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回 弄小巧用借劍殺人 覺大限吞生金自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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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賈母正在和姐妹們一起說笑解悶,忽見鳳姐帶了一個標致小媳婦進來,忙覷著眼看,說:“這是誰家的孩子啊!好可憐見的。”
鳳姐上來笑說:“老祖宗倒細細的看看,好不好?”說著,忙拉二姐說:“這是太婆婆,快磕頭。”二姐忙行了大禮,展拜起來。賈母上下瞧了一遍,又笑問說:“你姓什麽?今年十幾了?”鳳姐忙又笑說:“老祖宗且別問,隻說比我俊不俊。”賈母又戴了眼鏡,命鴛鴦琥珀說:“把那孩子拉過來,我瞧瞧肉皮兒。”眾人都抿嘴兒笑著,隻得推她上去。賈母細瞧了一遍,又命琥珀說:“拿出手來我瞧瞧。”鴛鴦又揭起裙子來。賈母瞧完,摘下眼鏡來,笑說:“真是個齊全孩子,我看比你俊些。”
鳳姐聽說,笑著忙跪下,將剛才跟尤氏所編的那一套話,一五一十的細細地說了一遍,“少不得老祖宗發慈心,先讓她進來,住一年後再圓房。”賈母聽了,說:“這很好啊。既然你這樣賢惠,很好。隻是一年後才可以圓房。”現在家孝。)鳳姐聽了,忙叩頭站起來,又求著賈母派兩個人,帶著她們一同去見邢夫人和王夫人。賈母依允,於是派了兩個人,帶著一起去見了邢夫人等。王夫人正因為賈璉整天在外麵行為不雅,今見鳳姐給他弄了個二房,豈有不高興之理。於是尤二姐就算從此見了天日,正式有了名分了,搬到賈璉家的廂房居住。
這時候,察院那裏還等著打官司呢。那賈蓉是個貴人,自然不願出頭到官府大堂上跪著,於是派了個家人,隨後跟著捕快來了,跪到大堂之上,說:“小的主人說了,這張華已經是退了親。我們跟那尤二姐原是親戚,所以接到家裏住著,這是真的,但並沒有給那邊主子璉二爺娶她。都是因為張華拖欠了我們家債務,還不上,反倒無賴小的主人這些個事。”
這察院,剛也收了賈珍封來的二百兩銀子,見賈蓉派人這麽說,於是就說張華無賴,因窮訛詐,這狀子不能受理,打一頓趕了出去。於是,把張華打了一頓,趕了出去。
這裏就要分析了,賈蓉派來說的這些話,並沒有兌現叫張華把人尤二姐)領回家去的承諾,給鳳姐的暗中承諾。反倒是硬派張華的不是,硬把這尤二姐娶定給了賈璉。也就是說,他還是向著賈璉,也照顧自己的媽尤氏等人的麵子,不願意賈璉那邊把尤二姐退回去,於是不顧當時給鳳姐的暗中承諾,還是不促使張華把尤二姐領回去。反把張華給打跑了。
張華出來之後,鳳姐聽說了,一想,也不知是賈蓉沒肯幫自己,或者大堂上怎麽亂說沒說贏,於是派人又去找張華,調唆他說:“你還得去告,那她本是定給你的媳婦,你們是夫妻,你硬去要,官必然斷給你的。”於是張華隻好硬著頭皮又告。這邊,鳳姐又派王信去跟察院說:我們給了你老三百兩銀子原比那賈珍家給的多),要的不是這個結果,你得如此如此批。於是察院又當堂改批了:張華原是定了親,尤氏本是說給了他,令張華把尤氏娶回。
這官司,不是張華和賈璉打,而是寧國府那邊的賈蓉,和榮國府這邊的鳳姐,暗中較量了,於是鳳姐竟贏了——達到領人的最稱心的目的了。
於是張華得了旨,就出了察院,去賈府領人。
鳳姐忙假裝嚇得害怕地,去找賈母,說是這般這般,那尤氏沒有搞好,她這妹子原是有人家的,並沒和那家退親,現在那家來告了,官如此斷了,那家過來領人了。賈母聽了,忙把尤二姐和尤氏都喊來,埋怨尤氏說:“你做事也忒不妥當,既然你妹子已經從小許給人了,又沒退親,使得人現在告了。”
尤氏聽了,隻得說:“我們跟他退親了啊,他連銀子都收了,怎麽沒退。”鳳姐在旁邊就說:“張華的口供上說沒見到過銀子,也沒人找他去。他說,原是親家母尤二姐的外婆)說過一次,他們並沒應準。親家母死了,你們就娶進去做二房。如此沒有對證的話,隻好尤他去混說。幸而璉二爺不在家,沒曾圓房,這還無妨。隻是人已經來了,怎好送回去,豈不傷臉麵。”暗示沒有圓房還可以送回去,雖然出於賢良而口頭上說不能送。賈母說:“又沒圓房,沒的強占人家有夫之人的理兒,名聲也不好,不如送給他去。哪裏尋不出好人來。”尤二姐聽了,又回賈母說:“我母親實於某年月日給了他十兩銀子退定了的。他因為窮急了亂告,就改了口說沒退。我姐姐原沒辦錯。”賈母聽了,便說:“可見刁民難惹。既這樣,鳳丫頭去料理料理?”鳳姐聽了無法,隻得應著。回來又命人去找賈蓉。
鳳姐對賈蓉說了一番,口頭上說的是賈母的意思,不能讓這刁民把尤二姐領回去,但詞語骨子裏是叫賈蓉想辦法把二姐領回去。那賈蓉明白鳳姐的意思,含含糊糊地應了,又去找他爸爸賈珍商量。二人覺得,若要讓張華把尤二姐領回去,成何體統。那賈璉既已娶了尤二姐,尤二姐又被領出去配給別人,那賈璉自己不成了王八了嗎。於是便暗暗派人去說張華:“你現在已經得了這許多銀子,何必非得要原人。你要是死活非得要,不怕爺們一怒,尋個由頭來,你死無葬身之地。你有了銀子,回家娶個什麽好人娶不到。你要走了,我們還賞你路費。”張華心說,我哪裏要那原人,不過是那邊逼著我去要罷了。這時見聽說,心中一想既已得了銀子,走還有路費,就接了這路費——約略有百兩銀子,次日起了個五更,逃回原籍去了。
賈蓉打聽得真了,就來回鳳姐,說:“張華妄告不實,懼罪逃走了,官府也知道此情,也不追究,大事完畢。”鳳姐聽了,氣得沒法,這場靠以打官司把尤二姐攆出去的豪舉,終於由於賈蓉等人搗亂,那張華又無能,鳳姐落了個失敗。鳳姐心中暗氣,卻也拿賈蓉沒辦法,也不知他是真的假的如何搞的。而且,那老太太也是叫她料理不許把尤二姐領出去,於是隻好自我安慰說:“也好,二姐不出去也罷,若是出去了,保不齊賈璉又花一個錢,把她包占起來,那張華也不能不依。倒是二姐不去,還在這裏和自己相伴著,我還有機會再做道理。”於是鳳姐也就對賈蓉敷衍幾句,自去回稟賈母,說已經料理好了,那刁民懼罪跑了。這事就算告一段落。此後鳳姐和尤二姐和美非常,更比親姐妹還勝過十倍。
卻說賈璉這一日終於把平安州的差使辦完了,先回到新房中,見已經上了鎖,隻有一個看房的老頭。一問,方說去了賈府了。賈璉在馬鐙中跌足。隻好先過去見父親,說交辦的差事已經辦好了。賈赦十分歡喜,說他中用,賞了他一百兩銀子,又把房中一個十七歲的丫鬟名叫秋桐的賞給了他為妾。賈璉叩頭領走,喜不自禁。
回家去見鳳姐,賈璉未免臉上有些愧色,誰知鳳姐反倒不像往日那個容顏,和尤二姐一同出來迎他,敘說溫寒。賈璉就把秋桐的事說了,臉上未免有些得意之色。這是我老爹給我的,你把我怎麽樣?鳳姐聽了,忙命人去那邊把秋桐接了來。心中一個刺兒未除,又平空添了一刺,鳳姐說不得隻好忍氣吞聲,拿出好顏麵來遮掩。一邊命令擺酒,一邊帶了秋桐又去見賈母王夫人。賈璉隻是心中覺得暗暗的納罕。
這天已是臘月十二,賈珍百日已到,辭別了眾人,扶著老爸賈敬的堅硬的身子,往南方原籍送回去了。族中人隻送到灑淚亭,獨賈璉、賈蓉二人送出三天三夜,方才回家。也算是兄弟情深、父子有禮了。這時已是1000年十二月。
且說鳳姐在家,外表待尤二姐自是好不必說,心裏卻又懷有別意。沒人的時候隻和尤二姐說:“妹妹的名聲很不好,連老太太、太太們都知道了,有說妹妹在家做女孩的時候就不幹淨,又和姐夫賈珍)有些不能說的事,又說‘沒人要的你揀了來,還不休了再找好的。’我聽見這話,氣得倒仰,查是誰說的,又查不出來。這日久天長,這些個奴才們跟前,怎麽訓斥。我反弄了個魚頭來拆。”意思是法不責眾,自己倒沒法管。)說了兩遍,自己又氣病了,茶飯也不吃。除了平兒,眾丫頭媳婦無不三言兩語,指桑說槐,暗加譏諷。
秋桐自以為是賈赦賜來的,我們說了,老爸老媽給的東西,就算是很輕,也要抱著假裝很重拿不動的樣子,而且必須捧在胸口的位置,所以覺得無人超越她的,連鳳姐、平兒都不放在眼裏,豈肯容二姐。張口就是“先奸後娶沒漢子要的娼婦,也來爭我的強”。鳳姐聽了暗樂,尤二姐聽了暗自又愧又怒又氣。鳳姐既然裝病,就不和尤二姐吃飯了。每天隻命人端了飯菜到她房中去吃,那飯菜都是給勞改犯和民工吃的水平。平兒看不過,自己拿了錢弄菜給她吃,或者是有時隻說和她去大觀園中玩,在大觀園中的廚房裏叫做了湯水給她吃,也無人敢向鳳姐匯報。隻有秋桐一次撞見了,便去告訴鳳姐:“奶奶的名聲,生是叫平兒給弄壞了的。這樣好菜好飯浪著不吃,卻到園子裏去偷吃。”鳳姐聽了,罵平兒說:“人家養貓拿耗子,我的貓隻倒咬雞。”平兒不敢多說,自此也要遠著了。
園中姐妹如李紈、迎春、惜春等人,或因為老或因為傻或因為小,還都以為鳳姐好意。然而寶釵、黛玉等人暗為二姐擔心。雖然不便多事,但見二姐可憐,就常來看望照顧她。每日常沒人的時候說起話來,尤二姐便淌著眼淚自抹,又不敢抱怨。鳳姐又並不露出一點兒壞形來。
賈璉上次回家時,見了鳳姐賢良,此後就也不多留心。況且賈赦老頭子姬妾丫鬟最多,賈璉平時就每懷不軌之心,隻是不敢下手。如這秋桐輩的人,都是恨老爺年邁昏聵,貪多嚼不爛,卻留著我們這些人幹放著,於是除了幾個知禮有恥的,其餘就有跟二門上小廝們嘲戲胡鬧的。甚至於跟賈璉眉來眼去的。這秋桐便是跟賈璉有舊眉眼,隻是不曾發生過一次。今日天緣巧合,竟賞給了他,真是一對烈火幹柴,如膠似漆,燕爾新婚,連日裏哪裏拆的開。那賈璉在二姐身上之心也就漸漸淡了,隻有秋桐一人是命。
鳳姐雖然恨秋桐,但喜歡借她可以先“借刀殺人”,自己“坐山觀虎鬥”,等秋桐殺了尤二姐,自己再殺秋桐。主意已定,就私下勸秋桐說:“你年輕不知道事。她現是二房奶奶,你爺心坎上的人,我還讓她三分,你去硬碰她,豈不是自己尋死?”那秋桐聽了這話,越發惱了,天天大口亂罵說:“奶奶是軟弱的人,那樣的賢惠,我卻做不來。奶奶寬宏大量,我卻眼裏揉不下沙子去。讓我和這幹一回,她才知道。”鳳姐在屋子裏,隻裝不敢出聲。氣得尤二姐在房裏哭泣,飯也不吃了,又不敢告訴賈璉。次日賈母見她眼紅紅的腫了,問她,又不敢說。
秋桐這時候卻趁著請安,就悄悄地告訴賈母王夫人等人說:“專會作死,好好的成天在家號喪,背地裏咒二奶奶和我死,她好和二爺一心一計地過。”賈母聽了,就說:“人太生的嬌俏了,可知心就嫉妒美人好妒人,醜人破罐子破摔,倒比美女對他人的嫉妒心少些)。鳳丫頭倒好意待她,她倒這樣爭風吃醋的。可是個賤骨頭。”因此漸漸不大喜歡她了。眾人見賈母不喜歡,不免又往下踏踐起來,弄得這尤二姐要死不能,要生不得。還是虧了平兒,時常背著鳳姐,給她排解排解。
那尤二姐原是個花為腸肚雪作肌膚的人,如何經得起這般磨折,不過受了一個月的暗氣,就懨懨得了一個病,四肢懶得動,茶飯也不想進,漸次黃瘦下去。夜裏合上眼,就見到她小妹子手捧著鴛鴦寶劍前來說:“姐姐,你一生為人心癡又意軟,終於是吃了這虧。不要信那妒婦花言巧語,還不是她在背後發恨要弄你一死。若妹妹還在時,斷然不肯讓你進來,即使進來時,也不容她這樣。你依我,用此劍斬了那妒婦,然後一同到天堂,聽這天堂裏的人說如何發落我們。不然,你則是白白地喪命,而且無人憐惜。”尤二姐哭說:“妹妹,我一生品行既然已經有虧有過汙點),今日之報也就是當然,何必又生殺戮之孽。我還是忍耐吧。若天可憐我,使我好了,豈不兩全。”小妹笑說:“姐姐,你終是個癡人。自古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你雖然悔過自新,然已經將人的父子兄弟致於聚麀之亂意思是,使得賈珍、賈蓉父子,和賈珍、賈璉兄弟,都和一個女人發生關係,屬於半,是不道德的),天怎能容你安生。”尤二姐泣說:“既不得安生,也是天命,奴也無怨。”小妹聽了,長歎而去。
這裏倒是講因果報應了,說從前做了孽,終於得受報,改悔也沒用。
尤二姐驚醒,卻是一夢。等賈璉來看時,見無人在側,就泣說:“我這病是不能好了。我來了半年,肚子中已經有了身孕。倘若老天憐我,生了下來還可以,若不然,我這命就保不住了,何況是他。”賈璉也泣說:“你隻放心,我請名醫來治。”於是,就出去即刻請醫生。
偏那王太醫改去軍隊服務了,為了將來能討了封妻蔭子。小廝們走去,就請了個姓胡的太醫來,叫君榮。胡君榮摸了摸手上的脈,旁邊賈璉陪著,胡君榮說還得看臉,賈璉就命人把帳子掀起一個縫,讓尤二姐露臉給他看。看罷,就出來,賈璉陪著他出來,問是如何。老胡說:“是瘀血凝結,不是你說的懷胎。”賈璉說:“不是懷胎嗎?她三個月沒來那個了。應是懷胎。”胡太醫說:“不是。如今要緊的是把瘀血通下來,以通經脈。”於是就寫了個方子,作辭而去。賈璉命人抓了藥,吃下去。隻半夜,尤二姐肚子就疼得不止,沒把“瘀血”打下來,倒竟把一個已經成形的男胎給打下來了。於是血流不止,二姐就昏過去了。賈璉聞知,大罵胡君榮。一麵再派人去請醫生調治,一麵命人去打和告胡君榮。胡君榮聽了,早已卷包逃走。
這裏新來的太醫就說:“本來氣血天生就虧弱當時的女子恐怕沒有不這樣的了),作胎以來,想是著了些氣惱,鬱結於中。這位先生胡用虎狼之劑,如今夫人元氣十傷八九,一時難保就愈。現在吃了我的藥,還要靜著,一點兒閑言閑事不可聽,庶幾可望能好。”說完走掉。那賈璉急的查是誰請了姓胡的來,一時查了出來,便打了個半死。
鳳姐比賈璉更急十倍,隻說:“咱一直沒有兒子,好容易有了這一個,又遇見這樣沒本事的大夫。”於是焚香禮拜,自己禱告說:“隻求尤氏妹子身體大愈,再懷胎生一男子,我願吃長齋念佛。”賈璉眾人見了,無不稱讚。鳳姐又罵平兒不是個有福的:“也和我一樣。我因為多病了,你卻沒病也不見懷胎。如今二奶奶這樣,都因咱們無福,或者是犯了什麽,衝的她這樣了。”於是,就叫人出去算命算卦。偏算命的回來說:“是屬兔的陰人衝犯。”陰人就是女人。於是大家算將起來,隻有秋桐一人屬兔,都說是她衝的。
秋桐近日見賈璉請醫生治病,打人罵狗,對尤二姐十分盡心,心中已經漚了一壇子醋了。今又聽說是她衝了尤二姐,鳳姐就又勸她說:“你暫且別處去躲幾個月再來。”躲開,免得衝人。)秋桐便氣得哭罵道:“理那起瞎操的混咬舌根!我和她井水不犯河水,怎麽就衝了她!好個愛八哥兒,在外頭什麽人不見,偏來了就有人衝了。白眉赤臉,那裏來的孩子?她不過指著哄我們那個棉花耳朵的爺罷了。縱有孩子,也不知姓張姓王。奶奶希罕那雜種羔子,我不喜歡!老了誰不成?誰不會養!一年半載養一個,倒還是一點攙雜沒有的呢!”罵的眾人又要笑,又不敢笑。一年半載養一個。)
“老了誰不成?”意思是,難道誰是老的?
正巧邢夫人過來,秋桐便哭告邢夫人說:“二爺、奶奶要攆我出去,我沒了安身之地,太太好歹開恩。”邢夫人聽說,慌的數落鳳姐一陣,又罵賈璉:“不知好歹的種子,憑她怎麽不好,是你父親給的。為個外頭來的攆她,連老子都沒有了。你要攆她,你不如還給你父親去倒好。”說著,賭氣走了。秋桐更加得意,索性走到二姐窗戶根底下大哭大罵起來。尤二姐聽了,不免更添煩惱。
到了晚上,賈璉在秋桐房裏歇了,鳳姐也睡了,平兒過來瞧她,又悄悄勸她:“好好養病,不要理那畜生。”尤二姐拉她哭道:“姐姐,我自從到了這裏,多虧姐姐照應。為我,姐姐也不知受了多少閑氣。我若逃的出命來,我必報答姐姐的恩德。隻怕我逃不出命來,也隻好等來生罷了。”平兒也不禁滴淚說到:“想來都是我坑了你。我原是一片癡心,從來沒有話瞞著不告訴她過。既然聽見你在外頭,豈有不告訴她的。誰知生出這些個事來。”尤二姐忙說:“姐姐這話錯了。若姐姐就是不告訴她,她豈有打聽不出來的,不過是姐姐說的在先,罷了。況且我也要一心進來,才成個體統,與姐姐何幹。”二人哭了一回,平兒又囑咐了她幾句,夜已經深了,放去安息。
這裏尤二姐心下自想:“我的這病勢已成,日裏不得靜養,反倒有所傷,料定必不能好了。況胎已經打下,再無可以掛記懸心的了,何必受這些零氣,不如一死,倒還幹淨。常聽人說,生金子可以墜死,豈不比上吊自刎來的幹淨。”想完,掙紮起來,打開箱子,找出一塊生金子,生金子就是金礦石,沒經提煉的,也不知多重,恨命含淚便吞入口中,幾次狠命直脖,方咽了下去。於是趕忙將衣服首飾穿戴齊整,上炕躺下了。當下人不知,鬼不覺。
到第二天早晨,丫鬟媳婦們見她不叫自己,樂得且去自己梳洗。平兒在家,看不過,就說丫頭們:“你隻配被沒人心的人)打著罵著使,也罷了,一個病人,也不知可憐可憐。她雖然好脾氣,你們也應該拿出個樣兒來,別太過了,牆倒眾人推。”丫鬟們聽了,急忙停了手上的事兒推開房門進來,卻見是穿戴的齊齊整整,死在炕上了。於是這才嚇慌了,喊叫起來。平兒進來一看,不禁大哭。眾人此時想到尤二姐確實溫和憐下,比鳳姐原強,如今死去,也都傷心落淚,隻是不敢被鳳姐看見。
於是合宅上下都知道了。賈璉進來,摟著屍體大哭不止。鳳姐也假意哭泣,“狠心的妹妹,你怎麽丟下我去了,辜負了我的心!”她姐姐尤氏、賈蓉等人也來哭一場,勸住賈璉。賈璉就回了王夫人,討用梨香院停放五日,王夫人依允。賈璉忙命人開了賈府東北角的梨香院的門,收拾了正房來停靈。賈璉嫌從後門出靈不像規矩,就在對著梨香院的正牆上通街現開了一個大門。門外兩邊搭棚,安壇做佛事。用軟塌鋪了錦緞被褥,把二姐抬上榻去,用被單蓋了。八個小廝和幾個媳婦圍隨著,順著府內夾道抬往梨香院來。那裏已經請下占卜專職人員預備。揭起被單一看,隻見這尤二姐麵色如生,比活著還美貌。賈璉又摟著大哭,隻叫:“奶奶,你死的不明,都是我坑了你!”
賈蓉忙上來勸:“叔叔寬解一下,我這個姨娘自覺沒福。”說著,又向南指著大觀園的界牆也就是梨香院與大觀園的界牆),他的意思是,這裏跟大觀園一牆之隔,那邊可能有人會偷聽,你這裏叫喚她“死的不明”,弄得人心慌慌。賈璉會意,隻悄悄跺腳說:“我忽略了,終久對出來是怎麽回事,我替你報仇。”意思是,自己以前對尤二姐受委屈忽略了,要慢慢查出來,給她報仇。這話就伏下了未來鳳姐的被休和驅逐出家的病死。這時候,占卜人員說:“根據我們對奶奶死日的分析,五天不能出靈,或者是三天,或者是七天。”賈璉說:“三天斷斷使不得,竟是七天才好。等到外頭鐵檻寺,再放五七就是三十五天),做個五七大道場才掩靈蓋上棺材蓋兒)。明年往南去下葬。”占卜人員應諾。寶玉早已過來陪哭一場。眾族中人也都來了。
鳳姐則推說有病,有病的人不能看見婚禮、葬禮,所以也就不出來穿孝。但是,她倒跑到大觀園中去了,繞過群山,在北界牆根下往外聽,隱隱綽綽聽到了一言半語,回來就對賈母說如此這般。賈母說:“信他胡說,誰家癆病死的孩子不燒了把灰一撒,還認真的開喪破土起來。既是二房一場,也是夫妻之分,停五七日抬出來,或一燒或亂葬個地方埋了完事。”鳳姐笑說:“可是這話。我又不敢勸他。”
賈母表達了自己對這喪事辦法的見解,正說著,丫鬟來請鳳姐,說:“二爺等著奶奶拿銀子置辦棺材和喪禮呢。”鳳姐隻得出來,回到家中,就問他:“什麽銀子?家裏進來艱難,你還不知道?咱們的月錢,一月不夠一個月的,今兒吃了明年的糧。昨兒我把兩個金項圈當了三百兩銀子,你還做夢不知道呢。這裏還有二三十兩銀子,你要就拿去。”說著,命平兒拿來,給了賈璉。恨的賈璉沒話可說,隻得開了尤氏的箱子櫃,去拿自己的體己。他以前不是把自己的私房錢給了尤氏收著的嗎。結果打開箱櫃,卻一點兒也沒有,隻有一些半新不舊的綢絹衣裳,都是尤二姐平日所穿的,不禁又傷心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自己用包袱把那衣服一起包了,也不命丫鬟來提,便自己提著要去燒。
平兒又是傷心,又是好笑,忙把二百兩一包的碎銀子偷了出來,到廂房拉住賈璉,悄悄遞給他,說:“你隻別作聲才好,你要哭,外頭多少哭不得,又跑到這裏來掉淚。”賈璉聽說,就說:“你說的是。”接了銀子,又把一條裙子遞給平兒,說:“這是她家常穿的,你好生替我收著,做個念想兒。”平兒隻得也拿了,自己收去。賈璉拿了銀子與衣服,走出去命人去買板材。好的又貴,中等的又不要。賈璉騎馬親自去瞧,到了晚上,果然抬了一副好板子進來,價值五百兩賒著,連夜趕造棺材。一麵分派人穿孝守靈,夜裏也不回去,隻在那裏伴宿。
賈璉親自的梨香院拌宿了七日夜,天天僧道做法事。賈母叫了他去,不許送到家廟鐵檻寺中。賈璉無法,隻得就在尤三姐的墳旁,選了一個穴,破土埋葬。那日送殯,隻不過族中人與尤氏婆媳。鳳姐一應不管,隻憑他自己辦理。這件事,大約是激化鳳姐和賈璉關係的一件大事。尤二姐之死,倒也不全是鳳姐所害,眾丫頭媳婦指三道四,原也是因為她舊有汙點,秋桐也就有了說伐的靶子,最終遂了藏在後麵的加以推動的鳳姐的心。
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