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夢幻泡影之吻 第3章 香月慎太郎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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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歡的事物,想好好珍惜的事物,不想失去的事物,就像刊在礦物圖鑒上的紫水晶一樣,是極為耀眼的寶物。我從前總以為隻要緊緊握在手中,就絕對不會丟失。
然而我一直想見的那個人,卻在不知不覺間消失在我眼前,每天努力練習的遊泳,也因為受傷,從此不能再走這條路。
無論我握得再緊,無論我有多麽打從心底重視,寶物依舊會輕易從手裏溜走。我在國中生涯結束之際,好不容易才跟自己的現狀妥協,並找到成為醫生的新目標。
接著,時間來到我升上高二的今年夏天。不知道是偶然抑或必然,在別人眼中不值一提的奇跡降臨在我身上了。好巧不巧,我在那間自助洗衣店和湊重逢。發現消失的寶物出現在眼前,我打從心底覺得自己的人生依舊充滿希望。
跟湊聊天一直都很開心。湊跟無趣的我是完全不一樣的人種,他那不斷改變的豐富表情,顯得他非常有魅力。後來因為我得知他是同性戀,也察覺了十年前早已在心中播種的欲望。
我大概是急了,隻想著不願再失去他。我在沒有算計和勝算的情況下,把心中這份折騰人的思念告訴他了。想當然耳,湊被我突如其來的告白嚇到,顯得不知所措。他那濕潤的眼眸、染得微紅的臉頰,以及下垂抖動的眼睫毛,都散發出勝過世界任何一個人,楚楚可憐的光芒。
我喜歡他,我就要他。這樣的思念十分強烈,每天都在心中不斷膨脹。
他好像一直無法釋懷和高中時代的導師──佐久間老師之間的回憶。但我本來就沒有放棄的選項。
──喂,慎。你要不要來參加芋煮會?
前幾天,他打電話來邀請我,我二話不說答應了。說起來,我根本不可能拒絕湊的主動邀約。
芋煮會從頭到尾都是一片祥和,很愉快。沒錯,摒除某個人……
──那如果晃哥你現在是高中生,就會跟慎交往了嗎?
當我側耳傾聽湊和英之間的對話,那家夥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輕輕鬆鬆就挖出了我心髒的一塊肉。雖然湊像平常那樣敷衍過去了,我卻很想知道答案,想得不得了。
──如果你現在是高中生,會跟我交往嗎?
我重新問了一次。而湊是這麽回答的。
──人生沒有什麽「如果」啦~~~~!好了,這件事結束!
他從以前開始就跑得很快。要是想抓住他,他就會不斷閃避。我真的打從心底覺得他這樣很可恨,也打從心底覺得他惹人憐愛。
「累死了!好熱!」
英在河岸球場追著球跑,笑著掀起衣擺,不斷把風搧進衣服內。英這個人雖然讓人信不過,跟他們盡情活動身體,心情倒是能獲得不錯的轉換。
我不經意挪動視線,看向設置在河岸邊的長椅,隻見湊已經在點頭釣魚了。看到那顆不斷晃動的腦袋,我露出了一抹沉穩的笑。
「慎,再比一場吧。」
「我跳過。」
「為什麽?」
我沒有回答,隻是緩緩往湊那裏走去。英大概是看到湊的模樣了,拋出一句:「一點也不知道膩耶。」
廢話。我永遠都不會膩。
湊很有一套,直接坐在椅子上睡覺。張開的嘴好可愛。像他這樣毫無防備又迷人的睡臉,要是被壞人看到,鐵定會被綁架。
看著發出規律呼吸聲的湊,我脫下穿在身上的素色長袖襯衫,坐在長椅上,替他蓋上衣服。
「……嗯……」
湊的身體動了一下,或許是因為冷意而貪戀他人的體溫,他靠上我的肩膀。
真的是……讓人按捺不住。
就因為左肩感覺到對方的溫度,我平常靜止的心湖有了逐漸擴大的波紋。
是洗發精的味道嗎?聞到湊身上散發出些微甜甜的香氣,讓我忍不住露出放縱的笑容。
一下下就好。我這般找著借口,把鼻子湊近他的臉。有股混在甘甜香氣中的嫩葉清香。我感覺到翻滾的血液開始流遍全身。
湊身上穿著外麵常見的黑色成套運動服。側邊有三條白線,是司空見慣的普通運動服。但一想到是湊穿在身上,看起來就倍感憐愛,讓人感歎連連。
我定睛觀察著湊,差點把人看出一個洞。這時綁在他手腕上的紅橙雙色幸運手環,不經意地奪走了我的視線。據說這東西能讓人作個好夢,說不定湊現在就作著這樣的夢。
我莞爾一笑,將視線移到自己的手腕上。隻見我的手腕綁著和湊樣式相同的藍白雙色幸運手環。寶物逐漸地增加。湊總是教會我,平凡無奇的日常生活,才是所謂的幸福。
「……嗯……就要付我三億圓……」
湊皺起眉頭這麽說。
三億圓?他到底夢見什麽了?我很想不顧一切大笑,但這麽一來,湊的頭會從我的肩膀滑下,所以我拚了命忍耐。
我慢慢閉上雙眼,想確認左肩那份幸福的重量。如果這條幸運手環會讓人有個好夢,那我說什麽都想夢見湊。
湊的體溫和氣息讓我感到心癢難耐,卻又讓人滿懷愛意。我小心不吵醒湊,不動聲色地呼吸。
再保持這樣一下下──
◇
宛如劃開身體的冷風吹在身上,讓我反射性睜開眼睛。我睡了多久呢?直到剛才為止還在肩頭的湊的體溫已經消失,我的身旁空無一人。
像灰燼一般的細雪從鉛灰色的天空中不斷落下。
太奇怪了,照理說還要再過些日子才會下雪才對。而且我突然發現一件事。我應該是穿便服去參加芋煮會,現在身上卻是一身立領製服。
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我總覺得發生了什麽大事,於是急忙站起,拉開嗓子大叫:
「湊!你在哪裏!」
異樣感越來越大。我明明身處河岸邊,現在卻毫無疑問地來到櫸高中的中庭。我掃過眼前這幅熟悉的風景,不禁咽下一口唾液。
這是夢?不對,這是現實嗎……?
直到剛才為止,我的確都跟眾人一起參與芋煮會。證據就是,我的手腕上有湊替我綁的幸運手環。
雪越下越大了。我吐出純白的氣息,身體因為寒冷而打了個哆嗦。
湊沒事吧?不知道有沒有受寒……該不會被卷進意外當中了吧……越是思考,不好的想像就越是膨脹,令人焦躁不安。
「湊!你在哪裏啊!湊──」
「吵死了,我在這裏啦!」
通往校舍的拉門「嘎拉」一聲開啟。我回過頭,隻見門邊站著的人毫無疑問是湊,正確來說卻也不是他。
「你這是……角色扮演嗎?」
「啊?你在說什麽鬼話啊?」
湊和我一樣穿著立領製服,一臉不解地看著我。我把他的模樣從頭到腳審視了一遍,沒有遺漏任何地方。
平常長到眼際的頭發變短了。俐落剪齊的頭發因為自然卷,各處都翹了起來。即使沒做什麽,看起來依舊在微笑的可愛嘴角。他的視線原本應該位在低於我十五公分的地方,不過因為他站在校舍出入口的幾層階梯上,現在是我要仰望他。
「你怎麽了?」
飽含年輕鋒芒的茶色光彩正筆直地注視著我。
這並非我的錯覺。那宛如少年的尖銳下齶線條,以及充滿光澤的肌膚,在在顯示著湊年輕了十歲左右。感覺就像他回到了學生時代那樣。
我鮮少能看到湊穿著立領製服的模樣,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但我還是想盡辦法斥責自己,努力理解現狀。
「你的名字是……」
他也有可能隻是長得像的陌生人。隻見這名很像湊的人物用力皺起眉頭,似乎想不透我這麽問的用意。
「你該不會是忘了吧?我叫湊晃!三點水加演奏的奏,然後日光晃!」
名字一樣。
「……年齡呢?」
「大你一歲的學長!」
「不是四舍五入三十歲啊……」
莫名其妙……之前感歎過「皮膚一點也不水嫩了~」的湊,到底上哪兒去了?我的旁徨全寫在臉上,忍不住撩起自己的瀏海。
「四舍五入三十?你在說什麽啊……我懂了,原來是這樣,香月小弟用功過頭了,現在有點累了是吧~真可憐。」
隻見湊嘲笑似的拍著我的肩膀。盡管已經茫然自失,但我依舊開口問他今天是幾日。隨後湊就像對著我的混亂窮追猛打一樣,以極其自然的態度,說出了十年前的日期。
我完全無法理解,不知道為什麽,我現在似乎是在跟十年前的湊說話。
「話說回來,現在明明在下雪,你不要穿那麽少跑到中庭啦!」
我言語盡失,呆呆望著腳上穿著室內鞋就來到中庭的湊。
「哎喲,都積雪了耶!反正先進去!喏,我的圍巾也借你!」
湊替我拍掉落在頭上的雪花。冰冷的水滴落在頭發的間隙。我有冰寒的感受,這讓人更搞不清楚現在是現實還是夢境。
湊把拿在手裏的格狀圍巾圍在我的脖子上,接著抓住我的手腕,往校舍前進。
「湊……湊,我……」
我穿著布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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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想這麽說,但當我俯視自己的腳,卻已經在不知不覺間變成室內鞋了。我是什麽時候換穿的呢?這一切都太神奇了,我的腦袋根本追不上。
「怪了,你的手上戴著什麽?以前有這種東西嗎?」
湊看著我手腕上的幸運手環,不解地歪著頭。
「這個……不是你送我的幸運手環嗎?」
「啊?我不記得我有送這種東西耶。是說,你平常明明都叫我『學長』,怎麽今天不是啊?」
我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才對,一臉僵硬地沉默不語,這時湊說了句「唉,算了」,一副喪失興趣似的繼續往前走。
湊帶我來到三年級的教室,教室裏隻有我們兩個人。我們進入教室,坐在窗戶邊靠近暖氣的座位。原本像冰塊一樣的身體,就這麽逐漸回到應有的熱度。
「受不了,我明明叫你放學後來三年級的教室,結果你根本沒來……我跑去二年級的教室看,發現書包還在,鞋子也還在鞋櫃裏,所以到處找你,沒想到你會在雪天之中大叫『湊!』……」
湊嘴上不斷抱怨,坐在教室的桌子上。
沉默不語的我,把頭埋進湊的圍巾裏。
我吸了一口氣,一股最近才聞過的甘甜洗發精香氣和混在其中的嫩葉氣味隨之流入鼻腔,這讓我真切感覺到這個人的確就是湊。隻要聞著這股香氣,我的心就會很神奇地冷靜下來。
其實我還是無法掌握這個狀況,但著急也沒用。我閉上眼睛,大大地深呼吸。稍微取回了一點平靜後,我重新看著湊那身立領製服。
「你穿著立領製服果然很好看。」
我盡可能麵無表情地說出這句話,內心卻有些忘乎所以。想想也是。畢竟不知為何,我最初遇見的湊,現在就在我的眼前。
「香月小弟,你有在聽我說話嗎?」
「不好意思,因為我好久沒看到你穿著製服了。」
「什麽好久……我昨天也穿著這件衣服跟你見麵吧?」
「對你來說是昨天,對我來說卻已經很久了。」
湊陷入沉默,頭上頂著一個問號,歪頭看我。
我最後一次看到湊穿著立領製服,已經是十年前的事了。看著高中時代的湊,剛才他沒回答我的問題便突然掠過腦海。
──如果你現在是高中生,會跟我交往嗎?
這樣一想,這個空間或許是因為我實在太想知道湊的答案,才順著我的意創造出來的夢境。
「湊,你現在是高中生吧?」
「我剛才不是說了嗎……」
見湊真心開始擔心我,我麵露苦笑。我和湊都是高中生,在這個世界當中,沒有年齡、立場、世俗眼光等妨礙我們的事物。
「湊。」
「嗯?」
湊慢慢挪動視線看著我。
湊之前說過,他高中時整個人都是性欲組成的。我的腦中瞬間浮現狡猾的想法,卻又迅速消失。
「你現在有交往的對象嗎?」
「啊?……沒……沒有啊。」
我的喉頭咕嘟一聲,喉結也跟著上下擺動。倘若是高中時的湊,或許會接受現在的我──這個淡淡的期待,現在已經逐漸肥大。而我的頭也與之成正比地越來越痛。
「其實我對你……」
當我想抓住湊的手的瞬間,一股彷佛重製全身細胞的激烈痛楚朝我襲卷而來。因為實在太痛了,我的臉龐忍不住扭曲,手也抱著頭。
「好痛──」
「呃……喂,你沒事吧?……你怎麽啦?香、香月!」
我應該已經對臉色發青的湊說我沒事了,但到底有沒有發出聲音呢?
我的全身開始盜汗。
我反射性地看著自己的手掌。每當我感覺到好像有奔雷在體內亂竄之際,彷佛也有什麽東西從我的指尖縫隙溜走。
我為什麽會在這裏?剛才想找的人又是誰?
──慎!
有個人站在自助洗衣店前看著我笑。那個人是……我的……我的……?
無論我怎麽努力,都再也想不起那個人是誰了。
「……唔!」
我不想失去那個人,於是把手伸向有著同一張麵孔的他。無法自持的不安就像湧泉一樣不斷湧出。他握著我的手,一臉鐵青地大喊。我希望他不要露出這麽悲傷的表情。一想到你內心的苦,我的心便彷佛會被壓垮。
「香……香月,你等我一下!我馬上去……去叫人過來!」
他慌慌張張地站起身,我的意識也在那一刹那斷了線。
◇
當我睜開眼睛,首先映入視野的是雪白的天花板,以及一臉苦澀的湊學長。這裏有一股類似酒精的藥品氣味。看來連問都不用問了,這裏是保健室。
「學長,你這是什麽臉啊?」
我靜靜從床上起身,笑著這麽說。
「太好了……你醒了。」
我因為突如其來的疼痛失去意識,後來是湊學長把我送來保健室。保健室老師替我診療過了,但並沒有發現任何急迫的症狀。
所以老師下了「先讓我睡一覺」的結論。湊學長就這麽帶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在一旁等待我醒來。
「不好意思,給你添了不必要的憂心。」
「就是說嘛!我真的超擔心耶!」
我讓學長的聲音左耳進右耳出,一邊下床,動手穿上室內鞋。我剛才大概不該在大冷天下睡覺吧,居然作了一個誇張的夢,夢見湊學長變成快三十歲的人。因為那個夢,我才會一時之間搞混了。
夢裏的湊學長是自助洗衣店的老板。而我每天都跟在那個湊學長屁股後麵跑。就另一層意義來說,立場跟現在相反。
「我真的已經沒事了啦。隻是睡昏頭了。」
不管我解釋幾次,湊學長都不肯接受。但我現在已經不覺得痛,直到剛才為止盤據在心頭,那股茫然又巨大的不安也消失無蹤了。
這時,我突然發現手腕上綁著一條陌生的藍白雙色幸運手環。
我有戴這種東西嗎……?我完全沒印象,卻不知為何,總覺得不能拿下來。
「那我現在要來確認一下……!香月,聽好了,要回答我的問題喔。」
湊學長一臉無法接受地提出要求。如果這樣他能舒坦一點,那我就順著他的意吧。
「你幾年級?」
「二年級。」
「那我呢?」
「三年級。」
「你記得我嗎?」
「記得啊。你是每天都會來找我,要我加入遊泳社的煩人湊晃學長。」
「什麽嘛,記得倒是挺牢的。別嚇人啦。」
湊學長的臉上浮現安心的神色,「呼」地吐出一口氣。
我當然記得他。
我不知道他從哪裏聽說我練過遊泳。從我入學之後,他就一直求我加入遊泳社,求到後來,根本有一半是在賭氣。
所以我對他的第一印象,是「很煩的學長」。
我因為腰傷不能再遊泳,這件事隻有少部分跟我比較要好的人才知道。他剛開始邀我入社的時候,我根本不想把這件事告訴一個沒什麽交情的煩人學長,所以對他很冷漠。
我以為他不會再來找我了。可是隔天、後天,他還是繼續來找我。
起初我真的很討厭不知情、悠悠哉哉來拉人的湊學長。但無論我給他多少臉色看,他依舊沒有氣餒。過了一晚之後,他又會像什麽事都沒發生那樣,笑著跟我說話。
──我想看看你的泳姿啊。
聽見他以不加矯飾的純真表情這麽說,明明不能遊泳了,我卻差點回他一聲「好」。每當我被他那雙毫無陰霾的褐色眼眸盯著看,總會感覺到全身上下的血彷佛沸騰一般。我完全搞不懂自己為什麽會有這種反應,始終覺得很煩躁、很困惑。
後來,我和湊學長開始會不著邊際地閑聊,偶爾一起吃中餐,沒事做的時候講電話,就這樣慢慢開始了解彼此。他是個好人,跟冷漠的我不一樣。
每次我們聊到最後,湊學長一定會說:
「香月,加入遊泳社吧。」
他時而生氣,時而參雜著玩笑,總會依照當下的心情,以不同的口吻這麽說。而我每次都是笨拙地笑著,輕輕搖頭回應。
已經痊愈的舊腰傷突然發出刺痛。
我已經不能以選手的身分參賽了。
我知道自己必須早點告訴他。然而一旦說出口,我們之間這份奇妙的關係就會結束。我的心裏始終盤踞著這樣一種鬱悶的感受。
隔天放學後,我又被叫去湊學長的教室。因為我昨天昏倒,湊學長要找我談的事就這麽不了了之。
我們靠窗站在空無一人的教室裏,俯視被夕陽染紅的校園,聽著參加社團活動的學生們,從四麵八方傳來的聲音。
「你今天沒事吧?如果身體還是不舒服,就去保健室……」
「我沒事啦。學長肯擔心我是很高興,可是你太煩了。你再問下去,我就要叫你媽媽了。」
「你……你喔!」
湊學長拉長了聲音,歎出大大的一口氣,然後嘟起嘴,鬧別扭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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