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七章 解咒

字數:13009   加入書籤

A+A-


    一、野生的班克西
    一覺醒來,陌生的天花板讓我大吃一驚。
    對了,昨天在旅館住了一晚。
    今天是本不會到來的第六天早上。
    旁邊被褥上熟睡的十郎丸小姐還在發出安靜的呼吸聲。
    有這麽漂亮睡臉的人可不多見。
    但是看著她的睡臉,我感到自己的內心充滿了幹勁。
    我隻是個第三者,這一點我很清楚。這個故事的主演是十郎丸小姐,和她的初戀。
    但是,我沸騰著的衝動是什麽呢。是血清素、多巴胺還是腎上腺素嗎,像是有什麽東西不停地湧出來,我感覺到了腦內物質的流動。
    不過為了不被別人察覺,必須保持冷靜。配角就是這個感覺。
    早餐端上來的時候,十郎丸小姐也起床了。
    主菜是烤鮭魚,冷豆腐、色拉、鹹菜之類數不勝數的小缽。
    「好厲害啊……」
    「是麽」
    我一個人一邊重複著好好吃啊的感想,一邊吃完了。
    十郎丸小姐的衣服順利幹了。不,應該說是我的衣服。
    付完錢,離開了旅館。
    首先要去最近的車站,但我不覺得十郎丸小姐的車能讓我們平安到達。
    告訴十郎丸小姐這件事後,她打電話到租車行,隻告訴了他車的停放位置就掛斷了。
    「叫出租車吧」
    租的車似乎就那麽交給租車行了,真是幫了大忙。
    雖然不知道會讓賠什麽程度的修理費。
    在旅館前麵等了一會兒,出租車來了。
    以迎車的形式坐出租車還是第一次,總覺得自己像大人物一樣。當然,接車費還是要花的。
    到了車站,
    「從這裏開始,帶路就交給你了,我隻負責跟在你後麵」
    她說出了我早以習慣的話。
    我看了一眼手機,確認是否要換乘,走在她的前麵。
    在電車裏,我呆呆地看著廣告。
    「你這人怎麽說呢,真是個不可思議的人啊」
    十郎丸小姐唐突地說出這樣的話。
    「是嗎?」
    太意外了,嚇了一跳。
    「在你看來,你一定覺得奇怪的人是我吧」
    「是的」
    坦率地肯定。
    「你的想法就已經很奇怪了。我記得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就說過,從世間看來,你就是個與眾不同的人啊」
    「不會吧……」
    我受到相當大的打擊。
    「一言以蔽之,你是個怪人」
    又被追擊了一句。
    「我哪裏怪了!?我普通得遍地都是,用魚比喻的話我就是像沙丁魚一樣的女大學生哦!?」
    「你在說什麽啊。為什麽要用魚來比喻。沙丁魚在魚中算是普通的嗎,這種事我還是第一次聽說」
    「當然了,沙丁魚不是海裏最多的魚嗎……」
    「海裏的東西我才不懂。你要說普通得像番茄汁的話我還能明白。我覺得,你已經到了應該意識到自己是個怪人,並從此開始生活的歲數了」
    「這也是為了活下去的建議嗎?」
    「不,不是。我的意思是你的個性很有趣。說不定哪天它會成為你的武器。 所以我覺得隻要把它發揚光大就好」
    「這種才能發展到最後,不就是搞笑藝人嘛?」
    「不,你又沒什麽搞笑天分」
    「這樣的話,就算發揚不也沒意義嘛」
    「不,膚淺的,沒有個性的人,是不會被人記住的,是會被人遺忘的。進入社會後,有個性會對你有利,交際中也是一樣,和興趣不斷的人一起會很長久」
    「原來如此,我的未來就算不學習也會過得很安穩呢」
    「你是笨蛋麽。學習是必須的。挫折和困難也是正常的」
    雖然最後以痛罵結束,但不知為何,她的表情如此平靜,我還是第一次見到。
    經過兩個小時的移動,終於在名古屋站的站台下了車,從這裏換乘地鐵。
    「我們的行動力到底是怎麽回事?就像快畢業的大學生一樣。我本來就是想閉門不出,才選擇當作曲家的。你也是,非要說是哪一邊的話,你應該也是室內派吧」
    十郎丸小姐愁眉苦臉,遲遲不肯邁出那一步。簡直像個耍賴的孩子。時而成熟女性,時而孩子氣。到底有多少張麵孔呢。
    「我是室內派,但喜歡旅行哦」
    「你不是說最討厭旅行嗎」
    「能看到陌生的風景,光是這樣就很刺激吧?」
    「這種東西,在電視上看不就行了」
    「還能品味到當地特有的空氣哦」
    「那不也可以從電視裏出來」
    「還沒有到那種未來」
    「馬上就要到了」
    「所以,你到底怎麽了?」
    「我想回去」
    她轉過身去。真像個孩子。
    「請不要回去!都已經到這裏了!」
    我抓住十郎丸小姐的手臂。
    「真的要去嗎?」
    「不然我就不會帶你到這裏了。看,就是這兒」
    她憤憤地說了一句可惡,終於跟在我身後邁開了腳步。
    「是這裏吧」
    鐵皮建成的車庫前麵掛著一個寫了car tech的招牌。
    比想象的還要小,所以沒注意到。
    「車庫關著不就意味著休息了嗎?」
    「不知道……可能是下午才開張吧……」
    雖然招牌上寫著電話號碼,但就算打過去,也會讓人誤以為是奇怪的推銷員吧。
    正當我考慮該怎麽辦時,
    「隔壁好像就是家」
    十郎丸小姐搶先一步走到前麵,如此說道。
    二、姬宮
    「你看門牌」
    車庫旁邊有一棟房子,玄關掛著的門牌,上麵寫著「姬宮」二字。
    「我要按了哦……?」
    我伸手去按玄關的門鈴。
    十郎丸小姐「嗯」了一聲,好像事不關己一樣地回答道。
    反而是我這邊比較緊張。
    伸出的手指都在顫抖。
    我下定決心,狠狠地按了一下。按得太用力,還以為會戳傷手指。
    叮咚,門鈴響了。
    對講機裏傳來「請問您是哪位」的女性的聲音。
    回頭一看,十郎丸小姐點了點下巴示意讓我來說。
    為了不讓人懷疑,我小心翼翼地選擇著措辭。
    「我是姬宮同學小學時的同班同學。我知道他在這裏工作,所以想和他聊聊。請問姬宮同學在嗎」
    「那個孩子的話,已經死了……要是這麽回答就好了」
    「請你閉嘴」
    也許是這句話傳到了對講機那頭,對方沉默了一會兒。幹嘛說這種多餘的話啊……雖然這麽想,但如果不讓他和等身大的十郎丸小姐見麵的話就沒有意義了,隻能無可奈何地等下去。
    雖說如此,對方還是沒有反應。
    正當我伸出手指想再按一次門鈴的時候,玄關的門哢嚓一聲打開了。
    出現了一個穿著t恤衫,渾身都是假日感的邋遢大叔。
    「啊,是姬宮同學的父親嗎?」
    「找我兒子有什麽事嗎?」
    「我已經跟姬宮同學的媽媽說明過了,我是姬宮同學小學時的同班同學。聽說他在這裏工作,好久沒見了,所以想來跟他說一說話」
    「可我家孩子還沒上小學呢」
    「什麽」
    密密麻麻的汗水瞬間冷卻。身體就那樣僵住了,動彈不得。
    我為什麽會誤會呢。
    這個人就是姬宮先生。
    為什麽我會覺得他是個沒出息的大叔呢。
    太失禮了。
    對姬宮先生也是,對十郎丸小姐也是。
    但如果可以找個借口的話,那就是我實在難以想象,他竟然和十郎丸小姐同齡。倒不如說,有種像父女一樣的感覺。
    我得說點什麽。對方也一臉驚訝地等著我回話。
    但是,該說什麽呢?
    我像冰塊一樣僵在原地。
    「我們是未來人哦」
    十郎丸小姐這樣說道。
    「也就是說,你和我兒子未來是同班同學?」
    「嗯」
    「你想和我兒子說什麽?」
    雖然他並沒有當真,但還是接了話茬。
    「讓他學彈鋼琴吧。等到他想學的時候就太晚了,已經不會有絕對音感了。他會因此自卑地活下去」
    「這麽說你是誰?」
    「我是作曲家十郎丸」
    我立刻打開手機的音樂排行榜,讓姬宮先生看歌曲信息。
    「是password新曲的作曲,現在是日本播放第一的作曲家!」
    「我知道那首歌……誒,真的嗎?」
    他像漫畫裏的人物一樣瞪大了眼睛,來回看著手機和十郎丸小姐。
    「是的」
    我深深地點了點頭,姬宮先生挺直了弓起的脊背。
    「沒想到是這麽厲
    小說
    害的人……我會和妻子商量的」
    「我想告訴你的隻有這些,已經沒別的事了。走吧,時椿」
    「什麽?」
    十郎丸小姐抓住我的手,強行把我從姬宮先生的眼前拉走。
    這麽簡單的,就要結束這次重逢嗎?
    走到看不見玄關了的地方,她終於鬆開了我的手。
    「這樣就夠了嗎?」
    完全沒有按照我期待的那樣進行,隻能像個撒嬌的孩子一樣問道。
    「詛咒解除了」
    雖然沒有刮風,但她的臉看起來很涼爽,好像汗水一下子全消了。我不知道這句話包含了什麽意思。明明懷著很多期待,希望能再次見麵,為什麽會像現在這樣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呢。
    「是什麽樣的詛咒?」
    所以我隻能繼續發問。
    「這樣我就不會夢見那家夥了,因為我的記憶被更新了」
    她仿佛在說對今生已經沒有留戀了一樣,我又陷入了不安的深淵。
    我不希望是這樣的結果。想讓他們講述更久遠的往事,一起度過的幼年時期的故事。這會成為一個小小的契機,然後交換聯係方式,從那以後,漸漸變得無需我的幫助,開始自力更生,走向自己的人生。明明我希望是這樣的結果。
    十郎丸小姐似乎沒有這種複雜的心情,就像在和過去訣別一樣,在回車站的路上邁著寬闊的步伐向前突進。
    我伸出手想要留住她,但她走得太快,隻能抓住虛空。
    因為我不知道十郎丸小姐是如何活到現在的。哪怕是我這個年紀,如果每晚都夢到初戀情人,那就如同詛咒一般,就像不斷被水淹死的噩夢一樣恐怖。
    我又該如何阻止,想從這種難以忍受的詛咒中解脫出來的人呢。
    對我來說是不可能的。
    所以我隻能拚命追趕,一句廢話也不說。
    但是,這樣真的好嗎。
    難道我們就是為了這種事遠走到這裏來的嗎。
    心裏好像破了個洞。抓住那一端,勉強保持著自己。僅此而已。
    如果她能表現得再依依不舍一點,我就能幫他們牽線搭橋,讓他們成為朋友。如果她能表現得再後悔一點,我也會盡全力想辦法挽回局麵。
    可她什麽都沒有做,而放任她隨波逐流的我,打心底覺得自己很沒出息。這並不是今天才開始的。這是一直抱著毫無主張的自己生活下去的,自己的軟弱。而今天就像絆倒油漆桶灑出來一樣,完全顯露出來了。
    既然來了名古屋,於是決定吃了名古屋的飯再回去。
    不知是不是因為解除了詛咒,她的心情變好了,氣氛和諧得令人毛骨悚然。
    但我,必須解除她更大的詛咒。
    那就是,名為人生的詛咒。
    三、著名的偉人們
    在名古屋站內,我們走進了一家賣雞翅的專門店。
    為什麽是雞翅呢,理由隻有一個,那就是可以下酒。
    因為不知道怎麽吃雞翅,無論怎麽吃總會有肉剩下。也不知道吃到什麽程度才算吃完,所以一個雞翅都要吃好久。雞翅比想象中的小,好像不管怎麽吃肚子都鼓不起來。也可能是因為受到了打擊,導致飽腹中樞出現了紊亂。
    我隻是一個勁兒默默地吃著。
    十郎丸小姐喊了好幾次再來一盤,而一盤有十根。
    然後,不希望出現的瞬間突然出現了。
    新盛的盤子上來後,她伸出手張開手掌,對著店員示意。
    這是不用再來一盤的意思。
    沒有時間了。
    吃完這十根雞翅之後,就隻能回去了。
    時限幾乎要歸零。
    如果用雞翅數的話,還剩十個雞翅的時間。
    十郎丸小姐和我不一樣,她吃得很熟練,所以時間更短了。
    殘酷的是,她以驚人的速度拿起其中一個吃了起來。
    還剩下九個雞翅。
    我在腦中懇求她再慢點吃。
    真希望骨頭卡在她的喉嚨裏,永遠都取不下來。
    我不想讓十郎丸小姐離開。
    但是,這僅僅是我的任性而已。
    我自己也不明白,這是由何而生的感情。
    看著十郎丸小姐飛快吃著雞翅的樣子,我不停地冒汗,隻剩下焦慮。
    「怎麽了?你不吃嗎?」
    如果我吃了,就等於幫你減少剩下的時間了!我在心中大喊。
    怎麽辦……。我像抱著頭的標本一樣思考著。
    這樣一來,就隻能找本該阻止十郎丸小姐的人商量了。
    我給六天前在懸崖上中途掛斷的爺爺打了電話。把那天以後發生的事情全都告訴他吧。
    「不好意思,我去一下洗手間」
    「嗯」
    我站起身,走出店門,在車站的角落給爺爺打電話。
    電話的呼叫音持續著。如果他正在吃飯,或者正在洗澡的話,可能會接不到電話。
    唯獨這個千萬不要。因為我這邊已經刻不容緩了。
    呼叫音停止,接通了。
    「喂,是爺爺嗎?」
    「嗯,是小椿啊,怎麽了」
    好久沒聽到爺爺的聲音了。總覺得有些安心。
    不過仔細想想,時椿家的人不都是小椿嗎。這是什麽外號啊。不,現在不是糾結這個的時候。
    「其實六天前,我把在懸崖監視時想要自殺的人拉了回來,雖然現在住在我這,但她說明天就不想活了,我已經沒辦法阻止了……」
    「那可真是太糟了。她有說為什麽想死嗎」
    「也沒什麽特別的,她隻是覺得,活著這件事本身就很痛苦……」
    「除此之外,還說什麽了」
    我試著回想起,從十郎丸小姐相遇時,對我所說過的話。
    「她說她很無知,她想知道等待她的是一個怎樣的世界。這種熱情讓她變得積極」
    「這不是蘇格拉底嗎」
    「蘇格拉底?那個哲學家?」
    「是啊,那個人很懂哲學嗎」
    「這個問題我也問過,她說不懂,她說學習什麽的最討厭了」
    「又是蘇格拉底啊。還說什麽了」
    「她還說,她總是對別人不會覺得不可思議的事情抱有很多疑問。總之很懷疑,總是懷疑什麽是事實」
    「這是笛卡爾吧。還說什麽了」
    「她還說,說到底我們人類就以死為前提活著的,所以作為人類的我也要死」
    「演繹法,這也是笛卡爾吧」
    「她還說,人們並不是直接認知對象,對對象的認識,是由某種先天的東西形成的」
    「哥白尼式的轉折,這是康德吧」
    「她還說,說到底,我們人類隻能知道人類所能感知到的世界」
    「完全就是康德啊」
    「她還說,是時候該讓前往下一個世界的存在,告訴我們世界其實是這種形態的。雖然也有很多人對此持否定態度,但積累了這樣的意見,我們不就接近這個世界的真正形態了嗎」
    「辯證法,這是黑格爾吧」
    「她還說,這種煩惱會一直持續到我死為止,也可以說是一種到死為止的病」
    「到死為止的病,完全是克爾凱郭爾啊」
    「她還說,人類是誕生下來就沒有任何意義的存在」
    「存在主義,是克爾凱郭爾吧,或者是薩特吧」
    「她還說,這簡直就是自由之刑」
    「那是薩特吧,徹頭徹尾的薩特」
    「她還說,人的本性就是惡的」
    「這是荀子吧。跳過孟子的性善說,直接到了荀子的性惡說吧」
    「她還說,當你意識到的時候,你已經被扔進這個世界了。你不覺得這是一件非常殘酷的事情嗎?被擅自開啟了通往死亡的倒計時」
    「這是海德格爾吧」
    「她還說,神一定已經死了」
    「這是尼采吧。這是尼采最有代表性的句子吧」
    「她還說,人會在不知不覺中,哈! 地意識到,以惰性生活的人生是毫無意義的,一直說著世界要完了的世界,也會淪落成野蠻人的世界」
    「這是尼采所說的野蠻人吧,連措辭的選擇都奇跡般地相近啊」
    「總之,她是這樣的人……」
    「一個人能把一堆著名哲學家費盡腦汁想出來的東西,靠自己一個人的力量說出來……真是難以置信,真是個奇跡。這個人真了不起啊」
    「是啊!她是作曲家,能做出排名第一的曲子,我也覺得她很厲害!」
    「不,那個人的想法很厲害,足以掩蓋這件事啊」
    「誒,掩蓋,為什麽?她作為作曲家很厲害哦?才沒有掩蓋吧!」
    「不不不,掩蓋了,她在另一個方麵太厲害了」
    「不不不,她是排名第一哦!?是創作了現在日本最暢銷曲子的人哦!?」
    「不不不,掩蓋了掩蓋了,因為在另一個方麵上厲害得過分了」
    「不不不……」
    變成不不不大會了。
    等等等等。
    「先
    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