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元修賢的文道種子之後，楚風便離開金鑾殿。
    到晚些時候，便收到聖旨。
    父皇要親自去極北之地查看天缺，令八位皇子監國。
    這……
    倒是讓楚風有些意外。
    當時朝堂上議事時，楚風並不在場。
    不過，這個消息，還是讓楚風很快興奮起來。
    父皇這一去，少則半年，長則一年，皇帝不在，朝堂之中所有人事任命都被凍結，對於自己而言，正是迎頭趕上的最好時機。
    半年，於武道上，正好可以給找五行之靈留下充裕的時間。
    於文道上，應該也能有所突破。
    ……
    深夜。
    趙婧在小院中練劍，月光下的劍舞，越發玄奧莫測。
    楚風親眼見證到她的進步。
    先前的劍勢，如長江大河，密不透風，在月光下幾乎看不到人影。
    而現在的劍勢，則是已然完全看不到劍。
    儼然化身為一片月光。
    有種身融天地的感覺。
    這樣的劍法，若是用在對戰中，當劍光出現時，或許敵人便已然死在劍下。
    她這劍法……
    補天劍法。
    不知道，和那天缺是否有關係？
    楚風心中忽然冒出這個念頭，卻也很快搖頭笑笑，應該是沒啥關係的，隻是巧合。
    至少……自己看不出來。
    盤膝而坐。
    楚風思索著文道的修行。
    文道沒有特定的修行功法，千萬人，便有千萬條道，當獲得文道種子後，之後所有的修行，就隻能依靠自己了。
    天材地寶全然無用。
    老師的教導，也隻能修正方向，師父領進門，修行靠個人。
    從某種程度上而言，文道之路，更像是一種心靈的修行。
    修心，全靠個人悟性。
    自己的腦海中，現在有兩枚文道種子，一枚陸謙的，一枚元修賢的，二者並不相融。
    陸謙的那枚文道種子，目前已然和自己的精神力相融，開始感染自己的念頭，將其變得實質化。
    而元修賢這枚，卻是孤零零存在於腦海中，沒有什麽變化。
    楚風推測，這是兩人修行境界之間的差距。
    陸謙已然是聖人，他的文種，透明純粹，像是水，海乃百川，包容萬物。
    而元修賢的文種，卻相對沒有那麽純粹，那是他的道，未必和自己相通。
    隻是……
    所以，到底該如何修行？
    楚風依舊有些迷惘。
    沉思許久，楚風起身，朝書房走去，隨手拿起一本書，便是靜心閱讀起來。
    既然是文道，或許，至少，看書，應該是有些用處的吧？
    這是一本史書。
    大楚的正史。
    前朝，妖魔占據朝堂之時，所有的史官家族，都被屠戮殆盡。
    大楚立國之後，便重建史官家族，從大楚元年開始，重新記錄曆史。
    這是一朝正統的做法。
    同時，大楚還在著手編寫前朝的史書，想要記載那段失落近百年的曆史，隻是工程量巨大，目前尚未編纂完成。
    《楚皇本紀》。
    大楚正史中第一篇，講的便是父皇楚天闊的生平履曆。
    楚堯先前看過，但印象不深，現在隻當是重新溫習。
    其中有些片段，很快引發了他的共情。
    大致意思是：
    “當朝人皇年幼時家貧，父親外出打獵，被妖怪吃掉，母親辛苦耕田，卻累死於地裏，嘔血三升，不治而亡。母親死後，家裏所有的糧食，包括房子，都被地主強行擄走抵債，因春種之時，便是借的種子，隻待秋收後償還。現在母親一死，自然再無秋收，租賃的土地也要被收走，放給別家租種。”
    “人皇因此淪落街頭，為乞兒。”
    “人皇十歲那年，故鄉遭遇大旱，赤地千裏，百姓流離失所，更有妖魔作祟，在各地建立淫祠，與地主勾結，視百姓如牛馬，稍微年長一點的男童，被拉去做苦力，女童淪為侍婢，玩物。剛出生的嬰童，一部分被邪魔拿去食用，煉丹，另一部分，百姓易子而食。”
    “有一日，十歲的乞兒發下宏願：要推翻前朝的暴政，要誅殺天下一切妖魔，要拯救萬民於水火，要建立不世之功業。”
    “自此，終其一生，人皇的誌向，從未有所改變，他一生中曾多次兵敗，尤其在起勢前期，至少失敗過上百次，瀕死的絕境，也經曆過數十次，但始終記得自己的理想，又重新一次次爬起來。”
    這一段，史官寫的熱血沸騰，楚風這會兒看得，也是心有所感，若有所思。
    年少，當先立誌！
    不管遇到什麽困難，都要永遠記得自己的理想！
    立誌，這，或許是修心最開始的地方。
    自己的誌向呢？
    楚風捫心自問。
    當皇帝？
    他心中浮現出這個念頭，卻很快否決，這是目標，是欲望，卻並非理想。
    沉吟許久。
    楚風想到橫渠四句，堪稱是立誌的巔峰。
    這……不知是否可行？
    橫渠四句，未必是自己的誌向，但楚風此刻抱著試試看的心態，也有一種答題的心態，當即研墨，平心靜氣，在紙上緩緩書寫。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筆鋒在白紙上緩緩留下墨跡。
    刹那間……
    楚風隻覺，腦海之中，那顆陸謙留下的文道種子，以一種近乎瘋狂的頻率震顫，無數的念頭，在刹那間被同化，變的一片晶瑩，一道清氣自自己頭頂，筆直向天，穿破了房頂，刺破了夜幕，橫亙於天地之下，在那無限遙遠的天際，更仿佛收到微妙的回應，無影無形的力量，順著天地間的那條線，湧入自己腦海之中。
    而這道清氣散發出的光芒，更是猶如黑暗中的烈日，幾乎照亮了小半座內城。
    無數的人被驚醒。
    內城的禦刀營，鎮魔司的巡守，都紛紛趕來。
    不少大臣也被驚動，站在高處，朝這邊眺望。
    “相公，相公，你怎麽樣？”
    一縷月光急速而來，帶著些許凜冽，正是趙婧，看到楚風平安無事，她這才長長舒了口氣，卻也有些詫異的看著楚風。
    這是什麽功法？
    竟然能引動天地異象？
    楚風此時也有些無語的看著她：“文道，文道修行，我也不知，為何會如此興師動眾。”
    “不過，這條路，我好像真的走對了。”
    “那你現在什麽感覺？”
    “感覺很爽，飄飄欲仙，仿佛，那高空深處，有著一位神明，文道的神明。我的思想，和祂產生了呼應，我喚醒了沉睡許久的祂，祂降下獎勵。”
    “這獎勵無比豐厚，我猜測，是前朝斷絕將近兩百年的文脈，被重新打通。兩百年的積累，浩瀚如海，落在我身上。”
    楚風輕聲說道，心中也有著震撼。
    自己說的都是實話。
    自己，此時此刻，好像真的，和天上的某位存在，呼應上了。
    自己甚至能感知到他的狀態，他極度虛弱，剛被喚醒，有種歡欣，也有種正大光明。
    莫非真的有“神”？
    還是冥冥之中的某種存在？
    “老六！”
    “你怎麽樣？”
    又一個聲音，自頭頂響起。
    楚風看了一眼，是自己的大哥，楚武。
    他一身白衣，此刻也頗為震驚的看著這畫麵，麵容略顯扭曲。
    白天，朝堂之上的事情，楚武都已然知道了。
    自己的六弟，獲得了文道種子。
    對於文道，大家都還在觀望，唯有六弟已經開始修行。
    但，沒想到，這才第一夜，六弟就搞出如此大的動靜。
    “我沒事。”
    “勞煩大哥擔心。”
    楚風隨口說著。
    此時。
    一道又一道人影，接連趕來，都無比震驚的看著此刻的畫麵。
    卻無法理解。
    武道，一練氣血，二練內氣，三練神魂，都是看得見摸得著的，都是向自己體內求索，哪裏見過這樣的場麵？
    皇宮之中。
    此刻，有一道老者的身影飛了出來，正是元修賢。
    他直奔這裏，看到眼前的畫麵，激動到熱淚盈眶，老淚橫流。
    “天人感應！”
    “又見天人感應！”
    “想不到，我文道失落上百年，竟然還有能重新見到天人感應的時候！”
    他發出激動的聲音，傳入場上每個人耳中。
    楚風飛上屋頂，此時也不禁問道：“何為天人感應？”
    “你領悟了天，天感應到了，賜下獎勵，便是天人感應！”
    “我文道修士，曆來隻有在寫出驚天地泣鬼神的文章時，才會有天人感應降下，文道傳承千萬年，曆朝曆代加起來，天人感應的次數，不過百次。”
    “此外，當你成就文道聖人時，也才會出現天人感應！”
    “六皇子，想不到你初入文道，就有天人感應降下，你是天生的文道奇才，是文道聖人之姿！”
    元修賢大聲呼喊，近乎聲嘶力竭。
    內心的激動，早已無法用語言來形容。
    ……
    “快看！那是什麽？”
    此時，忽然有人指著夜幕中的一道人影驚呼。
    楚武抬頭一看，當即也麵色大變。
    “是父皇！”
    “父皇順著這道清氣，肉身飛行，追索而去！”
    “父皇，父皇這是在……問天！”
    人群都仰頭看著，看到大楚的皇帝奔向天穹，沿著這道清氣的來源追溯而上，周身龍氣纏繞，戰意沸騰，似乎想要將那天上有的東西，抓下來！
    這氣魄，眾人皆驚！
    一個個都仰頭看著。
    楚風也仰頭看著。
    心中更加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自己……是運氣好，偷天之巧，得以天人感應。
    而父皇這種，純粹就是……人定勝天的氣魄！
    管你是什麽，我要去看看！
    人皇之威，強悍如斯！
    許久。
    許久。
    夜幕之中。
    這道清氣緩緩的消散，而大楚的皇帝，在上升到自己所能達到的極限時，依舊什麽都沒發現，開始緩緩降落。
    他降落在楚風的府邸上空，猶如一尊戰神。
    “老六，告訴朕，你剛才，看到了什麽？”
    “天上，是否有神？”
    楚天闊沉聲問道。
    楚風深吸口氣：“父皇，我沒看到，但是感應到了祂的存在，無比強大，但狀態虛弱，氣息光明，且神聖。”
    楚天闊……默然不語。
    “元修賢，朕且問你，你文道的聖人，可曾知道天上有何物？”
    元修賢：……
    一時無言以對。
    思索片刻，還是說道：“回陛下，這，這，老夫真的不知。老夫距離聖人境，還差之遠矣。不過，等六皇子成就，陛下或可再問。”
    楚天闊點點頭。
    又深深看了一眼楚風。
    “老六，你現在感覺如何？”
    “讓朕看看，你又寫了什麽？”
    楚風深吸口氣：“有種脫胎換骨的感覺，感覺身體輕靈，思維敏捷，好像打破了一些心靈上的桎梏，心思也更純粹了。”
    “另外，父皇，我之所以能有今夜的感悟，是因為在思索文道修行之法，在看大楚正史，在看關於您的那篇本紀，看到您十歲立誌，我便心想，文道便是修心，修心，須要先立誌。”
    “於是，寫下四句話。”
    趙婧很有眼色的，連忙拿起楚堯書案上的那張紙，準備給皇帝遞過去。
    隻是……
    她發力，卻發現根本拿不起來。
    一張薄薄的紙，竟然重如山嶽。
    趙婧使出吃奶的力氣，全身氣血和內氣爆發，雙手生抬，卻依舊無法抬起。
    元修賢連忙說道：“此墨寶，被天人感應之氣浸淫過，已然沾染神聖，除本人外，無人可拿起。更可用於戰鬥，無堅不摧，防禦驚人。”
    楚天闊聽到這些，微微愣神，當即更加好奇。
    楚風心念一動，一絲精神力飄散而出，頓時將這張紙拿在手中，原本柔軟脆弱的普通白紙，此刻已然變得堅挺如玉質，但卻又輕，又脆，又薄。
    這……或能成為自己的武器。
    “父皇請看。”
    雙手呈上。
    楚天闊早已看到這四句，心中略有動容：“確是神句，大氣恢宏，有朕的風範。”
    他伸手接過，手掌有金氣氤氳，倒是接住了，硬生生的托住，默然片刻，便道：“此物，重約五萬斤，的確堪比山嶽。”
    眾人麵色更加驚駭。
    驚駭於這件剛剛出爐的寶物的神異。
    也驚駭於人皇的實力。
    楚天闊指間金光一閃，戳在這張紙上，頓時發出金鐵交鳴的鏗鏘之聲。
    竟是在測試這件“武器”的強度。
    “不錯，堪比神兵利器。”
    “再試試鋒銳。”
    說著，楚天闊拇指擦向紙邊，拭去，皮膚被緩緩壓迫，猶如堅韌的牛皮一樣，但不斷用力之下，還是悄然浮現出一道淡淡血痕，卻須臾之間愈合。
    “也不錯，堪比朕的天子劍。”
    楚天闊又點評一句，將這張紙丟還給楚風。
    人群……
    此時已然徹底麻木。
    天子劍，天底下一等一的神兵利器，削鐵如泥。
    當朝陛下實力，深不可測，已近乎武道巔峰，他的肉身，便是最強的兵器。
    “好好用它。”
    “朕期待著你成文道聖人那天。”
    丟下一句話，楚天闊化為一道流光，當即消失在原地。
    場上眾人跪拜目送。
    ……
    等到皇帝走後。
    眾人也都準備散去，心思各異。
    今夜，六皇子文道得天人感應，又親自造就一張堪比神兵利器的白紙，更是得陛下讚許認可，可以說是大放異彩。
    而那天上……似乎真的有神？
    也引發眾人各種浮想聯翩。
    或許，真的有吧。
    隻是，陛下親自上天，都沒探究出個所以然。
    這“天”，即便有，也不是常人可以接觸的。
    這時。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元修賢忽然大喊出聲，身體化為點點流光，如同黑暗之中的一團螢火蟲，四散開來。
    “老夫大限已至，本就是已死之人，強撐到現在，天地魂也已徹底散盡，不曾想，死前，竟然還有如此驚喜。”
    “朝聞道，夕死可矣！”
    “我文道，有救了！”
    他的遺言，響徹京城，熒光也逐漸消散，化為一陣風，徹底消散在人世間。
    ……
    楚風看著他逐漸消散，微微歎了口氣。
    心中，卻在想一件事。
    我……
    如果天上真的有神，我用不屬於我真實想法的“橫渠四句”，以試試的心態，以答卷的感覺，騙取了祂的天人感應，這……算不算欺騙了一位神靈？
    如果……
    祂能夠被騙到，那麽似乎，祂也沒有那麽的強。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