老鴰一般黑,沒有這個還能用什麽呢?”薛姨媽又忙問岫煙怎麽送這當票來了,寶釵隻得把那緣由說了,沒錢就把棉衣當了。眾人無不感歎。史湘雲就動了氣,說:“等我找探春去!我罵那幫老婆子丫頭一頓,給她出氣!”說著,就要走。寶釵黛玉忙攔她回來,婉言相勸。湘雲又說:“那明兒也把她接到蘅蕪院來住,好不好?”寶釵說:“這個以後再商量。還沒過門就住過來也不好。”眾人聽了,也覺無奈。於是大家又說笑了一會兒方散。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