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兩節課，教室裏才開始稀稀拉拉地來人。
    高昂的學費篩選掉了相當大一部分的人，剩下的人幾乎把學校當做同齡人社交場合，而老師是他們的話題之一。現在這個新老師長得精致可愛，看起來比他們還嫩，自然引起了後方人群中下流的玩笑話和起哄。
    坐在第一排的少女聽得麵紅耳赤，在後麵的話題從老師擴大到解悉身上時，猛地一拍桌子：“你們不要說得太過分了！”
    不出意料地，她的反抗隻引起了變本加厲的哄笑和嘲諷。
    少女憤憤地坐下，解悉正要出言安慰，她卻突然抬頭，向正站在課桌旁的老師提了個問題：
    “星輝老師，方舟裏也有這些人嗎？”
    星輝正在埋頭看這兩人寫的隨堂作業，他剛要回答，卻感覺到鞋根被輕輕踢了一下，看到解悉在對他悄悄擺手。
    “……他們挺可憐的，不用理會。”星輝輕描淡寫地糊弄過去，敲敲桌子讓二人的注意力回到題目上。
    沒過多久，中午的下課鈴響起，少女伸了個懶腰，對解悉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我有點事，就不跟你一起吃飯了，先回去啦！”
    解悉正想多和星輝接觸，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少女蹦蹦跳跳地出了教室。
    轉過幾個比較偏僻的走廊，她臉上的笑容扭曲、消散，凝成隱忍，與身處教室時判若兩人。
    “嘶——好痛……”
    她用肩膀倚著牆壁，擼起校服袖子，手臂的紅腫依然嚴重。手臂上的傷是如此，衣服下其他地方想來也差不多。
    她緩慢而用力地呼吸，好一會兒後，才邁開小步，慢慢走下樓梯。
    一個高大的身影無聲籠罩了她。
    “芝兒，你還是來了。”
    林芝輕輕咬牙，撇過頭不看那人。但一雙粗壯的手臂伸過來時，她沒有拒絕這份幫助，把自己的身體搭了上去，分擔了部分重量。
    二人無言地下到一樓，林芝一瘸一拐地蹦開兩步，客氣而生分地道了聲謝，低著頭轉身便走。
    “芝兒……”那人躑躅著，直到林芝走出數十米，終於下定決心，追了上去，“芝兒，我能幫的有限，你如果再上學的話，新的學費……”
    “謝謝你，王謝。”林芝再次道謝，打斷了他的話，“你應該知道我不會聽進去。”
    “可，可是，值得嗎？”粗壯的青年站在嬌小的少女麵前，竟然有些手足無措，磕磕巴巴地組織語言，“如果不上學的話，你家的條件也算不錯，可以在這裏，然後，也不會有人欺負你……你現在為了，為了那個人……”
    他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林芝眼中強烈的憎惡逼得他住了口。
    “王謝，我謝謝你提醒我家裏欠了高利貸，我謝謝你給了我在你家賭場打工的機會，但不代表你可以侮辱我！”
    “你以為我為什麽要上學？”
    “我是喜歡解悉，但上學與他無關！”
    前半句話讓王謝霎時間和霜打的茄子一般，他這副沒出息的樣子將少女再次激怒。
    啪！！
    一個巴掌扇在了王謝臉上，留下慘白的印子。
    王謝不敢置信地看著林芝，驚怒之下，一把攥住了她還未收回的手臂。
    “你他……你打我？”
    “怎麽，你侮辱人就可以，別人反抗就不行？”林芝疼得齜牙咧嘴，仍然不服輸地咧出一個冷酷的笑容，“你就不能動動腦子想想，我這樣的普通人留在這裏能有什麽好日子？”
    “我會照顧你！沒人敢欺負你！”王謝毫不猶豫地喊了出來。
    “你憑什麽幫我？還不是要我順著你，哄你開心，然後你大發慈悲幫我平下事。我哪天像現在這樣，惹你不開心，嗬嗬，那我就是生不如死了。你覺得我林芝是那種乖順的人嗎？”
    當然不是，身上這些傷就是在賭場被客人猥褻的時候，拚命反抗，留下的印子。
    被戳中弱點，王謝撒開手，林芝的手臂已經被捏出痕跡。
    他安靜了一會兒，挫敗地垂下頭：“我可以娶你，芝兒，我是真的喜歡你。要怎麽做，你才可以接受我？”
    林芝正在悄悄甩她被捏麻了的手，聽到這話，臉色變得古怪；再抬頭看了一下王謝的眼神，極其認真，沒有絲毫玩笑的意思。
    “王謝，你今年十九歲了，我十七。”
    “啊？這不是正好……”
    “五年前，你都十四了，我才十二。”林芝眯起眼睛，“我才十二，那麽小，尚且記得正常的社會是什麽樣的，你那時十四了，都到了殺人會犯法的年紀，那時候的生活是什麽樣，你全忘了嗎？！”
    她揪住王謝的領子，一把將他扯得彎下腰，兩人的距離瞬間近到幾乎臉貼著臉。
    “你看看西區現在是什麽狗屎一樣的地方！也就隻有你們這幫霸著礦的才能吃好喝好，其他人呢？！我爸那麽努力看醫書，有什麽用！沒有藥、沒有儀器，連幹淨的水都沒有，我們家是個屁的醫館，我們隻能盡量讓那些人走得更體麵啊，更多時候連這個都做不到！看著他們腸子都漏了，還要咬牙去礦上，掙最後一點錢，留給他們手腳畸形的兒女！我無論見了多少次都沒法習慣，哭到想吐……”
    她姣好的麵龐扭曲，眼白布滿血絲。
    “隻有你！什麽好東西都能享用，什麽藥都不缺，隻要安心在自家一畝三分地拱來拱去，什麽都會到你手上的人，才會覺得在這裏過得好得很！甚至比以前更他媽好，因為以前的社會還他媽有點法製，你也不是狗屁的人上人！”
    “你懂嗎？這裏對我來說就不是人呆的地方。”林芝鬆開王謝的領子，吐出一口濁氣，表情緩和下來，“不要覺得你那點施舍就能讓我停下，覺得‘哎呀，呆在這裏也不錯’。”
    王謝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他還沒能完全消化這些話，他隻能虛弱地反駁：“可是，這有能有什麽辦法……”
    “我又沒讓你想辦法。”林芝白了他一眼，“晚上我會繼續去賭場上工，這會兒先回家給自己上藥，失陪了。”
    她這回走出很遠，都沒有再被打擾。王謝隻是默默跟在她身後，保護著她不被其他人冒犯。
    他們一前一後離開的身影，被遠處回廊上的兩人注意到。
    星輝一眼認出林芝的背影，問道：“他們是兄妹？”
    “不是，那個男的是她的追求者。”身側的解悉看了一眼，嘴角挑起一抹看戲一般的笑容，轉瞬即逝，“老師，行政院就在前麵了，需要我等你嗎？”
    “不用，小白。”星輝打量了一下前麵層高更低、但窗戶和朝向都更舒適宜居的一大片院子，搖了搖頭，“還有點手續沒辦完，不知道要磨蹭多久，希望今天至少把住房給我批了。”
    “那些……可沒什麽效率。如果老師不嫌棄的話，可以先去我家對付幾天。”
    又聊了兩句，兩人交換了住址和通訊號碼，就此分開。
    星輝回頭再也看不見解悉身形時，忍不住往那個方向伸出手去，閉上眼，仿佛能抓住什麽。
    他的手突然轉向行政院中央的方向，皮肉倏然消失，隻剩無數由發光線條勾勒的複雜紋路。
    嘭！
    那個方向很快傳來人聲和爆炸聲，滾滾煙霧從某個窗口騰起。
    “哼，能量濃度這麽低的地方，也有靠異能維持的大型設備運轉，無論哪邊都喜歡搞這麽奢侈的東西。不過真想知道他們是怎麽做到的。”
    星輝將手握拳，恢複了正常人的外貌，不緊不慢地在寬敞的走廊中閑逛，時不時抓個仆人問路，慢慢挪到他要找的辦公室門口。
    “站住！手續呢？辦不全手續還想見主任？”
    秘書室門口站崗的警衛滿眼鄙夷地看著形單影隻的新老師，隔著老遠就讓他止步，打量一番後高傲地用下巴指了指貼在門邊的表格。那表格密密麻麻列了許多辦事流程，顯然寫表格的人就沒打算讓任何按規矩申請的人辦成任何事。
    星輝乖順地笑了笑：“好的，我先回去補手續。”
    他假意折返，下了一層樓後繼續閑逛，午休的兩個小時裏，幾乎把行政院逛了個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