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回 凸碧堂品笛感淒清 凹晶館聯詩悲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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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赦賈政等散去之後,賈母一看,寶釵、寶琴姐妹二人因為薛姨媽有病,故此沒來,鳳姐李紈也病著,也沒有來,少了四個人,就覺得冷清了好些。賈母於是笑說:“往年你老爺不在家,咱們和薛姨媽等一起賞月,卻也十分熱鬧,但一想起你老爺來,又不免覺得母子夫妻不能團聚。現在你老爺回來了,正該大家團圓取笑,又沒了薛姨媽過來。又偏把鳳丫頭病了,有她一個人說說笑笑,還抵得十個人呢。”說完,不覺長歎一聲。
王夫人笑說:“幾日母子團圓,自比往年是有趣的。”賈母這時見月至中天,就說:“如此好月,不可不聽吹笛子。”於是命人傳來表演的女孩子們,說:“音樂多了,反倒不雅致,隻用吹笛的遠遠的吹起來就夠了。”說完,那邊自去照辦。
賈母這裏繼續說說笑笑,又帶著眾人起來賞了一會兒桂花,又回席上換了暖酒擺上。正說著閑話,猛不防隻聽那邊桂花樹下,嗚嗚咽咽,悠悠揚揚,吹出笛聲來。趁著這明月清風,天空地淨,真令人煩心頓解,萬慮齊除,大家都肅然危坐,默默相賞。聽了約兩盞茶時,方才止住,大家稱讚不已。賈母笑說:“果然可聽嗎?”眾人笑說:“實在可聽。我們也想不到這樣,須得老太太帶著,我們也得長些見識。”賈母說:“這還不大好,最好揀那曲譜越慢的吹來越好。”說著,命人把一個宮中內造的月餅和一大杯熱酒,送給吹笛子的人,讓她慢慢的吃了再細細的吹一套來。媳婦們答應了。
一時,鴛鴦拿了軟巾兜與大鬥篷來,說:“夜深了,恐怕露水下來,風吹了頭,需要添了這個。再坐坐也該歇了。”賈母說:“偏今兒高興,你又來催。難道我醉了不成,偏到天亮!”於是命再斟上酒來,一麵披了鬥篷,大家陪著又喝又說些笑話。隻聽桂花陰裏,嗚嗚咽咽,嫋嫋悠悠,又發出一縷笛音來,果然比先前越發淒涼。大家都寂然而坐。夜靜月明,笛聲悲怨,賈母年老帶酒之人,聽了此聲,不免有觸於心,禁不住墮下淚來。眾人都不禁有些淒涼寂寞之意,半日,方才發現賈母傷感,於是忙都陪笑說話解釋。又命暖了酒來,且住了笛聲。
一時又賞月飲酒說笑話片刻,王夫人說:“夜已四更了,風露也大,請老太太安歇吧。姐妹們熬不住,都去睡了。”
賈母聽說,細看了一看,果然都散了,隻有探春在此。賈母於是表揚了探春幾句,然後命人收拾一起散去。眾人隨著出了園子,不在話下。
其實黛玉和湘雲二人並沒有去睡。隻是黛玉對著月亮,聽到賈母說今年比起往年少了幾人,不似從前熱鬧,又見寶釵母女也沒有來,不覺得就有些感懷,自己走去欄杆處扶著垂淚。寶玉因近來晴雯病勢甚重,也無心思,王夫人又再四催他睡覺,於是也就去了。探春又忙著,雖有迎春惜春二人,平時和黛玉也不甚合親。所以隻有湘雲一人過來寬慰她,說:“你是個明白人,何必弄這種情景自苦。我也和你一樣沒爸沒媽),我就不像你這樣心窄。何況你又多病,還不自己保養。可恨寶姐姐,平時說的親熱,早也說話中秋一起賞月,還要起社作詩,到了今天,就棄了咱們,自己賞月去了。社也散了,詩也不作了。她們不來作,咱們兩個竟聯句起來,明日羞她們一羞。”
黛玉聽了,不肯辜負她的勸慰的苦心,就笑說:“這裏亂哄哄的,如何作詩?”
湘雲笑說:“這山坡底下就是池沿,山坳中近水處有個凹晶館。這山的高處,就叫凸碧,山下低窪近水處,就叫凹晶,兩處一上一下,一明一暗,一高一矮,一山一水,有愛那山高月小的,便往這裏來,有愛那皓月清波的,便往那裏去,凸碧和凹晶,卻是很好的名字。”林黛玉說:“實話和你說罷,這兩個名字還是我擬的呢。那年試寶玉,讓他擬了幾處,也有用的,也有刪改的,也有尚未擬的。後來我們把這些沒有名色的地方也都擬出來了,一並帶進去給大姐姐元春)瞧。她又帶出來,給舅舅瞧過。誰知舅舅倒喜歡起來,說:‘早知這樣,那天就該讓姐妹們一起擬,豈不有趣。’所以,凡我擬的,一字不改都用了。如今就往這凹晶館去看看。”
說著,二人一同下了山坡,隻一轉彎,就是池沿,池沿一帶有竹的欄杆,直通著那邊藕香榭的路去。這幾間房被山懷抱,窪而近水,所以匾額就題“凹晶溪館”。隻有兩三個老婆子在這裏上夜,吃的既醉且飽,都已經熄燈睡了。
湘雲說:“倒是沒人了更好,咱們就在這卷棚底下近水賞月如何?”兩人就在兩個湘妃竹墩上坐下。隻見天上一輪皓月,池中一輪水月,上下爭輝,如置身於晶宮之中。微風一過,池麵皺起粼粼碧紋,真令人神清氣淨。湘雲笑說:“要是這會子坐上船喝酒倒好。這要是我家裏這樣,我就立刻坐船了。”黛玉笑說:“正是古人說的好,‘事若求全何所樂’。我覺得這就可以了,偏要坐起船來。”湘雲笑說:“得隴望蜀,人之常情。所以那些老人家說的不錯。說貧窮之家都以為富貴之家事事趁心,告訴他們說也不能遂心,他們不肯信的。就比如咱們兩個,雖父母不在,然卻也忝在富貴之鄉,隻你和我竟都有許多不遂心的事。”黛玉笑說:“不但你我,就連老太太、太太以至寶玉探丫頭等人,無論事大事小,有理無理,也都有不能遂心的地方啊,何況你我旅居客寄之人!”湘雲聽說,怕她又傷感起來,忙說到:“不說這些閑話了,咱們且聯詩。”
正說間,隻聽聽笛聲悠揚起來。黛玉笑說:“今日老太太高興了,這笛子吹的有趣,到是助了咱們的興趣了。咱兩個卻做五言排律吧。”湘雲說:“限什麽韻呢?”黛玉笑說:“咱們數這個欄杆的直棍,這頭到那頭為止。它是第幾根就用第幾韻。”湘雲笑說:“這倒別致。”於是二人起身,便從頭數到盡頭,隻有十三根。湘雲說:“那就是十三元了u
的韻),那你先起一句吧。”黛玉笑說:“咱們倒要試試誰強誰弱,隻是沒有紙筆記。”湘雲說:“不妨,明兒再寫。隻怕這一點兒記憶力還有。”黛玉說:“我先起一句現成的俗語吧。”因念道:
三五中秋夕,
湘雲想了一想,說:
清遊擬上元。
撒天箕鬥燦,這是上句,要黛玉對了。箕鬥就是北鬥。)
林黛玉笑說:
匝地管弦繁。
幾處狂飛盞,
湘雲笑說:“這句‘幾處狂飛盞’有些意思。這倒要對的好才行呢。”想了一想,笑說:
誰家不啟軒。
輕寒風剪剪,
黛玉說:“對的比我的卻好指所對的誰家不啟軒一句)。隻是底下這句又說熟話了,就該加勁說了去才是。”嫌說的有點白,不夠新奇。)
湘雲說:“詩句既然要多,也要鋪陳些才是。縱有好的,且留在後頭。”大排律的長詩,如同一部長篇,不用句句求精,否則也讓人看了累,好的留在後頭。)
黛玉聽了笑說:“到後頭沒有好的,我看你羞不羞。”於是聯道:
良夜景暄暄。
爭餅嘲黃發,翻自“莫欺老缺殘牙齒,曾吃紅綾餅餡來”,意思是中秋大家爭吃月餅,有黃發老人說別嫌我缺牙,我也曾吃過禦賜的紅綾餡的月餅,皇上唐僖宗曾賜給進士紅綾月餅,意思是這個老頭雖然年老中進士,但仍然洋洋得意。而黛玉的此句就是嘲爭餅的黃發老人,看不上他汲汲於功名,以吃了中進士的月餅自鳴得意。是批評這原典詩句的。)
湘雲笑說:“這句不好,是你杜撰的,杜撰了來難我。”黛玉笑說:“我說你不曾看書呢。吃餅是舊典,《唐書》你看了來再說。”湘雲笑說:“這也難不倒我,我也有了。”因聯到:
分瓜笑綠嬡。《燕京歲時記》:八月十五,果餅必圓,分瓜必牙錯。西瓜必須參次切出蓮花瓣的形狀,以像圓。還有古詩曰:“猶憐最小分瓜日,奈許迎春得藕諧偶)時。”意思是還僅僅是分瓜年紀瓜剖開是二個八,指十六歲),就期盼著找個好對象的事。所以分瓜既暗合八月十五的賞月,又指十六歲小女孩就盼著嫁個有錢勢的人,所以湘雲此句是笑綠媛綠鬢年輕女子)分瓜孜孜於嫁個好對象。和上句黛玉嘲黃發老年自鳴得意於爭餅和功名,互相呼應。)
香新榮玉桂,
黛玉笑說:“分瓜可是實實的你的杜撰了。”湘雲笑說:“明日咱們對查了出來大家看看,這會子別耽誤工夫。”黛玉笑說:“雖如此,下句也不好,犯不著又用玉桂、金蘭這樣字眼來塞責。”因聯道:
色健茂金萱。萱草又名忘憂草,指代母親,通常可以用在給皇帝母親做壽的詩裏,說她顏色健壯。萱草開黃色花,看之令人忘憂。有“萱草生堂階,遊子行天涯”,就是遊子行前把萱草種在母親堂前,讓母親看了忘憂,以解相思兒子之意。總之,是跟母親有關的花。)
蠟燭輝瓊宴,
湘雲笑說:“金萱二字便宜了你,省了多少力。隻是不犯著替他們頌聖去。況且下句你也是塞責了。”黛玉笑說:“你不說玉桂,我難道強對個金萱麽?桂花不知象征什麽。)再也要鋪陳些富麗,方才是即景之實事。”湘雲隻得又聯道:
觥籌亂綺園。
分曹尊一令,
黛玉笑說:“下句好,隻是難對些。”尊聽一個令官給我們分成對手來行令猜拳射覆什麽的,這句很精煉。)於是想了一想,聯道:
射覆聽三宣。
骰彩紅成點,
湘雲笑說:“三宣有趣,竟化俗為雅了三宣是令官用三張骨牌湊成一副,叫在席者分別據每張骨牌上的紅綠點形狀圖案來做詩,說成三宣而不說骨牌比較雅)。隻是下句又說上骰子骰子是直接的賭博用品,不夠雅了)。”少不得聯道:
傳花鼓濫喧。
晴光搖院宇,
黛玉笑說:“對的卻好。下句又溜了平淡了),隻管拿些風月來塞責。”湘雲說:“究竟一直沒說到月亮上,也要點綴點綴,方不落題。”晴光指月光。)黛玉說:“姑且存之,明日再斟酌。”因聯說:
素彩接乾坤。還是月光)
賞罰無賓主,
湘雲道:“又說他們作什麽又說回去賭博酒令了),不如說咱們。”隻得聯道:
吟詩序仲昆。說咱們倆吟詩之情況了,吟詩比較高低——昆仲,誰是老大誰是老二。)
構思時倚檻,
黛玉說:“這可以入上你我了。”因聯說
擬景或依門。
酒盡情猶在,
湘雲說道:“是時侯了。”就聯說:
更殘樂已諼。
漸聞語笑寂,以上幾句都是二人聯詩時的情景)
黛玉說道:“這時侯可知一步難似一步了。”因聯說:
空剩雪霜痕。月光)
階露團朝菌,台階上的露水如同很短命的朝菌,後者隻有一天生命。這兩句還是說兩人聯詩的當下狀態。因為寫實景難,而且要押所限的韻,所以黛玉說一步難似一步。)
湘雲笑說:“這一句怎麽押韻,讓我想想。”於是站起起身背著手,想了一想,笑說:“夠了,幸而想出一個字來,幾乎敗了。”因聯說:
庭煙斂夕棔。棔是一種樹,又叫合歡樹,夜間的時候葉子兩兩相對,所以夕棔和朝菌相對,工倒是工,但朝菌比喻短暫的事物,夜裏的合歡樹,大約沒那麽短暫,倒還頗爽。)
秋湍瀉石髓,
黛玉聽了,不禁也起身叫妙,說:“這促狹鬼,果然留下好的。這會子才說‘棔’字,虧你想得出。”棔是十三元韻中的一個。)湘雲說:“幸而昨天看曆朝文選是見了這個字,我不知道是什麽樹,要查一查。寶姐姐說不用查,就是如今叫做明開夜合的夜裏葉片兩兩合上,天亮又打開,可以喻短暫美好的愛情吧)。我不太信得過,到底查了一查,果然不錯。看來寶姐姐知道的竟多。”
黛玉笑說:“夕棔用在這裏更是恰當對朝菌,但前者這生命短促,與夕棔還是有貌合神離之處)了,這也還罷了,隻是‘秋湍瀉石髓’一句虧你好想。隻這一句,別的都要抹倒別的都不顯好了)。我少不得打起精神來對一句,隻是再不能似這一句了。”因想了一想,說:
風葉聚雲根。石髓是指石鍾乳,秋天的秋水泄在石鍾乳上,也不知這句有什麽好。雲根指山間的石頭,古人認為山間的雲氣是從石頭上冒出的,所以那石頭叫雲根。)
寶婺情孤潔,
湘雲說:“這對的也還好。隻是下一句你也溜了,幸而是景中有情,不單用‘寶婺’來塞責。”寶婺是婺女星座,詩中寫了它的孤潔。)因聯道:
銀蟾氣吐吞。銀蟾指月亮。)
藥經靈兔搗,
黛玉不語點頭,半日念道:
人向廣寒奔。
犯鬥邀牛女,
湘雲也望月點首,聯道:
乘槎待帝孫。
虛盈輪莫定,
黛玉笑道:“又用比興了。”指從月星天相的往複變化,來比喻人家的好壞興衰輪回,這屬於因物及人的比興。)於是聯道:
晦朔魄空存。
壺漏聲將涸,
湘雲剛要再聯時,黛玉指著池中的一個黑影給湘雲看道:“你看那河裏怎麽像個人在黑影裏不見了,敢是個鬼罷?”
湘雲笑道:“可是又見鬼了。我是不怕鬼的,等我打他一下。”於是彎腰拾了一塊小石片向那池中打去,隻聽打得水響,一個大圓圈把月影蕩散複又聚起者多次。隻聽那黑影裏嘎然一聲,卻飛起一個大白鶴來,直往藕香榭去了。原來在黑影裏不見的是個白鶴,潛入水下去了。黛玉笑說:“原來是它,想不到,倒嚇了一跳。”湘雲笑說:“這個鶴有趣,倒助了我了。”於是聯道:
窗燈焰已昏。
寒塘渡鶴影,
林黛玉聽了,又叫好,又跺腳,說:“了不得,這鶴真是助她的了!這一句更比‘秋湍’不同,叫我對什麽才好?‘影’隻有一個‘魂’字可對,況且‘寒塘渡鶴’何等自然,何等現成,何等有景且又新鮮,我竟要擱筆了。”
湘雲笑說:“大家細想就有了,不然就放著明天再聯也可。”黛玉隻看天,不理她,半日,猛然笑說:“你不必說嘴,我也有了,你聽聽。”因對道:
冷月葬花魂。
湘雲拍手讚道:“果然好極!非此不能對它。好個葬花魂!”於是又歎道:“句子固然新奇,隻是太頹喪了些。你現在病著,不該作這種過於清奇詭譎之語。”其實說穿了是不吉利之語。)黛玉笑說:“不如此怎麽壓倒你。下出的句還沒想出,隻因把功力都消耗在這一句上了。”
一語未了,隻見欄杆外山石後門轉出一個人來,笑說:“好詩,好詩,果然太悲涼了。不必再往下聯了,若再下去,凡顯不出這兩句了。”二人不防,嚇了一跳。細看時,原來是妙玉。
二人都詫異,問:“你怎麽在這裏?”妙玉笑說:“我聽見你們賞月,又吹了好笛子,我也出來玩賞這月景,順腳走過這裏,就聽見你兩個聯句了,真是清雅異常,不敢打攪,就聽得住了。隻是後來過於頹敗淒涼,所以就出來喊停了你們。你們也不怕冷,要麽到我那裏去喝杯茶去?”
二人都覺得好,就一同隨著到了櫳翠庵來。妙玉喚了小丫鬟起來,現去烹茶。忽聽有敲門之聲,原來黛玉和湘雲隨身的丫鬟紫鵑翠縷,因不見了二人,就帶著幾個婆子,找她姐妹,找到這裏來了。妙玉忙命小丫鬟帶著她們等人去那邊坐著喝茶去,自己則取了筆硯,把方才的聯句讓二人念著,遂從頭寫出來。
黛玉見她今日十分高興,就笑說:“從來沒見你這樣高興,若不是見你這樣高興,我也不敢唐突請教,我們這句子還可以有所見教的嗎?若不好,就燒了,若有的還可以改改的用,就請幫改改。”妙玉笑說:“也不敢妄加評論。隻是這才二十二個韻,離三十五韻還不到。我意思是你二位的警句已出,再若續時,恐後力不足。我竟要續貂,又恐沾汙了你們的。”
黛玉從來沒見過妙玉作詩,於是忙說:“果然如此,我們的雖不好,也可以帶好了。”妙玉說:“如今收尾,到底還該歸到本來麵目上去。若隻管丟了真情真事且去搜奇撿怪,一則失了咱們的閨閣麵目即閨閣小姐的纖靜嫻雅,而成了苦吟),二則也與題目無關了。”
二人都說極是。妙玉於是提筆一揮而就,遞給她二人看,說:“不要見笑。我這樣寫,就轉過來,雖前頭有淒楚之句,也不怕了。”二人看時,隻見她續的是:
香篆銷金鼎,脂冰膩玉盆。
簫增嫠婦泣,衾倩侍兒溫。
空帳懸文鳳,閑屏掩彩鴛。
露濃苔更滑,霜重竹難捫。
猶步縈紆沼,還登寂曆原。
石奇神鬼搏,木怪虎狼蹲。
贔屭朝光透,罘罳曉露屯。
振林千樹鳥,啼穀一聲猿。
歧熟焉忘徑,泉知不問源。
鍾鳴櫳翠寺,雞唱稻香村。
有興悲何繼,無愁意豈煩。
芳情隻自遣,雅趣向誰言。
徹旦休雲倦,烹茶更細論。
最後提名:《右中秋夜大觀園即景聯句三十五韻》
這裏多寫的是閨閣小姐的有限和清愁和閑適的心情了,確實把前麵的類似苦寒文人的悲吟和月光的清冷、人生的孤寂給轉過來了,隻是妙玉這樣的人,何以做這種情調的詩。
黛玉湘雲二人看了,都讚賞不已,說:“可見我們天天是舍近求遠了。現在這樣的詩仙在此,卻天天去紙上談兵。”意思是我們自己研究,瞎琢磨品評,早知找你來演練以提高才幹。)妙玉說:“明日再潤色。此時想天也快亮了,也要歇歇了。”林史二人聽說,就起身告辭,帶了丫鬟們出來。妙玉送到門外,看二人走遠,方才掩門進來。林、史、寶釵三人,詩才都是一等,這裏“寒潭渡鶴影,冷月葬花魂”,堪稱書中絕唱了,隻是似乎也印著二人的命運,二人各去休息,一時躺下思想著仍不能成眠,不在話下。詩歌現在我們雖不再太喜歡了,但二人在月光之下,孤身相伴,對著她們所喜歡的詩潛心思索比較,那種認真和投入,自寓其樂於寒光曠池之上,卻是無論如何感動和令我們懷想著的,且可想象原故事敘述者和他的一友人,在京郊野叢中的山下月色裏,樂莫樂兮心相知地聯句互詠,互相閃著晶晶的眼睛,不絕於曆史和時空,不相消滅,其樂與專注與兩人之相好與雅的寂寞與高潔,令人神往。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