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到了夜裏。
    夜空清朗，地上燈火暗淡，壓不住漫天星鬥的輝光。
    星輝站在行政院最高的尖頂上，身周光華閃爍，幾乎與星光融為一體。
    他雙手抱臂，耐心地等待著。
    消息已經發出去，他口袋裏的方舟製式手機連電池板都拆了下來，不接受任何打擾。
    行政院幾乎是一個專用來度假的莊園，得益於鋪設在整個學校底部的陣法，和依托地形、建築節點撐起來的另外幾層陣法。整個學校，乃至整個西區，隻有行政院這一個地方有這樣的條件。
    在以往的夜裏，這處西區的地上天國燈火輝煌、紙醉金迷，集中了西區大部分的權貴；而今夜，因不明原因的爆炸，陣法關閉，溫泉冷卻，花園裏豔麗的變異花朵與獸欄中的觀賞性猛獸一起在黑暗中屏息。
    當烏雲自四周飄來時，星輝張開雙臂。
    “不好！”
    “被發現了！”
    唰！
    花園最濃密的樹蔭下、通往主樓的下水道內、半空中炸開焰火一樣的光芒，原本隱匿起來的人全部在光芒中現形、墜落，身上遍布細碎傷口，狼狽不堪。
    與此同時，路燈與建築的燈帶啪啪啪亮起，如同數條光蛇從星輝腳下蜿蜒而出，咬住另外一批人的蹤跡。
    幾道身影倏然騰空，躲開光蛇盡頭的爆炸，直撲星輝所在的方向。
    雖然星輝仍然抬著頭，沒有注意他們，他們依然警惕地注意著地麵和空中的情況。
    就在此時，異變再生，夜空中所有星光霎時變得刺眼，其中大部分轉瞬熄滅，留下的小部分顫動著凝成實體，自宇宙的高度向所有看見了他們的人眼中墜下！
    “我靠！這是什麽異能？！”
    有幾人被眼前漫天星鬥倒傾的景象嚇住片刻。而最為高大的一人當即抖開巨大羽翼靈活地在空中翻滾，撇去幻象影響，重新撲向星輝。
    他的舉動終於換來星輝的低頭注視。
    翠色的流光將星輝眼眶的位置完全填充，隻此一眼，那背生雙翼之人頓覺體內異能流動滯澀，像是被沉重的東西禁錮，連護盾都消失了；同時他攜帶的能量方晶化為狂暴的能量流，注入雙翼，使其不再受控地變得更大、更壯。
    隻不過幾秒光景，他的整個背部都被畸形生長的雙翼撐裂，血肉模糊。他拚盡全力勾動手腕，讓一枚信號彈落在手心，可此時，他的肩膀已經無法將信號彈扔出。
    “大星星，快停手！”一名女人中氣十足的聲音隨風傳來，仿佛近在耳邊，“就算有什麽問題，也沒必要見麵就打吧！”
    聽到這聲音，星輝和有翼人都有了反應。待到那瘦弱的身影從遠處飛來，星輝輕哼一聲，右手隨意地一抓。
    噗！
    有翼人噴出一口鮮血，但那對畸變的巨翼不再膨脹，而是緩緩收了回去。那突然出現的女人接住了往下墜的有翼人，簡單查看傷勢之後，搓出一股風，就要將人遠遠地送出這座庭院。
    “你怎麽不聽指揮？”
    有翼人雖然被救了，依然不滿女人的擅自行動，在半失去意識的狀態下開始責備她。女人眉頭緊鎖，卻沒有給出任何解釋，視線左躲右閃，最後落在了星輝的方向。
    星輝雖然停下了對眾人的追殺，卻沒有撤下自己的力量。學校範圍內，所有還醒著的異能者都能感受到自己身上攜帶的能量方晶在不可阻止地揮發，向上匯聚成天頂那片虛假的星光。
    他翠綠的眼睛仍然沒有凝成實質，嗬嗬一笑：“真是意外啊，嵐姨，我還以為當年跟著父親的人都已經被害了，才會這麽衝動。”
    這稱呼過於熟稔，有翼人正在失血過多的昏沉之中，無法掩飾自己的疑問和警惕：“陳嵐？”
    “……老大，這是個誤會。”陳嵐終於開口，卻毫無說服力。
    這女人名叫陳嵐，是個高階的風係異能者，從登辰起事沒多久就跟著他，也算是左膀右臂了，可如今看來，她身上還有一筆舊賬沒有厘幹淨。
    眼見著登辰身上的血洇濕了衣服，狀況非常不好，陳嵐看向依然冷硬的星輝，從容開口：“你這次過來，應該不是為了招攬我們這些西區的異能者，或者抓什麽逃犯吧？”
    星輝輕笑一聲。
    “所謂的逃犯是我編的。”
    “那你這是？”
    “來見一見你們的話事人，現在見到了。”星輝對著登辰友好地點了點頭。
    登辰的臉色更白了，對方毫不避諱地在他狀態如此狼狽的時候這麽說，總有種居高臨下的感覺。
    但有了這個台階，星輝也不再僵持，語氣軟和下來：“說到招攬，我確實有這個想法，不是讓你們加入方舟，而是有一件危險的事情，我需要幫手。”
    “我不知道我們能幫你什麽。”
    登辰作為異能者，這些傷還不算致命，他精神稍稍好轉後，稍稍鬆開了搭在陳嵐肩頭的手臂，打算再發一次信號。
    他感覺對方注意到了這個小動作。
    “我知道你們在外麵有別的埋伏，比最初想的優秀多了。”星輝在半空中盤膝而坐，意有所指，“在方舟裏，有人試圖重啟一些古早的生產線，可技術已經出現斷代。依我看，大部分工作都可以外包給你們。”
    登辰的目光閃爍了一下。即使對方是亂說，他也忍不住幻想一番。如果能成的話，西區又會出現一條新的產業，他們會有更多的崗位，為這個已經垂垂老矣的爛地方注入生機。
    可是這種事為什麽要找他們呢？難道因為實力過於強橫，比起從西區其他政客或者寡頭那裏攻破，從西區的異能者入手，能爭取到更多話語權？
    掃了一眼陳嵐眉眼間的凝重神情，他決定繼續聽下去。
    “不過我不建議你們幹這種沒有前途的工作。方舟隻是一個島，既然如此排外，沒有必要死磕。
    “反而是大陸上，近些年，能量濃度降低了很多，比起之前更加安全。有的地方更是有穩定的信號，你們不覺得，那裏才是更好的方向嗎？”
    陳嵐的嘴微微張大，眉毛揚起，登辰也被這樣的願景驚住，身上的口子也不疼了，頭也不暈了。
    “可是方舟不會允許，這裏畢竟是一個原料產地……”他不由得自言自語。
    星輝聽見了，毫不在意地問道：“它不允許，又能怎樣？”
    當然是打過來……
    可是，方舟能用什麽打他們呢？熱武器？陣法？
    猜到了對方的顧慮，星輝胸有成竹地一攤手：“這位大哥，你不認識我，回去之後可以問問嵐姨。這次我展現了自己的誠意，希望下次能看到你們的。”
    不等對方回應，他抬起頭，雙手托舉、變得半透明，星辰再次顫動，引得地麵上層層疊疊的陣法紋路從不可見轉為可見，且發出微光，將整個學校映得和不夜之城一般。
    深埋於地底、管道、牆體內的陣法紋路上多多少少有一些斷裂失能的部分，正是被破壞的、以及平日裏難以維修的老化角落。現在它們在星光引動下，肉眼可見地自行生長，填上了新的光路。
    這種質量的修複工程，隻有他能做到，還醒著的西區異能者們神色複雜地看著非人力能造成的場景，搞不清楚這是一次示好，還是又一次威懾。
    至少下一秒，籠罩著夜空的無形的力量土崩瓦解，正常的星空顯現出來，半個天幕已經被彤雲點亮。經過一番打鬥的庭院重新亮起燈光，蓼汀花漵，如夢似幻，不看那些隱沒在陰影中的碎石和血跡的話，似乎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登辰重新把自己掛在陳嵐身上，放任星輝身形在輝煌的光芒中隱去，最終也沒有給遠處迫擊炮陣地打出信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