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7:?悔不該當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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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呂夷簡剛想嗬斥突然闖進來的內侍,聽到這話就麻木了。
    “是,臣等知曉了。”
    這是傳話。
    趙禎的要求是把這話傳出去,而且用權威渠道。
    而最權威的渠道自然宰輔的嘴。
    “這是平反!”
    龐籍豔羨的道:“秦豐當年雖險些被流放,但他卻有個有個好兒子啊!這兒子憑借一己之力就攪動了大宋朝堂,更是用功勞讓陛下也得為他平反。有子如此,秦豐九泉之下也能含笑了。”
    範仲淹歎道:“那小子當年在汴梁開酒樓時,老夫也與他有過幾麵之緣,說什麽……文章詩詞隻是小道,太平盛世還好,可大宋卻不太平,更不算盛世……那些情啊愛的詩詞把讀書人的骨頭都唱軟了……”
    呃!
    呂夷簡覺得範仲淹也夠大度了。
    這位可是文壇大家,竟然被秦為這般譏諷,就算換個普通讀書人也會暴走。
    在歐陽修未崛起之前,大宋文壇的頂尖人物一直都是範仲淹、晏殊那麽幾個人把持著,可確被秦為說成於國於民毫無用處的廢物,這幾乎就是羞辱了。
    “他說漢唐時詩賦豪邁,讓人聽了隻想拔刀殺人。如今的詩詞中卻處處皆是愁緒。男兒在世自當保家衛國、豪情萬丈,那等小情小愛的詩詞無趣!隻會讓天下人軟了骨頭,沒了男兒氣概!”
    範仲淹自嘲的一笑,“老夫當時隻當他是個未經曆過挫折的毛頭小子……可如今看來,他說得對啊!”
    呂夷簡默然,良久說道:“此子之才當世罕見……”
    ……
    “秦豐被罷黜廢冕之後就從此一蹶不振……”
    天色微黑,遠處隱約有雷聲傳來。
    秦非站在屋外,負手看著天邊的烏雲,眉間多了懊惱。
    妻子在他的身邊,神色不大自在:“夫君,那秦豐當年人嫌狗憎的,就來過咱們家一次,三句話就不離勸諫,說什麽要鼓動百官一起扣闋,夫君您當時不也搪塞了嗎?”
    秦非沒有搭理她,喃喃的道:“他甚至大宋之患,可卻無人與他一路……所以他鬱鬱而終,現在……他的兒子站了起來,接過了他的傳承……”
    梁氏問道:“秦豐如此沒人管他嗎?”
    “在大家的眼中他就是個大麻煩,能不管就不管。”
    秦非唏噓道;“他當年惹怒了先皇,大家都怕被牽連,哪裏還敢管他,所以秦豐死後,秦為就成了孤身一人,聽說當年他科舉名落孫山,現在想想,該是有人不願讓他入仕……”
    “以前他們父子倆好歹還有個照應,秦豐去世後,某以為你會派人去吊唁一下,捎帶接濟一下那孩子,可你卻坐視……”
    秦非側身看著妻子,眉間冷漠:“你當初是擔心被連累,可今日的秦為卻光芒四射,你可知連陛下都要為他的功賞而發愁嗎?”
    梁氏麵色發白,喃喃的道:“不能吧……”
    秦非冷笑道:“剛來的消息,秦豐恢複進士功名,並追封三品銀光大夫……你可知這代表著什麽嗎?這是在為秦為正名!”
    梁氏退後一步,靠在門框上,難過的道:“怎會這樣?某隻是不想牽扯……擔心咱家會受到波及。”
    “還有。”
    秦非深吸一口氣,“隨後陛下又令人傳話,說秦豐的拳拳之心天日可鑒……你可知這是什麽嗎?”
    梁氏再蠢也知道這話代表的意義。
    她捂著胸口,隻覺得胸口悶的喘不過氣來,腦袋裏更是嗡嗡作響,仿佛有一萬隻蜜蜂在裏麵飛舞。
    “這是陛下在為秦豐平反!”
    “誰能讓陛下出手平反?而且是平先皇之錯!你可知這意味著什麽?意味著陛下甘願駁了皇家的臉麵,也要恩賞秦為!”
    梁氏麵色慘白,身體漸漸下滑,“夫君,妾身……妾身悔了……”
    “……”
    秦非大步離去,他隻是托言家中有事出來,還得要趕緊做事。
    “娘子……娘子你怎麽了?”有仆婦在驚呼。
    梁氏軟倒在門邊,秦非回身看了一眼,搖頭道:“請了郎中來。”
    他一路回到群牧司,有人說道:“秦判官,群牧使讓您去一趟。”
    秦非應了,然後去了值房。
    群牧使徐穎很是親切,見麵就熱情的道:“子辰剛到群牧司,可有何不方便之處?若是有,隻管和老夫說。”
    秦非心中一個咯噔,說道:“多謝您的關切,並無。”
    徐穎看似好人,可平時一個眼神變化就能看出此人的不簡單,他以前對秦非的態度隻是尋常,甚至還帶著些許冷漠。
    可今日這態度就突然變了,變得這般親切。
    這是為何?
    徐穎微笑道:“你原先在外為官,聽聞艱苦,可你卻一去多年,可見是個能吃苦的。如今陛下繼位,正是想有所作為之時,你這等能吃苦的官員要努力才是,某這裏也會不時和宰輔們說說……”
    這話裏的意思太明顯了,幾乎就是赤果果的拉攏,你好好幹,等有機會老夫會在宰輔們的麵前為你說好話。
    秦非起身拱手道:“多謝群牧使的厚愛,下官定然勇於任事,不敢懈怠。”
    “坐下坐下!”
    徐穎微笑著壓壓手,然後又叫人弄了茶水來。
    兩人又聊了些別的事,徐穎還指點了一番大宋的馬政,群牧司就是管馬的,大宋缺馬,群牧司的職責不輕。
    徐穎多年為官,對群牧司裏的情況了如指掌,一番話讓秦非受益匪淺。
    “聽聞……你也姓秦,聽聞和秦為是親戚?”
    徐穎問話時很是自然,好像是在問中午該吃什麽點心。
    可秦非卻坐如針氈,他起身道:“群牧使,下官……”
    徐穎臉上的微笑漸漸淡了,秦非心中歎息,說道:“是親戚。”
    那微笑重新盛了起來。
    秦非此刻恨不能一把掐死自己的妻子,但卻不敢隱瞞,隻能含糊的道:“下官是秦為的堂伯,隻是多年未曾走動,說來慚愧,下官……您知道的,下官在邊城為官,遠離中原多年,所以這些親戚多有疏遠……”
    徐穎微微點頭,笑意再度淡然,說道:“以後好好幹,有事無事都來坐坐嘛。”
    “是,多謝群牧使。”
    秦非告退,出了值房之後,看著漸漸壓低的烏雲,不禁苦笑著。
    秦為的前途被人看好,連徐穎都想和他拉個關係,哪怕知道自己和秦為的關係並不融洽也要和顏悅色,甚至還給了些好處。
    那個侄子竟然這般厲害,越發的襯托得當年的梁氏愚不可及!
    “老夫這是造了什麽孽啊!”
    ……
    “龐公,聽說了嗎?”
    龐籍下衙出來,一個同僚擠眉弄眼的過來,低聲道:“範相不知怎麽得罪了陛下,被打傷了。”
    龐籍眉間動了動,“不會,陛下不是那等暴戾之人,更何況是範仲淹……”
    刑不上重臣,這個可不是吹噓的。
    趙禎真要動手的話,那就是破壞了這個潛規則,從此君臣之間就多了一條鴻溝,再難融合。
    再加上當初劉娥掌權時,範仲淹、晏殊等人可是支持皇帝的頭號選手。
    這樣的人就算真有錯,趙禎也不會重罰,否則會讓忠臣寒心。
    “說不定呢,前幾日宮裏不是處置了一大批人麽?聽說連許多宮中老人都被仗殺了……”
    兩人一起往外走,同僚不斷在說著八卦。
    在他的話裏,範仲淹大抵隻剩下了半條命,隻等陛下一聲吩咐就得找根繩子吊死自己……
    “爹爹!”
    龐籍走路也在想事,順帶聽著這人扯八卦,聞言抬頭,才發現兒子就在身前,他說道:“不是在家歇息嗎?怎地出來了?”
    龐世英的手中拿著兩把雨傘,他遞過來一把,“看這天怕是要下雨了,娘讓孩兒來給您送雨傘。”
    龐籍抬頭看看天色,哦了一聲接過雨傘。
    樞密院的衙門前,同僚們饒有興趣的看著龐世英,問道:“龐公,這便是您家那位大郎吧?”
    龐籍點頭,龐世英說道:“剛才聽到您說範相被打傷,敢問可是當場看到的嗎?”
    同僚尷尬的道:“聽聞,隻是聽聞。”
    龐世英皺眉道:“聞風而動,那是禦史,樞密院要的是令行禁止,上行下效。”
    同僚麵色微紅,卻不好反駁。
    你都不是禦史,一天到晚的八卦個什麽?這個譏諷很尖刻,讓人尷尬,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
    龐籍輕聲嗬斥道:“怎麽說話的?”
    龐世英笑道:“爹爹莫怪,孩兒擔心您消息不靈通,到時候信以為真,說不得一份奏疏就進了宮中。”
    老龐要覺得真是這樣,進諫是少不得的,到時候真相大白就尷尬了。
    龐籍覺得這個兒子太傲氣了些,就說道:“回家吧。”
    父子二人並肩而行,龐籍問道:“聽人說市舶司從頭到尾被清理了一遍?難道都是貪腐嗎?”
    這個問題龐籍憋了許久,今日終於問了出來。
    “是,都是貪腐。”
    龐籍有些不敢相信的道:“為何那麽多?”
    “貪婪。”
    龐世英覺得自己的爹有些過於守舊了。
    什麽刑不上大夫,與士大夫共天下。
    這本就是當初創世時沒辦法才拿出來應急的法子,目的是穩住天下權貴的心,現在江山穩固,為何要守舊?
    這是自掘墳墓啊!
    龐世英嚴肅道:“市舶司本就是錢財最多的地方,那些官吏上下其手,監督的人或是流於形式,或是同流合汙,唯一一個清廉的都被蒙在鼓裏。”
    嘖!
    龐籍覺得這個局麵真的是沒話說了。
    “吏治糜爛如此嗎?那為父回頭就進諫。”
    龐籍說完就開始琢磨進諫的奏疏,龐世英一路護著他,途中拉扯幾次,讓他避開了牛車。
    回到家中後,父子倆在書房裏談話,龐世英說道:“爹爹,進諫沒用。”
    “為何沒用?”
    龐籍對兒子總是寬容的,甚至願意和他一起討論朝政。
    龐世英的嘴角微微翹起,看著有些譏誚的味道:“吏治的問題存在多年了,無數人說過該革新該革新,可時至今日,吏治依舊是大宋最致命的問題。為何不動?孩兒以為是擔心。陛下擔心會引發官吏們的反撲,所以範文正當年革新吏治就被終止了。”
    他見父親並未嗬斥,就繼續說道:“大宋的官吏太多了,多到……您知道吧,蘇軾從西北回來就沒安排,至今還在外麵遊蕩。由此可見大宋的吏治……那就是個笑話。”
    “好了!”
    龐籍覺得再說下去,陛下大抵就會成為兒子口中的昏君。
    “吃飯了。”
    龐氏來了,見父子倆相對默然,就問道:“這是有事?”
    “無事,隻是大郎太過淩厲了些。”
    龐籍的話引發了龐氏的不滿,她說道:“大郎聰慧,此次去南方還立了好大的功勞,陛下還賞賜了官職,可見是認同大郎的。至於淩厲,少年人不淩厲,難道要學當初張士遜那樣的老好人?況且……中庸不見得就能得利,你看張士遜最後如何了?還不是被太後弄掉了麽?”
    龐籍沒想到自己一句話就引來了妻子的不滿,就苦笑道:“老夫不過是隨口一說,你就偏袒他吧……”
    龐氏說道:“大郎以後定然是要做宰輔的,大郎,我就等著那一天了。”
    龐世英的臉頰抽搐一下,說道:“大宋的問題不在宰輔,而在天下。若是找不到根源,孩兒寧可不為官!”
    龐氏輕輕拍了他的後背一下,嗔道:“什麽不為官,你祖母就等著你的好消息呢!回頭給你相看個好女子,等成了親,有了孩子,你就知道為人父母該是什麽樣的心思了。”
    養兒才知父母恩,不做父母就不知道什麽叫做妥協,龐氏希望用一個女人來拴住兒子的心,可龐世英的心壓根不在這上麵。
    “孩兒不喜歡女人。”
    走在前麵的龐籍腳步一滯,龐氏也呆立當場。
    龐世英自覺口誤,趕忙又道:“孩兒是說,現在還不想談什麽男女之事,孩兒隻想趁年輕多做些事情……”
    龐氏這才鬆了口氣,又嗔道:“你想做事沒人攔著,但娶妻生子也是為人之道,等改天娘給你尋摸個好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