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多管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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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驤!”
    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直到匕首筆直插進了坎肩男的胸膛,坎肩男又發出一聲痛苦的慘叫,興隆鏢局的總鏢頭張懷玉才驚叫著跳起身來,三步做兩步的衝到他的小舅子麵子查看情況,然而這麽做已經太晚太晚了,雪亮的鋒利匕首已經深深的插進了張懷玉小舅子的心窩,就是神仙也已經救不回他小舅子的小命了。
    見此情景,院子裏自然是一片大亂,鏢師、雜役和趟子手或是出於關心,或是為了拍張懷玉的馬屁,紛紛都跑上去查看張懷玉小舅子的情況,七嘴八舌的叫喊他的名字,還有人自告奮勇去叫郎中,可惜不管怎麽掙紮都毫無作用,不過片刻時間,張懷玉的小舅子就逐漸停止了抽搐,腦袋一歪沒了氣息。
    不過轉瞬之間,小舅子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斷了氣,張懷玉當然是怒滿胸膛,跳起來就指著張德茂吼道:“上!給許驤報仇!”
    “你們講不講理?是他先動的刀!”
    張德茂的憤怒分辨毫無作用,幾十個鏢師趟子手或是操起家夥,或是直接空手,紅著眼睛一起向張德茂衝了過來,張德茂被迫還擊,在劉安雲等人表演了一出以少敵多的好戲。
    打鬥的結果是張德茂逐漸不敵,雖然張德茂的身手明顯在眾鏢師之上,即便麵對暴怒中的張懷玉也不落下風,可惜好虎難敵群狼,在眾多有著實戰經驗的鏢師和趟子手圍攻下,張德茂還是逐漸露出了敗象,先是脊背上被人偷襲砸了一棍,接著又被戴著拳套的張懷玉打中左肋。
    還好,張德茂並不是一個一味隻會拚命的武夫,看情況不妙,張德茂趕緊向大門方向突圍,張懷玉識破張德茂的用意,忙喊道:“關上大門,別讓這個土鱉跑了!”
    很可惜,張德茂還有後手,看到有人去關大門,抓住機會突然縱身跳起,踩到一個鏢師肩上,乘勢前躍抓住院牆頂端,手上借力一個前空翻,直接跳出了院牆,張懷玉見了更是大怒,忙喝道:“追,不要讓這個土鱉跑了!”
    “快追!別讓土鱉跑了!”
    吼叫著,眾多鏢師與趟子手跟隨著張懷玉爭先恐後的追了出去,院子裏也很快就隻剩下了幾個雜役照料張懷玉小舅子的屍體,以及早就躲到了角落裏的劉安雲等人。
    “少爺,快跟上去看看情況。”
    喜歡熱鬧的劉全提出建議,鄭崇和也是這個意思,劉安雲見再和興隆鏢局談生意肯定已經不現實,便立即點頭答應,與劉全、鄭崇和一起追了出去。
    有亂糟糟的一大群人在前麵帶路,劉安雲等人當然想要跟丟都難,不過讓劉安雲等人頗為意外的是,沒追出多遠距離,前方的人群就已經停止了移動,似乎又出現了什麽意外情況,然後還是在追到了現場時,劉安雲才發現是那個長著長眉毛的張德茂遇到了幾個衙役,還正在向衙役說明情況。
    “……差爺,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的,是那個姓許的鏢師突然拔刀,我不得不把他的刀踢飛,他自己又恰好跌在了刀落下的地方,這才送了命。”
    張德茂向官差陳述情況時,張懷玉始終沒有吭聲,還是在官差向他問起張德茂的陳述是否屬實的時候,張懷玉才把心一橫,大聲說道:“吳班頭,這個狗東西是在胡說八道!他和我們鏢局的比武,打不過了就突然拔刀,然後是我們的鏢師為了把他的刀踢飛,露出了破綻,被他偷襲得手,然後才有了後來的事!”
    興隆鏢局的人都很機靈,見張懷玉當眾顛倒黑白,馬上就是紛紛附和,爭著搶著說道:“沒錯,吳班頭,刀是這個滄州土包子的,他打不過就突然拔刀,然後就害了許鏢頭的性命!”
    “你們胡說!刀是你們的,是你們的人先動的刀!你們要不要臉?講不講點良心?!”
    張德茂憤怒駁斥,還大罵起了張懷玉等人的無恥卑鄙,可惜張德茂卻忘了一個重要問題——那就是忘了他自己隻是一個滄州來的外地平民百姓,張懷玉卻是京城的地頭蛇,還是京城裏最著名鏢局的老板兼總鏢頭!
    也正因為如此,那個帶隊的吳班頭當然隻有傻了才會去幫張德茂,馬上就問道:“你一個人說了不算,你有沒有人證?”
    張德茂楞住,興隆鏢局的人卻個個都露出了猙獰奸笑,不過張懷玉等人也高興得太早了一些,張德茂環視看熱鬧的吃瓜群眾時,竟然突然盯住了劉安雲身邊的劉全——沒辦法,劉全長得實在是太有特色了,在人群裏辯識度比長得人模狗樣兒的劉安雲都還高。
    再接著,張德茂還上前了一步,向劉全拱手說道:“這位兄弟,剛才我和興隆鏢局的人比武時,清楚看到你也在旁邊,請你給做一個證,幫我主持一個公道。”
    事情太大,劉全沒敢立即開口,隻是馬上扭頭去看劉安雲的反應,結果還沒等劉安雲做出決定,帶隊的吳班頭就已經搶先一步上前,向劉安雲恭敬行了一個禮,滿臉笑容的說道:“小人吳正,見過劉公子。公子還記得我不?我們昨天早上見過麵。”
    還是那個吳班頭自己說了這事,劉安雲才想起自己昨天拿出兩千兩銀子感謝宛平縣的師爺差役時,這個吳班頭恰好就在旁邊,還很豪爽的拍著胸口說過以後在宛平縣的地麵上有事盡管找他。所以劉安雲也趕緊還禮,微笑說道:“當然記得,班頭辛苦了,每天都得在地麵上巡街。”
    “沒辦法,誰叫吃的就是這碗飯?你們還楞著幹什麽?還不快過來給劉公子請安?”
    吳正笑著客套,還招呼他的手下過來給劉安雲行禮,明顯也分到了好處的宛平縣眾衙役忙紛紛過來諂媚討好,對劉安雲客氣異常。可惜不和諧的聲音很快響起,被暫時撇了一旁的張德茂突然插口,語氣緊張的向劉安雲說道:“這位公子,我想起來了,剛才你也在旁邊,請你幫我做一個證,還我一個公道。”
    無數人的目光再一次集中到了在京城裏已經頗有名氣的劉安雲身上時,一個艱難的選擇也放到了劉安雲的麵前,倘若昧著良心幫興隆鏢局說話,那麽以蟎清官場的黑暗,這個叫張德茂的外鄉人九成九得冤死在牢房裏,死前還鐵定會受盡折磨。
    但如果選擇實話實說,還張德茂一個公道,劉安雲又得肯定得罪興隆鏢局這幫地頭蛇,將來有什麽後果誰也無法預料。
    還是那句話,良心是一個普通人身上最多餘的器官,盡管已經挨過社會無數次的毒打,無比清楚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的道理,可是劉安雲咬了咬嘴唇後,還是在多餘器官的驅使下這麽說道:“吳班頭,我可以做證,是那個姓許的鏢師比武輸了以後氣急敗壞,突然拔刀偷襲這個叫張德茂的滄州人,被踢飛了刀後又恰好摔在了刀落下的地方,這才被從天上掉下來的刀捅死!”
    吃瓜越來越多的群眾頓時一片大嘩,興隆鏢局的鏢師趟子手則個個臉上變色,張懷玉的臉上更是青黑陰沉得幾乎快要滴水。瞪著劉安雲眼中盡是怒火。而劉全也兌現了他誓死追隨劉安雲的承諾,馬上就說道:“我也可以做證,我敢用我幹爺爺的名譽發誓,我家少爺說的都是真的!”
    “我也做證,當時我也在場,是興隆鏢局的人自己拿出的刀,還先拿刀去捅這位張大哥,然後不小心被自己的刀殺死。”鄭崇和同樣滿身正氣,以事實證明了他配得上做劉安雲的朋友。
    “你們……?你們敢不敢為這些話負責?!”
    一個興隆鏢局的鏢師憤怒指住了劉安雲等人,滿臉凶狠的質問,劉安雲毫無懼色,說道:“當然敢負責,不就是到衙門裏對質嗎?我們這就去宛平縣大堂。”
    大庭廣眾之下,還有官府的差役在場,興隆鏢局的人再是怒不可遏也不敢真的動手,隻能是胸口劇烈起伏的生悶氣。那個叫做吳正的班頭卻是表情明顯帶著無奈,說道:“那沒辦法了,隻能是去請縣尊決斷了。劉公子,張總鏢頭,麻煩你們跟我走一趟。”
    本想弄死張德茂給自己的小舅子報仇,沒想到半路竄出劉安雲這麽一個程咬金,張懷玉毫無辦法,隻能是黑著臉點頭同意,當下吳正先是叫人捆了張德茂,然後才領著劉安雲等人到宛平縣衙門過堂。在這個期間,吳正還逮住機會向劉安雲低聲埋怨道:“劉公子,你這是何苦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為了一個素不相識的外鄉人得罪興隆鏢局的總鏢頭,太不值得了。”
    “沒辦法,天生就不是會說瞎話的人,想不說實話都難。”
    劉安雲苦笑回答,又低聲說道:“吳班頭,公門裏麵好修行,既然我已經決定管這個閑事了,還請你也幫一幫忙,還這位張壯士一個公道。你放心,我知道你如果給興隆鏢局幫忙,好處肯定少不了你和你的弟兄的,我不會讓你們吃虧,這錢我出。”
    有了劉安雲的這句承諾,幹不幹缺德事都吃不了虧的吳正當然難得秉公執法了一次,悄悄向幾個手下使了眼色,幾個手下就對張德茂的態度有了明顯改變,不再故意對他拳打腳踢,同時吳正還派了人先行返回宛平縣衙報信,讓濟世等人提前有一個準備。
    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鋪路無屍骸,這才是真正的人間至理,也很快就讓劉安雲品嚐到了多管閑事的報應。
    前文說過,宛平縣衙與內務府挨得極近,更加靠近什刹海的內務府在人員出入時,還在大部分情況下必須經過宛平縣衙附近,結果就在吳正與劉安雲等一大群人來到了這一帶時,臉上帶著通紅巴掌印還額頭紅腫的福長安心腹長隨瞿老三,也恰好路過這裏,還一眼就認出了已經靠著長相多次給劉安雲招蜂惹蝶的劉全。
    “這不是那個土鱉的隨從嗎?他怎麽在這裏?咦,那土鱉也在!”
    認出了醜破蒼穹的劉全,瞿老三當然隻有瞎了眼才看不到俊美出眾的劉安雲,也很快就確認了劉安雲主仆是又一次到宛平縣過堂。再接著,眨巴眨巴三角眼睛,剛剛才被福長安罵得狗血淋頭挨了耳光,還不得不磕頭到額頭紅腫的瞿老三馬上就混進了人群,裝扮成吃瓜群眾到大堂外去查看情況……
    托劉安雲的福,滄州武師張德茂躲過了一次絕對能讓他送命的劫難,盡管張黑五和張懷玉父子已經在京城裏經營了兩代人,還靠著鏢局的生意結交了許多達官權貴,在京城裏已然算是小有勢力,身份與張德茂這個滄州來的平民百姓。
    無奈張德茂的身邊卻偏偏站著一個劉安雲,昨天才把和府的大管家請來這裏撐場子,還得到過乾矮子的親自賜字,與幾個鐵帽子家裏的奴才常有往來,所以宛平縣令濟世別無選擇,就隻能是乖乖的秉公斷案,不敢下黑手拿張德茂當犧牲品討好張懷玉。
    既然濟世被迫選擇了秉公斷案,那麽事情當然就簡單多了,先是仵作確認了張懷玉的小舅子隻是死於刀傷,並無其他致命傷痕,然後又聽取了劉安雲主仆與鄭崇和的證言,稍微做了一下現場還原,這個案子基本上也就水落石出了。
    然而濟世也沒有把事情拒絕,仔細聽取了劉安雲等人的證言後,濟世將目光轉向了張懷玉,明顯帶著暗示的說道:“張總鏢頭,劉公子他的證言你都聽到了吧?劉公子義薄雲天,在夢境中安葬了我們大清太祖爺的神犬,神犬報恩指點他挖出了京城最好的甜水井,這件事不僅人所共知,當今萬歲還親自為那口井賜名忠義井,所以本官相信,他一定不會做偽證,包庇這個被告。”
    “但本官也得確認一點,當時的情況那麽亂,你確認你看清楚了是這個叫張德茂的被告先拔的刀?有沒有在混亂中看花了眼?又因為傷心妻舅之死,衝動之下誤認為是被告拔的刀?”
    言罷,濟世又更加露骨的說道:“當然了,你如果堅持認為你沒有看錯,也沒有多少關係。當時有那麽多的鏢師、趟子手和雜役在場,本官隻要派人一一查問,想必很快就能真相大白。還有你放心,本官也知道同行是冤家,查案期間,本官是不會讓京城裏的其他鏢局幹涉這件事的。”
    能把鏢局經營得有聲有色,張懷玉當然聽出了濟世的弦外之音,明白濟世是在警告自己,讓自己知道劉安雲也不好惹,繼續胡攪蠻纏下去事情絕對會鬧得更大,同時當時人多眼雜,誰也不敢保證自己的鏢局裏的鏢師、雜役和趟子手不會走漏風聲。
    最要命的還是同行下絆子,興隆鏢局在京城生意最好,這一點注定了在京城裏樹大招風,倘若有什麽同行眼紅,聽到消息後乘機落井下石,幫著官府查出真相,找到更多人證,那自己不僅鏢局保不住,本人還得吃不小的官司!
    權衡清楚了這些利弊,之前有些衝動的張懷玉也徹底冷靜了下來,不得不在濟世的暗示下改變口吻,說道:“回稟縣尊,當時的情況太過混亂,草民確實沒有看清楚具體情況,隻是想當然的以為那把刀是這個張德茂的,後來看到妻弟慘死,傷心下就衝動的以為全是他的責任。”
    “本官最擔心的就是這點!關心則亂,古人這句話說得一點都不錯!”
    濟世重重的用手虛點張懷玉,恨鐵不成鋼的演技極其出色,然後濟世又向興隆鏢局的其他人問道:“那你們呢?你們誰敢保證自己當時確實看清楚了?”
    張懷玉這個姐夫都已經改口了,興隆鏢局的其他人當然不會冒著吃牢飯的風險繼續顛倒黑白,趕緊都紛紛改口,全都承認自己當時確實沒有看清楚,把所有責任推給了當時過於混亂的場景,沒敢再幫著張懷玉汙蔑陷害張德茂。
    見此情景,濟世也悄悄鬆了口氣,向張德茂說道:“被告,案子已經很清楚了,看來張總鏢頭他們確實冤枉了你,不過你也不要過於計較,畢竟興隆鏢局沒了一個人,他們同屬一家鏢局朝夕相處,見人突然沒了誰都會方寸大亂,說幾句衝動的話毫不奇怪。”
    輕描淡寫的給張懷玉等人開脫了幾句,濟世又更加輕鬆的說道:“這樣吧,這個案子就這麽定了,被告張德茂與死者許驤比武,因為死者不講規矩突然亮出兵刃,不慎誤傷自己導致死亡,責任自負,與被告無關,被告無需承擔任何責任;原告張懷玉沒有看清楚情況,衝動之下誤會了被告,犯下了誣告之罪,不過罪行輕微,本官判你承擔死者的喪葬費用,你可服氣?”
    “草民聽從縣尊安排。”張懷玉垂頭喪氣的答道。
    “那就趕緊在甘結文書上簽字吧,這事就算了了。”
    濟世微笑著招手,師爺會意,馬上把剛剛寫好的甘結文書交給張懷玉與張德茂簽字,結果張懷玉倒是痛快按下了手印,張德茂卻不服氣的嘀咕道:“新鮮,這麽多人能同時看花眼?”
    公案後的濟世不肯說,心裏則說你這個草民不要得了便宜賣乖,如果不是看在劉安雲的麵子上,你這條小命今天就算交代了。好在張德茂也不是什麽頭腦的莽夫,盡管心裏一百個不服氣,最後還是選擇了在屋簷下低頭,乖乖按下手印了結了這場官司。
    事情當然沒完,離開了縣衙大堂後,張德茂二話不說,馬上就向劉安雲雙膝跪下,重重的磕頭道謝。而與此同時,在吃瓜群眾的掩護下看到這裏,恨劉安雲恨得蛋疼的瞿老三也悄悄露出了獰笑,暗道:“有辦法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我瞿老三報仇,從早到晚!姓劉的,你給我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