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夢幻泡影之吻 第2章 湊晃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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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唧唧唧唧唧。
吵死了……
外頭劇烈的蟬鳴,聽起來有好幾道交疊在一起。這時有一道熟悉的聲音混進這樣的噪音之中,傳進我的耳裏。
「……湊……起……快起來,湊。」
當我睜開眼睛,首先闖進視野的是一臉詫異的慎。對了,我直接睡著了嗎?
因為睡到出汗,衣服整個黏在身上,感覺很不舒服。體內蘊藏著熱能,我忍不住說了聲「好熱」,然後提起自己的視線。一滴汗水就這麽從太陽穴往下滴流。
這不可能。先等一下,這裏是哪裏?我無法接受眼前的事實,戰戰兢兢地環伺周遭。
排列整齊的課桌椅,大大敞開的窗戶,黑板,被微風吹動的窗簾。窗外的櫸樹青綠茂盛,完全不像秋天。這是怎麽回事?此時蟬鳴再度傳進我混亂的腦袋中。
「這裏是……」
無論過了多久,我的心依舊記得這幅令人懷念的風景。這裏是我的母校,櫸高中的教室。
「……湊,你怎麽啦?」
慎穿著夏季製服,一臉擔心地問我。
「我為什麽會在這裏?你是什麽時候換上製服的啊!呃……連我也穿著製服!而且你也不再用下對上的語氣了。」
我覺得自己的聲音有異。音調比平常稍嫌高亢,簡直就像回到青春期一樣。
為什麽會這樣……疑問接踵而來,慎卻完全不回答我,隻是皺緊眉頭。
「你在說什麽啊?快點走吧。我們不是約好放學後要一起去我家念書嗎?」
不不不,現在是怎樣啊?
我低頭看著在不知不覺間穿著櫸高中的夏季製服而非運動服的我,然後提心吊膽地伸手撫摸自己的身體,結果忍不住「呀」的一聲叫出來。
「為什麽?」
最近理應一點一點成長的小腹居然如此平坦。我拉出襯衫,直接觸摸腹部,上頭有著結實的腹肌,就像我高中時的身體。
「我……我瘦了!我的小贅肉不見了!」
我欣喜若狂地叫道,慎卻顯得有些無奈地勾起嘴角。
「湊,贅肉不見真是太好了啊……可以了嗎?走吧。不然很浪費時間。」
「啊……喂!」
慎拉著我的手,就這麽走出教室。這小子幹嘛這麽急啊?是喜歡的連續劇要重播了嗎!但現在不是思考這種玩笑的時候。
慎的體溫從我的手腕緩緩滲入體內,我在感到困惑的同時,依舊拚命跟在他的背後。
這到底是什麽狀況?直到剛才為止,季節還是秋天,我正在參加芋煮會……可是不管怎麽想,現在都是夏天,我的小贅肉也不見蹤影……我還覺得頭發好像變短了。咦?到底是為什麽啊?
我們在川堂鞋櫃換好鞋子走出去,隻見外頭是一片宛如土耳其石般漂亮的夏季天空。蟬叫聲顯得更大,我不禁提高音量,免得被蓋過去。
「喂!要……要去哪裏啊!」
「剛才說了,去我家啊。這不是你提的嗎?因為暑假結束後要考試,你要我教你。」
「咦?……有……有嗎?」
我的腦袋實在跟不上,隻得笑著敷衍過去,結果惹來慎一句「你是不是熱昏頭啦?」並嘲笑似的眯起眼睛。可怕的是我完全無法否定真的熱昏頭的可能性。
「慎……不對,呃……我平常都怎麽叫你啊?」
「……叫香月啊。」
「也……也對喔。還有,我跟你是什麽關係?」
我自知這是個蠢問題,卻依舊像個蠢蛋一樣問出口。隻見慎的臉上瞬間浮現夾雜著驚訝、混亂和悲傷的色彩,讓我不由得開始害怕,咽下一口唾液。
「你是……」
慎握著我的手又多了些力道。他輕輕吐出一口氣,然後以堅定的口氣這麽說:
「我很重要的朋友喔。」
我聽說他們家是個大家庭,原本還以為會受到熱烈歡迎。但當我在玄關脫鞋時,覺得家裏實在太安靜了,於是問道:
「奇怪?你家人呢?」
據他所說,他的爸爸工作不在家,媽媽出去買東西,弟妹們也都出去玩了。
「所以你動作快一點。趁現在快來念書吧。」
我定睛看著笑得無奈的慎,這才終於想通。他之所以趕行程,覺得我浪費時間,全是因為這樣。
他和弟弟共用一間房間。看到他的房門上掛著「慎太郎&裕太郎」的牌子,我的心中不禁升起一股暖意。
來到慎的房間後,我們二話不說打開課本。根據我這一路走來,和慎聊天獲得的情報得知,明天開始放暑假,我和他則是同班同學,也是感情很好的朋友。
我左思右想,得到這是在作夢的結論。或許是因為我在入睡前想像如果自己是個高中生,也有可能是因為左手這條幸運手環的影響,我就這麽夢到自己變成高中生了。
無論如何,夢總是會醒來。關於這點,我很樂觀看待。更重要的問題是……
風速已經開到最強的電風扇,正緩緩左右擺動。溫熱的風吹在我的臉上,我不著痕跡地吐出一口氣。
慎從剛才開始,便仔細地替我講解微積分。我點著頭,假裝自己有在聽,卻莫名在意房間裏隻有我們兩個人的事實。如果是現實中的慎,想必一找到機會就會對我做些什麽,夢中的慎卻好像對我沒興趣。果然,我就知道。即使我變成高中生,他也不會喜歡上我。他才不會看上我一個小毛頭。
我的內心深處鬆了一口氣,卻又有點卡卡的。
杯子當中的冰塊緩緩融化,發出「喀啷」的聲響。因為暑氣逼人,動不動就覺得口渴了。當我正要伸手拿起杯子,慎問了一句:「懂了嗎?」
「懂……懂了!我都懂了!我超懂的!謝啦。」
「如果還有不懂的地方,我都會教你。」
看著慎露出安心的微笑,我的心髒頓時因為罪惡感緊縮。但世上實在沒幾個人能在這種情況下靜下心念書吧。
「喂,香月……我來過這裏幾次了啊?」
慎困惑地歪著頭,做出思考的舉動。
「我沒數過,不過是從高一開始的,所以至少有三十次了。」
「啊……這、這樣啊……」
我無力地笑道,把拿在手上的杯子送到嘴邊。
夢裏的我超常來的耶。而且我好不習慣慎用平輩的態度跟我講話。每當他用那種語氣呼喚我,身體的某處就會開始發癢。我在心中嘟囔著這些話,喝下冰涼的礦泉水。
「湊,你今天要住下來對吧?」
「……噗噢!」
這句意料之外的話語晃動我的耳膜,讓我把含在嘴裏的水全噴了出去。我因此嗆到而咳了好幾下,慎立刻把毛巾遞給我。
「你在幹嘛啦?還好嗎?」
「……咳……我……我沒事啦,可是你的筆記本很有事。」
因為我剛才噴出去的礦泉水,慎的筆記本整個濕透。我急忙拿毛巾擦拭,並救起筆記本,結果慎卻小聲地笑了。
「真的耶,濕得好徹底。」
「一點都不好笑啦!雖然是我幹的啦……真的很抱歉,慎……!我是說,香月。」
「沒差啦。反正水會幹。我拿去旁邊晾幹。」
「啊,先等一下,我記得……」
我想起以前曾經跟遊泳社的學長打鬧,結果書包裏的課本全掉進遊泳池裏。當時我整張臉鐵青,帶頭笑鬧的榊學長斜眼看著我,以極為冷靜的態度告訴我,能讓濕透的書複活的密技。
我記得當時……我翻找著十年前以上的記憶,對慎這麽說:
「香月,你有冷凍保鮮袋嗎?」
「有啊,你要幹嘛?」
「哼哼,包在我湊大爺身上!我會確實負起責任處理好的。」
我豎起大拇指,露出滿臉笑容。慎卻揚起一邊的眉毛,不懷好意地說:
「要是失敗了,我就要懲罰你。」
說完,他的眼睛閃耀著惡作劇似的光輝。正合我意啦。
我們一起來到廚房。我把筆記本放進慎拿來的冷凍保鮮袋,然後不封起夾鏈袋,以直立的方式直接放進冷凍庫。我以得意的表情,替一臉訝異的慎解釋。
「就這樣放大概一天時間。接著在上麵放重物慢慢解凍。這樣包準沒問題!」
就在我要慎別問理由時,他已經睜大了佩服的目光。
「原來如此……用冷凍庫盡可能事先蒸發大部分的水分。一旦要弄幹時,水分已經減少,就不容易縮水了。湊,你好厲害。」
他露出惹人憐愛的笑容,我的心跳瞬間加速。
「對、沒錯……就是你說的這樣。」
其實我聽不太懂慎說的話,總之先附和再說。這樣一來就能稍微放心了。我撫著胸口,鬆了口氣。
「要是一切順利,記得請我吃冰喔!」
我把自己幹的好事拋諸腦後,嬉皮笑臉地輕輕撞了一下慎的肩膀。慎的眼中透露出一絲笑意,伸手拉扯我的臉頰。
「你按嘛啦?笨蕩。」
「就是突然想捏你。」
「胡要因為胡然想捏厚捏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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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維持被捏臉頰的狀態罵人,結果慎似乎再也忍不住,開始放聲大笑。
「你笑什麽啦!」
「因為你好可……」
當慎正要說出什麽時,玄關的門發出喀嚓聲響,隨後一道陌生女人的聲音也跟著傳來。
「哎呀……湊同學來了嗎?」
慎迅速放開我的臉頰,鬧別扭似的垂下眉毛。你這是什麽表情啊?而且你剛才想說什麽啊?因為你好可……好可恨?不可能吧……難不成是好可愛?不對,應該不是。畢竟我們是朋友啊。
我感覺到熱量往臉上聚集了。就在我對自己自戀的情感困惑不已時,一名年約四十幾歲的女性走進客廳。慎說了聲:「你回來啦。」
「我回來了。你好啊,湊同學!今天也好熱喔。」
見到這名對我露出爽朗笑容的女性,我的肩膀大大地抖動。圓圓的臉,看似柔軟的體型。她和慎有著完全不同的體型,那雙優雅又精致的眼眸卻跟慎非常相似。我馬上看出她是慎的媽媽,深深低頭鞠躬。
「啊……你、你好!我來打擾了!」
「媽,湊今天要住我們家。」
「嗚咦!」
對了,我們剛才正提到這件事。照理說我並沒有回答他,但在慎的認知中,我已經決定要住下來了。他們根本不管已經慌了手腳的我,逕自往下談。
「那晚餐要吃嗎?我有買你要的竹莢魚喔。」
「謝謝媽。我晚點再來炸竹莢魚。湊,走吧。」
慎拉過我的肩膀,我就這麽被推著走出客廳。
「湊同學,晚點見喔。」
麵對伯母從背後而來的這句話,我硬是轉動自己的脖子,回答:「好……好!」事到如今,我根本說不出「我想回家」這種話。
說是這麽說,我依舊開開心心地在香月家住下來了。我大啖慎親手炸的美味竹莢魚,還借用了他們家的浴室洗澡。最後甚至睡在慎和弟弟共用的上下鋪的上鋪。我膽戰心驚地擔心他弟弟該睡哪裏,慎卻笑著說:「不用擔心啦。」
當天晚上,暑氣雖然已經比白天減弱許多,卻仍感覺得到房間裏殘留著夏天太陽的威力。在昏暗的房間裏,我抓緊了跟慎借來的薄毯。
「我不是第一次住下來……對吧?」
我對著睡在正下方的慎提問。上下鋪隨即發出「嘰」的一聲,慎的聲音接著晃動我的耳膜。
「你已經住好幾次了啊。你今天到底是怎麽啦?」
我無從得知他現在是什麽表情,總覺得有點不安。我本想起身,看看慎的臉,結果他正好站起來,來到上鋪窺探我的臉。
「身體不舒服嗎?」
月光從窗簾縫隙灑落,照著慎的身體。那幅畫麵美到有種神聖的氛圍,我不發一語,隻是搖頭否定他的猜測。慎的手掌隨即攀上我的額頭,並眯眼細瞧,宛如不肯放過一絲異樣。
額頭吸收從慎的手掌傳來的熱能,讓我覺得體溫也跟著不斷上升,但這當然隻是錯覺。
「沒發燒啊。等我一下,我上去。」
在我開口說「很擠,別過來」之前,慎已經爬上來了。上鋪離天花板很近,空間原本就已經很窄,現在還擠了兩個高中男生。這是多麽悶熱的光景啊。
後來,慎在我飆罵「我沒事啦!」之前,一直纏著我問診,比如肚子怎麽樣啦,會不會想吐啦,有沒有拉肚子什麽的。我好不容易讓他了解我很健康後,才轉身背對他,揚言要睡了。話說回來,我現在睡了,這場夢會醒來嗎?真想再繼續……當慎的同學一下下──我在心底這麽想。
「湊,我問你,你高中畢業之後要幹嘛?」
慎就像在講悄悄話一樣,小聲問道,卻讓我一時語塞。電風扇的風正輪流鎮壓我和慎體內的熱氣。
「……還不知道啦。」
我高中的時候,隻想著要去東京,也以這個基準選大學。既沒有像慎那樣高尚的夢想,也沒有一個明確的目標。即使如此,我還是順利大學畢業,也找到一個很有成就感的工作。隻是我沒想到後來會搞壞身體,然後回到老家,更沒料到接著就繼承了爺爺的自助洗衣店。
「這樣啊……」
慎有好一會兒都不說話,卻仍感覺得到他的氣息就在我背後。我很想叫他快點下去,但不知為何說不出口。
上下鋪發出的嘎吱聲響,以及我們兩個人吐出的氣息──我越是不想去在意,就越是強烈感覺到慎的存在。
「我……想當醫生。雖然沒辦法遊泳了,但我想至少要拯救跟我一樣,受這個病痛所苦的人。」
慎這一席真心話,讓我訝異地猛然回頭。
「不過就算耍帥說這種話,也還不知道當不當得上啦。」
隨後他為了掩蓋自己的害羞,尷尬地笑了。
無論是在現實、在夢裏,還是在其他地方,你總是很努力。你很棒喔。
一股無法言喻的保護欲突然浮現,讓我實在按捺不住。我維持躺在床上的姿勢,拉過眼前這件t恤的衣擺,把慎的身體拉了過來,然後胡亂翻攪這頭剛洗過的黑發。
「哇……喂……湊……湊?」
「你可以!你絕對當得了醫生!我跟你保證,所以你別說這種話啦,慎!」
慎屏息看著我,身體整個僵在原地。這時我才「啊」了一聲。
「我是說……香月。」
我這個白癡,到底要叫錯幾次啊?我喊了一聲「好,睡吧!」把薄毯蓋到頭上,藏起已經通紅的臉龐。
「沒差啦,就叫慎吧。你這樣叫,感覺也比較對。」
慎笑著這麽說完,搶走我的半條薄毯,就這麽睡在我旁邊。一股香皂的香氣從慎的身體飄散出來,掠過我的鼻腔。當下,我的腹部一帶傳出一股酸疼感,那莫名讓我慌了手腳。
「……給……給我等一下。你幹嘛睡這裏啊!」
「偶爾一起睡吧。你一個人睡也很寂寞吧?」
「才、才不會~~~~!很擠耶,白癡!」
不,其實問題不隻擁擠這件事……但不知道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的慎,正以試圖把所見事物烙印在視網膜上的氣勢,死死盯著我看。頓時,我的神經彷佛裸露在外,全身傳出陣陣刺痛。
「我也可以叫你『晃』嗎?」
「……不、不行!」
這小子在說什麽鬼話啊?熱昏頭的程度根本比我嚴重。
「為什麽不行啊?」
聽到慎發出不服的聲音,我也不服地回嘴:
「我絕對不要。不行。你要是叫了,就要付我三億圓。」
「莫名其妙。」
他無奈地笑道,接著順手摸了摸我左手上的幸運手環。他的手指不時會碰到我的皮膚,讓我有些心癢難耐。
慎那副有著勻稱肌肉的胸膛就在眼前。要是他在這種情況直接用名字叫我,那我……其實也不會怎樣,但我本能就是抗拒他那麽叫我。
我的背緩緩滲出汗水,現在甚至能清楚感覺到慎的眼睫毛有什麽動作。怪了,呼吸應該怎麽做才對啊?我覺得一切都好熱。今晚真的是個熱死人的熱帶夜。
「喂,慎。這樣好擠、好熱,我睡不著。」
「嗯,我也是。」
見他對我露出一抹沉穩的笑容,我越發覺得自己被卷入親昵的氣氛之中。
「啊啊啊啊!既然這樣,我去睡下麵!」
「我絕對不要。不行。你要是下去,就要付我五億圓。」
慎模仿我剛才的口氣捉弄我。
「要付的錢怎麽變多了啦,你這隻死撒嬌鬼!我生氣了。慎,你有swatch對吧?拿來!今天打電動通宵,不睡覺了!」
反正橫豎都睡不著,打電動鞏固友誼反而更健全。難得我現在變回學生,況且明天也不用上班。
「要現在打電動?」
慎驚訝地瞪大雙眼。
「怎樣啦?你不要嗎?」
我嘟起嘴巴,輕輕踢了慎的大腿一腳。隻見慎看著天花板,突然起身,然後參雜著笑意開口:
「我去拿飲料跟一點吃的東西。」
跟慎打電動非常開心。一點小事也能被逗得很開心的年紀,說的一定就是這種感覺吧。因為一點小事大驚小怪,因為一點小事爭執不下,因為一點小事彼此笑鬧。
我原本已經做好熬夜之後會給身體帶來巨大負擔的覺悟,沒想到一來到早上,身體卻比想像中還輕。也對,學生時期每次熬夜都是這種感覺。十幾歲的身體真的很猛。
就算睡醒了,這場夢還是沒有醒。但我不覺得心急,依舊當自己是慎的同學,像隻悠閑在海上隨波逐流的水母,享受著夏天。
「湊,你看。」
這天我也跟慎在一起。我們在圖書館念書後,慎在回家的路上拿出一本筆記本給我看。看到那本熟悉的筆記本,我興奮地抬頭望著慎。
「這是被我潑濕的那本筆記本?」
「對。」
「好猛!完全恢複原狀了耶!慎,太好了!你看吧,我確實負起責任了吧?」
我舉起雙手笑道,慎也點了點頭,把他的手交疊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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