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四章 各自的意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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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皇姊來到公爵屋邸過了三天。
    結果,那天皇姊在之後就立刻離開屋邸,原本她就是為了訓練新兵而來。由於皇姊有交代告一段落後會再過來,我們就做了重重的準備。
    於是到了昨晚,我們接獲傳令通知,皇姊會在明天早上過來相見。
    決勝負的時刻終於來到。
    「您、您覺得如何?這樣行得通嗎?」
    「不要緊。公爵你別自滅威風,勇敢以對吧。」
    「說、說得是。」
    屋邸的中庭。
    約爾亨在那裏準備了戰戟。這當然是練習用的武器,但接下來約爾亨將要用這玩意兒戰鬥。
    對手自然是皇姊。
    我要讓約爾亨在這裏跟皇姊決鬥,使皇姊認同他具備最起碼的實力。這就是我們所求的。
    「看過你們上次的互動就知道,皇姊並不討厭你,你反而屬於她中意的類型才對。既然這樣,隻要將實力展現出來就沒有問題。」
    我這麽說著替約爾亨打氣。
    這次提親之事就連皇帝都扯進來了。
    親事能不能有進展端看當下拿出的成果。但是若失敗,約爾亨就會錯失大好機會。或許因為這樣,他顯得有些緊張。
    拚到這一步,我也希望約爾亨可以抓住這次機會。應該說,抓不住可就頭痛了。
    皇姊的親事若能談成,往後親人的問題就容易找我商量。因為我終究是帝位之爭的協助者而非當事者,父皇要使喚我也比較方便。盡管我對麻煩事敬謝不敏,為了讓局勢有利也隻得配合。
    藉這個機會,我要設法得到父皇信賴。
    我跟約爾亨的利害一致。
    「你不必勝過皇姊,展現出實力應該就能獲得認同。」
    「是啊。莉婕露緹大人的脾氣便是如此。」
    當約爾亨這麽說的時候,門口傳來腳步聲。
    莉婕皇姊伴隨規律的腳步聲現身了。
    皇姊看見約爾亨在中庭中央手拿戰戟擺好架勢,便傻眼似的歎了氣。
    「發現無人出迎時,我就料到會是這樣……又來了嗎?」
    「又要勞煩您了,殿下。」
    「學不會教訓的家夥。」
    皇姊說著將管家準備的練習劍接到手裏。
    她揮了幾次確認過手感,隨即擺好輕鬆迎戰的架勢。
    「過來,讓我見識你所謂努力的成果。」
    「是!」
    宛如師生。
    一邊是提親的男方,另一邊則是拒絕的女方,就因為這樣才教人傻眼。
    以二十過半的男女來說,未免太缺乏情調。
    不過,沒有人知道他們會在哪裏天雷勾動地火,而我又是負責點火的那個人。
    「那麽,比試開始的口令由我來下。能夠讓皇姊中一招就算萊茵費爾特公爵獲勝,規則就這樣說定好嗎?」
    「無妨。雖然我認為他辦不到。」
    「居然會輕敵,這不像元帥閣下的作風呢。」
    約爾亨難得露出挑釁的笑容。
    由於能耐的差距難以彌補,我才建議他挑釁。
    約爾亨本身曾對這類手段麵有難色,但我說服他這是戰略。
    而且這戰略漂亮地發揮了效果。
    「哦?你口氣變大啦?敢對我用上輕敵這種字眼,可見頗有自信。」
    「這並非自信,是我冷靜做出的判斷,元帥閣下。」
    「很好。既然你說我輕敵,就證明給我瞧瞧。我隻以非慣用的手來迎戰。」
    莉婕皇姊說著便把劍換至左手,右手則繞到背後。
    一瞬間,我差點忍不住握拳叫好。想也知道性格好強的皇姊被挑釁會有什麽反應,她絕對會互拚氣勢亂加碼。
    隻以單手作戰,再強的高手也多少會吃虧,更遑論她用的並非慣用手。即使如此,雙方在能耐上的差距仍舊難以彌補,但是約爾亨要讓皇姊中招的可能性將會提高,皇姊也比較容易認同他有實力。
    或多或少陷入苦戰的話,皇姊就不得不服氣,何況她並沒有度量狹小到會用自己提出的讓步條件當藉口。雖然她不肯分我吃茶點就是了。
    「皇姊,我先做個確認,要是萊茵費爾特公爵施展出足以讓你信服的一擊,到時候你也會──」
    「我當然認同。假如他是如此有長進的男人,我自會嫁他為妻。」
    得到承諾了。
    我回答「明白」以後,就將右臂伸到雙方之間。
    接著看他倆準備好,我便下了口令。
    「開始!」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約爾亨在比試開始的同時施展出全力一擊。
    對此皇姊不予閃避。她隻靠非慣用手,還是以重量遜於對手的劍硬接那一擊。
    兵器發出相碰的巨響。
    皇姊漂亮地接下了戰戟。
    「怎麽?就這點本事?」
    「哪的話。我早設想過您會接住這一擊,因為您是不避戰的人物。」
    約爾亨說著就使勁將雙臂下壓。
    皇姊再高強,單純比力氣似乎仍會落於劣勢。雖然她用全身擋下了開場的那一擊,約爾亨卻在陷入膠著後開始靠重量壓製。
    「哼!艾諾給你出的主意嗎?看來你多少懂得用戰術了。」
    「所以您打算怎麽辦?」
    「你以為這樣就製住我了?記清楚,攻擊的瞬間正是最無防備的。」
    話說完,皇姊冷笑後卸勁回身。
    由於支撐重量的對手不見了,戰戟一直線朝地上劈落。在旁華麗轉身的皇姊順勢朝約爾亨出了一劍。
    不妙。
    當我如此心想時,兵器相碰聲再次迸現。
    轉眼望去,約爾亨用戟柄擋下了皇姊的劍。
    「哦?」
    「我選用這項武器也不單是因為夠重。」
    「挺有長進嘛。可是,擋下攻擊你就滿足了嗎?」
    兩人互相拉開距離。
    約爾亨緩緩轉起了戰戟。
    他想藉離心力一擊把防禦的對手掄飛嗎?
    皇姊大概也在提防那一招,就沒有踏進約爾亨出手的範圍。
    可是,節節進逼的約爾亨不容許她那樣回避。
    「你使得可真靈活。」
    「畢竟我本身變重了,得心應手啊。」
    「怪家夥。你就這麽想娶我為妻?」
    「哪的話。我隻是想待在您身邊。」
    「這不就是同一回事?」
    「很遺憾,兩者差多了。分不清這一點的話,看來殿下也還有得學。」
    「哼……小家子氣的挑釁方式。」
    皇姊說著便停止後退。
    她打算接受約爾亨的挑戰。受不了,明明事關自身將來,她還要涉身於不利自己的狀況。
    換成以元帥身分指揮軍隊,皇姊大概就不會這麽做,但這是個人的戰鬥。
    所以她會貫徹自己信奉的主義。
    約爾亨對皇姊可真了解,果然厲害。
    「喝啊啊啊啊啊!」
    約爾亨大舉揮動戰戟,拉近敵我間距。
    接著他靈活控製戰戟旋轉的方向,改采突刺的架勢。
    有一手。
    這招理應完全出乎意料。
    盡管我是這麽想的。
    「想得美。」
    在戰戟完全發揮力道前,皇姊探出的劍就製住了戟尖。
    點對點的高超絕活。
    不過更重要的是,她怎麽會看穿約爾亨要用突刺?
    之前已經讓皇姊意識到戰戟使起來有多威猛,再說約爾亨會選用戰戟本來就是看重它的威力與分量。正因為熟知其中緣由,皇姊應會預測對手的下一招將是重劈……
    「為什麽……」
    「嗬,這下你可吭不出聲了。」
    「難道說……您賭我會用突刺?」
    「誰會做那種傻事。我看穿了而已。因為你是個浪漫主義者,我早想到你絕對會用以往被我評為力道不足的突刺來進攻。正如同你懂我的性子,我也懂你的性子。」
    「唔……」
    約爾亨再次拉開距離。
    然而看表情就知道,剛才那是壓箱底的秘策。絕招已出。
    對手完全破解招式了。
    他已經無計可施了吧。
    「比試結束了。又是我贏,約爾亨。」
    「……是的,我敗了……」
    約爾亨垂頭認輸。
    而莉婕皇姊在他麵前昂然一笑。
    「哎,你的表現不差。」
    「那麽,意思是您願意接受嗎?」
    「這跟那是兩碼子事。我沒有見識到足以服人的一擊,跟你的親事也就免談。」
    皇姊殘酷地這麽告訴他。
    約爾亨一臉茫然地聽著這些話。
    「皇姊……!請問你對公爵有什麽不滿意……!」
    「怎麽?你這是在護著他?」
    「難免會的。公爵明明這麽努力,請皇姊不要拒人於千裏之外。我看了就曉得皇姊中意他。假如當中有什麽理由,拜托皇姊說清楚,被折騰的公爵讓我感到同情。
    小說
    」
    我這麽告訴莉婕皇姊,她就思索了片刻,然後看似落寞地露出一抹笑容。
    那屬於我從未見過的笑容。
    接著皇姊微微點頭。
    「說得也對……約爾亨,你聽好。」
    「是……」
    「別再來糾纏,這令我困擾。」
    她說出了令人難以置信的話。
    一瞬間,我不禁懷疑自己的耳朵。
    剛才,這個人說了些什麽?
    約爾亨似乎也感到震驚。
    但是──
    「……是嗎……您會感到困擾……」
    「對。」
    「……是我缺乏自知之明,萬分抱歉。往後,我不會再膽大妄為地向您提親。」
    約爾亨說完就深深地低頭行禮。
    惱火的我朝皇姊一看,焦躁的情緒卻頓時煙消雲散。
    因為皇姊露出了前所未見的消沉臉色。
    「那麽,恕我失陪。艾諾,約爾亨麻煩你關照。」
    「咦?等一下!皇姊!」
    皇姊露出缺乏英氣的背影離開。
    回頭看去,約爾亨則是雙膝跪地處於失魂落魄的狀態。
    這是什麽情況啊!
    我要顧哪一邊才對?
    多希望李奧在場──我一麵這麽想,一麵看著雙方做比較。
    我追到了皇姊後頭。
    因為我認為這肯定有什麽理由。
    真感到困擾的話,她不可能會露出那種表情。
    2
    「皇姊!莉婕皇姊!」
    「怎樣?你還有什麽要說?」
    莉婕皇姊不悅似的回話。
    她散發出要人別靠近的氣場,聲音和表情也都表示出不悅。換成平時,我應該不會接近。
    可是,這次我總不能怕事。
    「別說還有或沒有,根本什麽問題都沒解決啊。」
    「我照你說的,明確地拒絕了約爾亨。你有什麽不滿?」
    「如果那樣能讓皇姊心裏舒坦,我毫無怨言。可是,皇姊並沒有吧?」
    「說這什麽話?我心裏爽快得很喔。」
    「皇姊真不會撒謊。」
    那並不是感到爽快的臉色。
    看起來反而像是在後悔的臉。
    「要不要走一走談一談?我有一大堆事情想問皇姊。」
    「我沒有什麽好談。」
    「這樣啊……其實葵絲妲交到了感情要好的男性朋友。」
    「什麽!對方是什麽樣的男人!懂不懂事!年紀呢!」
    「騙你的。」
    皇姊露出一時失察的臉色。
    隨後──
    「是嗎?久久沒被我訓練,你現在是想重溫對吧?」
    「哇~~!開玩笑的啦!玩笑話!不過皇姊就是什麽都不知情,才會連這種謊話都看不穿吧?」
    我一麵攔阻把手伸向腰際佩劍的皇姊,一麵苦笑。
    皇姊短暫思索以後,呼了口氣。
    「……你最好長話短說。」
    「這就要看皇姊了。我們邊走邊談吧。」
    我說著就跟皇姊並肩走了起來。
    皇姊始終默默無語。
    她在這種氣氛下果然不會主動開口。
    「有幾件事讓我感到好奇。」
    「精簡成一件。」
    「這樣啊……那我隻問一件事。三年前,皇姊跟李奧發生過什麽?」
    她應該沒想過會被問到這件事吧。
    莉婕皇姊隨之瞠目。
    接著她從我麵前轉開了目光。
    「隻問一件事的話,皇姊就肯回答吧?」
    「……那與現在的話題無關。」
    「是嗎?大約從那個時期開始,皇姊回帝都的次數就大為減少了耶。互動也都隻靠書信,由我看來會覺得皇姊是在躲人。」
    莉婕皇姊嫌惡似的瞪了我,然後把視線挪往天空。
    緊接著──
    「……三年前,舉行皇太子的葬禮時,我想采取某項行動,就被李奧阻止了。」
    「皇姊想做什麽?」
    「我打算去殺了蘇珊。」
    「這可真是……」
    很像皇姊會有的行為。
    而且也很像李奧會有的行為。
    倒不如說,原來發生過這種事。
    李奧那家夥也很會保守秘密耶。
    「我母親會死還有皇太子會死都與那女人有關,我有這種把握。所以我才想為帝國除去憂患……李奧卻擋到了我麵前。」
    「因為無憑無據就殺害皇帝的妃子,皇姊也會受罰啊。」
    「即使如此……我還是想殺她。我覺得自己無論如何都不能原諒她,所以當時我才打算硬闖。可是……李奧再怎麽挨打都不肯讓路,他說那是錯的,不放我過去。」
    「很像那家夥的作風。」
    「……李奧說過,裁決應該交由法律。然而,法律卻無能為力。皇兄被人用不留證據的方式殺害了,那隻好砍了凶手……我是這麽想的。所以我抱著就算讓李奧昏厥也要闖過去的念頭,揍了他好幾拳。沒錯……好幾拳。」
    這麽說來,皇太子逝世以後,那家夥曾關在房裏一陣子。
    我以為李奧受了刺激,原來是因為被皇姊揍。
    「即使如此……李奧始終沒有退讓。他說我是錯的,還說皇兄不會希望我那麽做。但是……已經有兩個家人遇害……我沒辦法默不作聲。我叫他別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還質疑他怎麽能理解我發過誓要和母親一起支持皇兄卻失去至親的心情。被留下的人是什麽心情,他會懂嗎……對此,李奧告訴我:葵絲妲要怎麽辦?其他家人呢?帝國呢?皇兄在世時想守護的事物呢?放棄一切的責任隻等於逃避。」
    「……那麽,皇姊你是怎麽回答李奧的?」
    莉婕皇姊的視線從天空落到地麵。她的表情十分沮喪。
    我還是第一次看到皇姊露出這種表情。
    「……我什麽話也反駁不了……於是我才察覺自己氣得失去了理智。察覺以後……我沒辦法繼續待在現場。我沒有臉見傷痕累累的李奧……就逃也似的回到了國境。」
    「原來如此。皇姊無法原諒那樣的自己,才會對他人避而不見?」
    「……對,我沒有辦法原諒,同時也感到害怕。假如李奧沒有阻止我,我應該已經做出愚昧的行為了。我對那樣的自己感到害怕……就不再與他人深交,跟熟人間的關係逐漸斷絕。即使如此,關係仍沒有斷的隻剩你和葵絲妲……還有約爾亨。起初我曾對苦苦糾纏的約爾亨感到困擾……卻也對他懷有感激。」
    甫一回神,我們正逐漸登上山丘。
    皇姊默默地繼續往上走,抵達丘頂後就坐到那裏所擺的長椅上。
    那模樣跟平時充滿英氣的皇姊判若兩人。
    「隻跟『能一同赴死之人』結婚。皇姊這句話就是在這種背景下出現的產物吧。」
    「……獨留於世的如果是我,我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麽。就算這樣……我也不希望對伴侶造成獨留於世的痛。我是軍人,對自己的死有所覺悟。可是……我無法容許軍人以外的人喪生。」
    「所以你才阻止萊茵費爾特公爵從軍?」
    「約爾亨能力優秀,可以讓他管理軍糧,或許也可以讓他當參謀。可是,他沒辦法與我一同赴死。我不想讓約爾亨嚐到我感受過的痛。」
    「可是,皇姊也無法絕情到跟公爵斷絕往來,因為他是你最親的朋友,對不對?」
    「……我不知道對方是怎麽想的。約爾亨對我來說是老交情的朋友,但是被你勸過以後,我有了想法。我不該用自己的任性把他綁住,我一直……在依賴他的好意。」
    所以她就對約爾亨說了剛才那些話?
    不知道這該稱作笨拙或什麽來著。
    或許皇姊的時間一直都停在三年前。
    她隻正視身為軍人的職責,就忽視了許多事物。
    沒有人能責備這一點。跟皇太子感情最要好的正是皇姊,她把皇太子視為自己應該支持的主子,正如我看待李奧那般。
    如果失去李奧……我到底還能不能向前進?
    有困難。我恐怕會采取跟皇姊一樣的行動。
    可是,如果那被人阻止了呢?
    原來皇姊活到現在,一直都懷著無處發泄的情緒。
    「我不會說自己能理解皇姊的心情,因為我並沒有失去任何人。長兄生前是個值得尊敬的人物,以親人而言卻與我少有往來。我有母親,也有弟弟,我不曾失去自己重視的某個人。可是,我仍有話要說。」
    「你要說什麽……?」
    「我把你當成親人,葵絲妲與母親也是,李奧恐怕也一樣。所以我對你現在的生活方式感到難過,我不認為你這樣活下去能在將來獲得幸福。」
    「我根本不求幸福。我心中描繪的幸福理想……在三年前就破滅了。」
    「李奧會創造更勝於彼的理想,所以請皇姊也要向前進。」
    這是一句缺乏說服力的話。
    李奧剛參與帝位之爭沒過多久,斷言他能創造勝過皇太子的理想,隻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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