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跟著導遊去醫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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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解悉能說清楚西區如何修建大規模地下車道的過程,枯燥的車程還可以打發,可惜他並不清楚。
    坐在改裝的麵包車上晃了一路,星輝終於到站,穿過又一扇鐵門,走下樓梯。一股子比汗臭味複雜多了的熱氣撲到人臉上,嘈雜的人聲灌進耳中。
    樓梯下方連著的是一個治安亭,裏麵的警察隻抬頭看了一眼,就沒有理會他們了。推開側門,星輝有些失望:通道十分狹窄,比上方走車的道路還要逼仄一些,大概僅有兩層樓高。明黃色的通風管用鋼架懸在頭頂,另一路掛著慘白的燈,極其壓抑。
    “這是崗亭附近,亂七八糟的洞口都封了,沒什麽好看的。”
    順著人聲走了一段,穿過一段窄小的像是門一樣的洞口,眼前豁然開朗。
    在通用白色大燈的照明範圍之外,地道膨脹出許多開闊的空間。一串串鮮豔的霓虹燈掛在昏暗的洞壁上,搭在不規則的招牌間,將不規則的洞壁的體積感削弱,讓上麵錯落分布的店門仿佛抽象畫一樣堆疊著。
    在其間穿行的人被不同燈光染上色彩,仿佛他們身上因疾病造成的畸形、臉上窮困侵蝕出的溝壑和眼中深重的麻木都失去了其他的意義,融化為油畫上鮮豔的一筆。
    “這邊走。”
    解悉牽著星輝的手,走向燈光深處,他披散的白色長發像是空白的畫布,誠實地映出霓虹燈的光暈,乍一看,整個人仿佛被淩亂的光影淹沒,無處可尋。
    星輝小心地注意著腳下,捂緊裝著手機的口袋,快步追上解悉,幾乎貼在一起。僅僅走了一小段路,他已經被人掏了好幾次兜,屁股上也被捏了一把,以他自詡敏銳的感知,竟然也不能每次都找到凶手。
    他暗歎一句還好沒什麽值得被偷的,看著解悉以靈巧而熟練的身姿跨過石坎和溝壑、躥上垂直的石塊,扭向別的地方,很快遠離了那片人影幢幢的妖怪窩。
    啪!
    在完全看不到一點光的時候,解悉從袖口甩出一枚手電,照亮了前麵的路。
    說是路就太勉強了,幾乎隻是大石頭互相擠壓、水流侵蝕和各種生物開掘留下的能讓人通過的縫隙而已。解悉四處照了一下,光柱驚跑了一些警覺而靈敏的動物,落石撲通撲通濺起小小的水花,很快陷入死一樣的寂靜。
    “你們平時就……就在這種地方走?”星輝的聲音悶在石壁間狹小的縫隙裏。
    “沒辦法啊,也就異能者能在外麵待著,普通人都得脫層皮。”解悉往旁邊的石壁上踹了一腳,簌簌地掉下來一片灰塵。他張了張嘴,但沒有繼續往下說什麽。
    爬過一段暗無天日的天然溶洞,偶爾經過一些許久無人居住的洞穴,兩人又到了一處有燈光的地方。
    這裏的空間更大,解悉鑽出來的縫隙在半空中,對麵正對著一個向上開的洞口,洞壁上開著密密麻麻的口子,仔細看去,是別人家的門窗。他們腳下不遠處是帶有簡單圍欄的走廊,從走廊往下看,才是掛著交錯的鮮黃色通風管,通風管之下,是有些遙遠的人流。
    星輝已經徹底迷路了,他跳到回廊上,下意識地抱著解悉半截胳膊。
    “就像蟻巢一樣……”
    “有的地下通道原本確實是變異生物的巢穴。”
    二人下到幾乎和通風管齊平的高度。
    回廊越來越寬,腳下也變成了石質的地麵,花盆衣架子桌椅板凳這些生活氣息豐富的小玩意越來越多,這裏住著的人顯然比較富裕。解悉甚至和一些人打起了招呼,很快,他們到了一扇鑲嵌在石壁裂縫中的木門前麵。
    “林芝的家就在這裏,他們家有一個直達地麵的樓梯。”
    解悉按了幾下門鈴,又篤篤篤叩響木門。
    星輝能看出來這是他們之間的暗號,因為光靠視力很難看到隱藏在斑駁木門花紋下的門鈴,站在門外也聽不見門鈴的響動。如果不是有電流震動,他會以為解悉隻是摸了一下門上的花紋。
    可過了一分鍾,木門依然沒有動靜。
    “她不在家?”
    解悉挑起眉頭,借著不怎麽明亮的光線四下觀察一陣,突然退了幾步,然後湊近木門左邊的石壁,彎下腰嗅了嗅。
    星輝則愣在原地,呆呆地維持著雙手虛抱的姿勢——直到剛才,他才發現自己的動作多幼稚。
    他腦子嗡了一聲,仿佛回到那天,看見了自己的弟弟那副居高臨下的睥睨神情:“跟我比起來,你還不夠成熟,所以哥哥,很多事情,爸爸不會交給你。”
    啪。
    解悉打開手電,對著石壁照了照,自言自語道:
    “有血跡,不多,但很新鮮。”手電光又往木門上移去,“門的氣味太雜了,聞不出……”
    嘎吱——
    木門突然打開,手電光照亮了一雙細瘦的小腿,往上看去,是穿著素白色長裙的林芝。可那長裙上不僅蹭了一塊塊髒汙,也同樣沾有血跡。
    她見到門外的人,努力地想勾起嘴角,可是笑得比哭還難看。
    “怎麽了?”解悉起身收好手電,“你碰上什麽事了嗎?”
    林芝低頭抹了抹眼角,讓兩人進了醫館,然後仔細地鎖好門。路過厚厚的岩壁,一處開闊的洞穴呈現在眼前:
    牆壁頂上懸著正在呼啦作響的空調,牆麵上貼著許多簡明的人體器官畫片和判斷疾病的口訣;角落放著許多可以掛輸液瓶的架子,一條條長椅整齊地擺著,像是個輸液室。
    此時隻有一個人坐在裏麵,顯得無比空曠。
    那人身材壯實,赤著上身,胳膊和腹部打著繃帶,抬頭看到來人時,眼中升起怒火。
    “這個人又是誰!”他沒有打繃帶的手指著星輝,頗為不滿地質問林芝,“為什麽你身邊總是有這麽多凱子?!”
    星輝雙手抱臂,他雖然不知道西區的凱子有什麽內涵,但能感覺出這詞承載著濃重的惡意。解悉掏了掏耳朵,當了好幾年假想敵,他早已習慣了對方冒著酸水的仇視眼神。
    林芝攔在了雙方中間。
    “所以說,王謝,我們之間不合適。”她的背影挺拔,為星輝和解悉擋住了充滿冒犯的目光,“我不會為了你乖乖忍氣吞聲,考慮你以後在西區怎麽混,那是你的女人需要做的。我殺了黃仁,黃氏礦區的大公子,你懂這代表著什麽嗎?”
    “嘶……”
    解悉直接倒吸一口涼氣,初來乍到的星輝在腦子裏過了一下所有相關記憶,才快速地眨了眨眼。
    黃氏礦區範圍不算太大,但它占據了西區唯一一片鎢礦床,方舟的援助是從不縮水的。所以黃家借著方舟的物資,在西區養了一大幫子擁躉,橫行霸道。
    黃家那個大兒子狂得不行,儼然一個二世祖,但好端端的為什麽會招惹上林芝,兩人就完全不清楚了。
    “這代表你會死!你爸和這個破醫館也會死!為什麽不躲到我家去?!”
    王謝蹭一下站起來,大步走向林芝,帶倒一片椅子,想要抓住對方的肩膀,但林芝出手如電地在他手臂內點了一下,那強壯的胳膊頓時麻了,軟軟地垂下。
    “真遇到事,你這點花拳繡腿一點用都沒有。你是女人,最終都是要回到家裏生孩子的,大事有我幫你頂著。”纖長秀氣的手指威脅性地停在了王謝的傷口前,他吃痛停下前進的腳步,極其誠懇地勸說著,“隻有我會娶你,隻有我們才可以一起對付黃家!”
    林芝已經不想再跟這人多說什麽了。
    眼見著氣氛變得僵硬,解悉輕咳一聲,問了個最關鍵的問題:“黃家多久能發現?”
    “逃出去兩個活口,快的話,今天之內。”
    林芝微微側頭,邊說話邊躲開王謝,像遊魚一樣靈活地退到解悉身邊。
    她的這番舉動狠狠刺痛了王謝。
    “林芝,虧你自詡聰明,你難道覺得,這個人會幫你扛事?”他輕蔑地看向比他矮半個頭的解悉,看他那一隻手就可以提起來的小身板,比高級妓女還嫩的臉,越看越恨,幾乎咬牙切齒,“他隻是一個……”
    是一個陪睡的。
    這種帶著下流意味的惡意無處不在,解悉都已經對此麻木了,他真正注意到的,是林芝臉上從未有過的凝重神情。
    平時那個天真可愛的少女似乎褪去了麵具,用他並不喜歡的、充滿狡詐算計的真容直麵他。
    “解悉,我不知道你為什麽會在這個時候來,還帶著……”她掃了一眼落在最後的新老師,見解悉完全沒有避諱的意思,接著說了下去,“你快跑吧,把消息帶給尚登辰,就說林鬆的女兒被困死在地下……”
    “啊,還有,”她又指向身後的王謝,“幫我把他安全地帶走。”
    “喂!”
    王謝幾乎跳起來,他感覺把自己托付給一個陪睡的是一種侮辱。
    更令他沒想到的是,那陪睡的小白臉居然答應了,甚至不到一秒鍾!
    “王家的獨苗,我明白。”
    “你不要過來……唔!”
    他看見解悉大步走來,輕描淡寫地擋開了他的拳頭,然後在眨眼間扼住了他的脖頸。劇痛和強烈的窒息感湧上大腦,他隱約感覺到自己的腳尖離地,隨後徹底安靜下來。
    解悉放下被掐暈的家夥,也不再裝模作樣,認真地用審視的目光打量林芝。
    “你為什麽不跑呢?”
    少女苦笑一聲:“我跑了的話,那些追過來的人拿鄰居泄憤怎麽辦?而且我知道幾個秘密地道和洞穴,沒這個傷患礙事,再加上你們過來插手,我活下來的可能性不小。”
    “你怎麽確定小……解悉會幫你?”一直沒出聲的星輝突然開口。
    “黃家礦區至今欠了軍隊十多條人命和三台自行火炮,”林芝領著二人走向診所通往地麵的樓道,“而我爸爸被接濟這麽久,早就已經有些動搖了,就差個理由。”
    解悉像扛麻袋一樣把人扛在肩上,還有餘裕點點頭:登辰的幫派是軍隊的黑手套,他沒想到林芝不僅了解自家的情況,還能挖到這一步。
    “很多事,就差個導火線而已。”林芝又自言自語一句。
    她從貼近樓道的隱蔽的鏡子裏觀察樓道口的情況,發出安全信號。解悉又看向星輝,等到這異能者用非人的感官偵測一番,也給出安全信號後,他才放心。
    星輝打頭陣,他扛著昏迷的王謝緊隨其後,衝向通往地麵的通道。
    他不再回頭,卻隱約聽見少女顫抖的低語在幽暗的地下回蕩。
    “方舟也是一樣的,哪裏都是一樣的,連我都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