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
    楚風像是醉酒後的反胃，趴在地上，哇哇幹嘔，卻什麽都吐不出來。
    心理上，自己信念堅不可摧。
    但生理上，還是難免有些不適，感到惡心。
    好一會兒，他才慢慢緩過來。
    然後開始寫信。
    楚風分別給自己的其他八個兄弟寫信，粗略描述今日自己砍頭的經過，包括三哥。
    砍頭歸砍頭。
    不過這信，楚風寫得還是相當“溫馨”。
    措辭懇切。
    語氣謙卑。
    說：自己因為王忠之事，心情很差，殺人泄憤，隻是針對下人，咱自家兄弟們，該怎麽處，還是怎麽處。
    明日我在家裏設宴，請兄弟們給我個薄麵，過來喝兩杯。
    不說硬話。
    不做軟事。
    這是楚風的人生經驗智慧之一。
    人嘛，總要在該硬的時候硬，該軟就軟下來。
    八封信寫完，楚風差人送出去。
    心中默默盤算。
    其實這步棋，對於自己而言，是一記險招。
    但……
    沒有辦法。
    自己已然積弱太久了，久到像個小透明，毫無任何存在感，就連府上的下人，都被別人隨意滲透。
    而自己這麽做……
    其實不主要是給其他兄弟看的，主要還是給皇帝老子看的。
    因為積弱，自己在皇帝老子那裏，自然也毫無半點地位。
    其他兄弟們，除了皇子的身份外，都是在朝廷中有擔任“職官”的。
    除軍權不碰外，涉及到各個部門，以作曆練。
    而自己……
    啥也不是。
    因為詩文出眾，自己唯一名義上的身份，是學宮的文博士，七品的虛職，勉強算得上是……圖書管理員？
    不過，因為之前那道聖旨的緣故，自己也隻能看些文書，接觸不到武經。
    百無一用。
    皇家米蟲。
    所以，隻能先拚一招。
    拚，可能輸。
    但自己已經這個樣了，輸也輸不到哪裏去，本來就一無所有。
    而若是不拚……
    絕無任何打破目前困境的可能。
    ……
    如果從京師上空往下看的話，便會發現，九位皇子的府邸，如同九顆星辰，眾星拱月似的，圍繞著中間的皇宮。
    從六皇子府向東，穿過長平街，再走過百香坊，便是三皇子府。
    此時。
    兩個身穿縞素的女人，懷中抱著一個奶娃，手中拿著一份名單，身後跟著十幾口棺材，在一隊禦刀營侍衛的“護送”下，走過長平街。
    這頗具規模的聲勢，很快吸引了無數圍觀之人。
    就連巡街的衙役，都不得不相伴左右，以免多生事端。
    一行浩浩蕩蕩穿過街道，徑直朝著三皇子府門前走去，剛拐過街角，做事精細的禦刀營小隊長大手一揮，連交代都沒一句，趕緊就溜。
    六皇子和三皇子之間的爭鬥，禦刀營不敢摻和，也沒必要摻和。
    禦刀營，隻忠於陛下。
    三皇子府的管家，很快注意到這支隊伍，在距離大門還有數百米時，就匆匆而來。
    臉色有些憤怒。
    誰在這兒惡心人呢？
    膽大包了天了，竟敢惡心到自家頭上了？
    詢問清楚事由後，管家臉色便是更加難看。
    在經過細密的思考過後，他連忙派人，先將這些晦氣的棺材先移走，別擋了自家大門。
    然後帶上名單，匆匆回府稟告。
    三皇子不在府中，府上大小事宜，都由軍師做主。
    軍師名為諸葛誌，是殿下的左膀右臂，擅長謀略，料事如神，事無巨細的操持著這偌大的府邸。
    管家找到諸葛誌，一番通稟，奉上名單。
    諸葛誌看上去年齡並不大，麵白無須，雍容華貴。
    看著這份名單，他麵沉似水。
    沒錯。
    名單上的人，一個都沒錯。
    他記憶力出眾，有過目不忘的本領，再加上師門絕學，腦力更是充沛。
    即便連這些派出去的，最底層的小嘍囉，都記得清清楚楚。
    隻是……
    諸葛誌想不到，這份名單，楚風是如何“篩選”出來的？
    難道……有人泄密？
    不可能！
    絕無這種可能！
    府中的情報體係，是自己親手設立的，繁複而完備，冠絕諸皇子。
    這二十六人，加上王忠，彼此都不知道對方的存在，絕無拔出蘿卜帶出泥的可能性。
    而，府中能把這份名單記全乎的，也就自己一人，以及密封於死庫的文書備份。
    就連三皇子殿下都不知道。
    殿下哪有心思，關注這種小事？
    那……又是如何泄露的？
    莫非這位六皇子，暗地裏隱藏著恐怖的實力，能把每一條線，單獨的排查清楚？
    還是……
    六皇子……背後有人？
    諸葛誌念頭飛轉。
    片刻後。
    他很快給這件事情定了性。
    這是一場有預謀的，動作極其果斷，不留絲毫情麵的……政治攻擊。
    而且，性質極其嚴重，屬於最高的危險級別。
    說不定，有可能，是陛下親自授意的。
    單憑六皇子，大概率沒有這樣的能量。
    風向，隱隱有變。
    “速去請殿下歸來！”
    他朝管家交代道。
    然後枯坐書房，冥思苦想。
    ……
    “你說，這有可能是父皇安排的？”
    三皇子很快回來，他身材修長，俊美異常，隻是略顯陰柔。
    九個皇子的名諱，是按照“武，日月星辰，風林火山”來排列的。
    三皇子，占一個“月”字。
    得名楚望舒。
    因傳說月亮駕車之神，名為望舒。
    此時，楚望舒目光灼灼的看著諸葛誌，凝聲問道。
    這件事，還是讓他挺意外的，且震撼。
    六弟，老六，在他心目中，向來是個文人，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對權力沒有絲毫渴望，至少表麵長期如此，算是兄弟九人中最逍遙瀟灑的一個。
    他也從來沒有把六弟當成真正的對手。
    在府中安排的眼線，不過是閑子，啟用次數都很少。
    然而……
    沒有想到，這個自己從不放在眼裏的六弟，卻忽然來了這麽一手，如一記重拳，打在心窩。
    “我認為，此事非六皇子一人所為，背後定有他人。”
    “先判定，那些屍首，我們認不認？”
    “認，那就是做了錯事，六皇子已然邀請明日去他府上聚會，屆時，殿下您就得賠禮做小。”
    “若不認……”
    “其實……很難不認。若連這點魄力和勇氣都無，首先恐寒眾人心。其次，開了這個口子，其他皇子必定效仿。殿下的威望，恐被日漸消磨。”
    “這一次，我們終究是失了先手，被人抓住了把柄。”
    諸葛誌手中拿著那封楚風差人送過來的書信，說著自己的判斷。
    楚望舒眉頭微蹙，也在思考。
    空氣仿佛凝固。
    兩人都絞盡腦汁。
    這一次，的確是太被動了。
    不知過去多久。
    外麵天色都暗了下來。
    諸葛誌長考許久，還是拿出一個方案：“殿下，不若，先認了吧。不過，不是向六皇子認錯，是向陛下認錯，提前悔過。”
    “我建議您此刻立即入宮麵聖。”
    “我留在府中，處理善後事宜，那些死去下屬的家人，都還需要撫恤。”
    “安插細作這種事，大家都在做，法不責眾。但六皇子掀了桌子，就是他太過激烈，鬥爭不講分寸。”
    “這邊把死者家屬安撫好，您至少留個仁字，府裏的門客也不會寒心。同時，凸顯六皇子的殘暴之名。”
    楚望舒本來心中毫無頭緒，一團亂麻，聽到這話，頓時清明。
    進宮麵聖！
    向父皇認錯！
    妙！
    太妙！
    他起身，朗聲大笑。
    “心有靈犀啊。”
    “我剛才也是這麽想的。”
    諸葛誌也跟著笑，露出個“英雄所見略同”的表情。
    “好，我現在就去麵見父皇。”
    “等我的好消息。”
    楚望舒當即起身，準備進宮。
    “殿下……”
    諸葛誌忍不住又叫了一聲。
    “嗯？”
    “若……若陛下真的雷霆震怒，殿下可將此事之過，都推到我身上，頂多……頂多落個識人不明，禦下不嚴的罪過。”
    楚望舒深深看了他一眼，眼中流露出暖意。
    “你我情同兄弟，更是我往後的宰相，我豈能賣你？”
    “放心，無妨，等我好消息。”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