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6:是本事還是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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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歐陽修韓琦等人是他早年間最先收的一批弟子,感情自然不用多說。
    現在歐陽修在三司任職,而韓琦去了司事局有自己看著,一切都再向好的方向發展。
    秦為笑道:“今日衙門裏皆放假半日,你怎地沒來看操演?”
    歐陽修搖搖頭,笑著說道:“學生有些公務剛剛弄完,緊趕慢趕還是遲了……不過聽說狄將軍力壓兩大將門拔得頭籌,學生恭喜先生!”
    秦為笑著說了句小意思,淡淡的裝了個被,然後問了歐陽修的親事。
    “剛派人去提親。”
    歐陽修很羞澀,雙手握著,不知道怎麽擺放。
    “那邊怎麽說?”
    秦為最近在關注狄青的事,倒是忽略了歐陽修這邊。
    那邊是開國功勳之後,可這邊卻是普通倒不能再普通的人家,曹家會不會想著在婚前壓一下歐陽修?
    女方強勢的家族經常會采取各種手段來告誡男方,不過這次是聯姻,曹家若是敢這麽做,秦為自然會為歐陽修出頭。
    歐陽修低下頭,秦為的心中一沉,正準備問話,卻聽他說道:“曹家很客氣。”
    那就好!
    秦為本想留歐陽修去家裏吃飯,隻是三司的事務繁雜,歐陽修跟在王堯臣的身邊做事,一刻也不得清閑。
    “今年的窟窿有多少?沒多少時日了,預估一下總是有的吧?可你等卻變成了悶口葫蘆,一問三不知。那老夫要你等作甚?還不如喂幾頭豬還管用些,至少不用發俸祿!”
    王堯臣又在發飆了。
    這人從來都是眼裏融不進沙子,一貫錢也別想糊弄,那些官吏站在值房前聽訓,都低著頭,看著很是沮喪。
    “等一開年,各等花銷紛至遝來,到時候老夫就成了熱鍋上的螞蟻,而你們呢!就是行屍走肉!”
    王堯臣看來是被氣壞了,他走下來狂噴口水,一路從副手往下罵。
    大家都被罵的顏麵無光,可窟窿這事兒大家真沒數,所以隻能憋屈的忍了。
    “相公……”
    “住口!”
    王堯臣顯然沒罵過癮,順著又往下數落。
    “相公,下官……知道。”
    嗯?
    正噴的痛快的王堯臣愣住了,見開口的是歐陽修,就忍著怒氣說道:“你知道?你知道什麽?”
    這事兒一般沒人去核算,可王堯臣現在要數據,於是大家就悲劇了。
    眾人都幸災樂禍的看著歐陽修。
    心想著小子的膽子真大,不過初衷是為了我等解圍,若是晚點他被王堯臣狂罵了一氣,大夥兒給他點補償就是了。
    歐陽修認真的道:“相公,今年的窟窿到現在約有三百六十五萬貫。”
    嗯?
    王堯臣皺眉看著他,說道:“年輕人莫要信口開河,去吧。”
    老王是多年的大佬了,隻是微微擺擺手,就像是趕走一隻蒼蠅般的隨意。
    “你等……”
    他繼續開噴,可歐陽修卻再次打斷:“相公,下官確定……”
    王堯臣這些來氣了,喝道:“去算來!”
    完蛋了!
    那些官吏都暗中哀嚎,看向歐陽修的目光中多了幽怨,本來被王堯臣噴一次沒啥,而且沒後患。
    可你歐陽修連續兩次說自己知道窟窿有多大,相公發怒了啊!這下要是清算出來不合,你自然要倒黴,可咱們也得跟著遭殃。
    這也就是看在秦為的麵子上,否則王堯臣早就懲戒了,而不是讓他們去算賬。
    “都去!”
    老王發怒起來是六親不認的,連歐陽修都被趕去核算,各種支出被匯總,各種收入被匯總……
    從國子監出來的學生,大多算術都是強項,所以歐陽修算的很快,往日大家會覺得有個歐陽修真好,可今日卻唉聲歎氣的。
    深秋的天暗得早,當全部匯總完畢後,大家一抬頭,發現天都快黑了。
    “歲入和支出總數拿過來!”
    兩個數字被核對了幾次,然後被送過來。
    簡單的減法……晏殊晏殊抬頭看著歐陽修,突然苦笑道:“某這個副使……不稱職啊!”
    眾人都從他的話裏猜出了些東西,於是就驚訝的看著歐陽修。
    “三百六十七萬貫……”
    王堯臣去了一趟茅房,回來的路上就檢討了一下。
    覺得先前的態度有些過火了,要緩和一下才好,畢竟那秦小子這幾年沒少給三司輸送人才,若就這麽抓著他的得意弟子不放,那小子肯定會心中腹誹。
    罷了。
    就當老夫以公謀私了。
    他走到值房外麵,發現裏麵靜悄悄的,本來壓下去的火氣又起來了。
    這是在集體偷懶嗎?
    他怒氣衝衝的進去,見眾人都在看著歐陽修發呆,就喝道:“看他作甚?醜!說話,有多少?”
    晏殊衝著他搖搖頭,很苦澀的道:“相公,三百六十七萬貫……”
    他苦澀是因為丟人。
    作為三司副使又是陛下親手提拔的親信,晏殊竟然不知道今年的窟窿有多大,反而是歐陽修一個毛頭小子對此一清二楚。
    但這個也怪不得別人……
    大宋財政崩潰於真宗時期,那位皇帝開始還行,到了後麵完全就像是換了個人似的,把國庫裏的錢當做水花用出去。
    所以從那時起,但凡管錢的都要和皇帝較勁。
    就這麽較勁幾十年,大家都累了,每年的年底都是黑暗的日子,沒人想去問窟窿有多大,因為沒法補。
    但王堯臣不同。
    當初劉娥提拔他做了三司使,一上任老王就大刀闊斧的清理冗官,隨後就是各種改革,皇帝要錢被拒絕也成了常事,三司也算是舊貌換新顏了。
    隻是大家都習慣了不過問窟窿有多大,反正到年底自然現形,於是今天就被老包給噴了。
    歐陽修!
    大家都看向了他。
    王堯臣一愣神,然後有些不自在的道:“你們確定沒算錯?”
    他沒必要嫉賢妒能,何況歐陽修年輕的掉渣,等他能威脅到王堯臣的時候,老王大抵早就仙去了。
    晏殊苦笑道:“相公,下官盯著呢。”
    再出錯他這個副使都沒臉幹下去了。
    王堯臣接過那張紙,左右看看,再抬頭,就麵無表情的盯住了歐陽修,室內靜悄悄的,被眾人盯著的歐陽修很緊張。
    “歐陽修……”
    “下官在。”
    歐陽修一個哆嗦,趕緊站直了身體。
    對於歐陽修來說,王堯臣不僅是宰輔、上官,他還是老師秦為的長輩,按說自己的輩分就是徒孫了,他有些忐忑,後悔剛才不知變通了。
    王堯臣的臉上擠出了微笑,問道:“你可是每日都算過?”
    歐陽修搖頭:“下官每日忙碌,沒有專門去算。”
    王堯臣不解的道:“那你如何得知虧空了多少?”
    虧空不好算,首先是收入陸陸續續的,然後就是支出……最麻煩的就是支出,大宋這麽大,支出的項目何其零散瑣碎。
    這裏一堆,哪裏一坨,讓人抓狂。
    一般這項工作都是在接近年底時開始,可今年王堯臣卻把它提前了,打了大家一個措手不及。
    而就在大家被噴的無地自容時,歐陽修站出來了!
    他用一個精準的數字讓王堯臣的詰難無功而返。
    “下官在您的身邊……”
    歐陽修從一開始就是在王堯臣的身邊打雜,看似官職不高,可卻能接觸到許多深層次的數據和問題,對以後的仕途很關鍵。
    “下官每日歸納各項收支……”
    這個不是歐陽修的工作,但他卻主動做了。
    “後來下官看到了虧空,偶有盈餘,於是就把那些收支算了一下,每個月一次……當時想給您,可下官卻怕您看到會發火……”
    作為三司使,看到虧空肯定會發火,然後焦頭爛額,歐陽修有些怵王堯臣,所以才一直憋著。
    王堯臣走過來,伸手拍拍他的肩膀。
    歐陽修下意識的就躲了一下,讓老王的手落空了。
    這……
    眾人都滿頭黑線。
    你怕王堯臣怕到這種程度嗎?
    歐陽修也發現不對頭,就紅著臉走回來,“您是恩師的長輩,下官不敢僭越……”
    原來是因為這個?
    是個孝順知禮的好孩子,秦為的眼光當真不錯!
    王堯臣板著的臉頓時露出笑容,點點頭道:“好生做事。”
    這是難得的褒獎,眾人的眼中都在閃光,羨慕嫉妒恨的情緒在蔓延。
    王堯臣最終還是拍了拍歐陽修的肩膀,然後出門。
    “哦!”
    他前腳才出去,屋子裏就歡騰了起來。
    “歐陽,你今日可是出頭了,要請客!”
    “對,王相可不愛誇人,今日你得了誇讚,明日就要飛黃騰達了,要記得咱們在一起廝混過……”
    “請客請客,去樊樓!”
    “哈哈!”
    “你們是吃飯還是報仇?去樊樓能把歐陽修吃窮。”
    “那就……那就吃鍋貼吧,每人十個。”
    “好,要鍋貼……稍後咱們頂著夕陽歸家,熱乎乎的邊走邊吃。”
    “走了。”
    王堯臣閃到了邊上,看著一群年輕官吏簇擁著歐陽修出來,興高采烈的去吃大戶。
    “相公,咱們老了呀!”
    身邊的仆從走了過來,有些唏噓的說道:“看著他們,某就想起了自己年輕的時候,可惜一去不複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