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曆四三○年十月上旬──克羅洛當上領主之後首次徵稅，盡管造成席塔為首的事務官與會計艾琳娜莫大負擔，所幸順利結束了。
    一方麵是大幅減稅的效果，既沒有繳不出稅的農民將女兒賣給奴隸商人，也沒有引發動亂。現在，農村的領民在冬麥播種之前短暫歇息，哈謝魯的領民則是著手準備過冬吧。
    克羅洛凝視著部下努力的結晶──三本報告書，重新打開已經重看好幾遍的收入報告書。裏麵钜細靡遺地記載各村繳納的稅金──以及預計產能、實際產能、農作物批發價等等。
    從都市徵稅時隻要對照戶籍或文件就行了，從農村徵稅時卻必須按部就班。
    首先，徵稅官在七月上旬以前跑遍各村，估算預計產能。接著以預計產能為基準決定稅率，等收成結束後再度跑遍各村徵收農作物。最後將農作物賣給商人，才終於轉換成現金。
    假如全麵改成貨幣繳稅就會減輕負擔了吧──克羅洛注視著顯然疲憊不堪的艾琳娜。
    然而遺憾的是農民很難鬥得過老江湖的商人。這部分的改革也必須跟徵稅一樣按部就班。
    「艾琳娜，麻煩報告。」
    「艾拉奇斯侯爵領地的總收入是六萬零五百枚金幣。因為你收為部下的盜賊們重新設定了預計產能，本來應該會少一千枚才對，但大賺一筆的奴隸商人彌補了損失。」
    艾琳娜很不愉快地板起臉。在她心目中，前傭兵凱恩也好，奴隸商人也罷，都是令人不愉快的存在吧。
    「應該想成他們很認真工作。」
    「你是指盜賊？還是短短兩個月就發橫財的奴隸商人？」
    「凱恩他們喔。」
    克羅洛歎著氣回答。雖然希望艾琳娜再多學著謙虛一點，但個性似乎沒那麽容易改變。
    克羅洛拿起第二本報告書──那是一周前開始運作的紙工房的收支報告。
    「賣給皮克斯商會的紙，一周共三萬五千張，因為以一張紙一枚黃銅幣的批發價賣出，銷售額是十七金幣十銀幣。扣掉人事費七枚金幣，利潤是十金幣十銀幣喔。」
    艾琳娜搶先說明。因為皮克斯商會以一張五枚黃銅幣的定價販賣紙，多少會覺得批發價設定為一枚黃銅幣是否太便宜了。
    「因為比預定多雇用了十個人，我本來還很擔心，但目前沒發生問題，照這樣看來不需要擔心吧。」
    目前在紙工房工作的作業員有二十人──全部都是濟貧院的院友。
    克羅洛本來估計十個人製造紙就夠了，但戈爾帝模擬流水線確認的結果，發現騰不出人手籌措材料──采集樹木與收集草木灰，於是擴大招收名額。
    「你不怎麽開心？」
    「因為目前沒花材料費。要開心要等到樹木栽培成功……第二間紙工房完成以後。」
    「還真是謹慎有耐心呢。」
    艾琳娜不以為然地大口歎氣。栽培樹木是為了防備資源枯竭。
    根據戈爾帝所言，作為造紙材料的樹種，在艾拉奇斯侯爵領地的各地都有自然生長，但目前一天要用上五百公斤的木材，應該會在不遠的將來采收一空。
    「不能確保材料來源就無法構成產業，總覺得一股勁地砍樹會在意想不到的地方跌跤。」
    「你其實是很愛操心的人嗎？」
    「我並不是很神經大條的人。」
    「哦，嗯哼～是嗎？」
    艾琳娜不僅不信，甚至流露出侮蔑之意注視著克羅洛。
    「你有話想說嗎？」
    「有很多，但我不打算現在說。」
    克羅洛最後拿起預算案，艾琳娜接著開口：
    「剛才也說過，今年的總收入是六萬零五百枚金幣喔。盈餘有兩萬一千枚金幣，所以明年的預算是八萬一千五百枚金幣，但是……」
    「怎麽了嗎？」
    「有件事我有點在意。你看，這裏跟這裏。」
    艾琳娜走近克羅洛，指著兩個項目。
    「增加醫院營運費、捐助黃土神殿，我還可以理解，但修繕城塞與新建兵舍真的有必要嗎？為了慎重起見先說清楚，蓋新兵舍拿不到帝國的補助金喔。」
    「這點小事我知道喔。」
    克羅洛苦笑著回應。帝國對於侵占軍費絕不寬待，對於指揮官或領主自行負擔超支卻大而化之。
    考慮到設立常備軍是為了阻止軍閥形成，這種政策實在矛盾，但是不允許第一線自行裁量，組織就無法運作，這也是事實。
    「你要討好亞人是無所謂，但連兵舍都要翻新會不會太巴結了？」
    隻見克羅洛淺笑，艾琳娜漲紅了臉低下頭去。
    「不是討好，而是公共事業的一環。我希望將稅收回饋給領民，順便能讓冬天沒工作的農夫賺取副收入，這樣就更好了。」
    克羅洛歎氣，往後靠讓椅背承受體重。
    「既然你都那麽說了，我不會再說什麽。總之，報告到此結束。」
    「辛苦了，今天你可以休息了。」
    克羅洛一微笑，艾琳娜就不滿地噘嘴。
    「……就那樣而已？」
    「就這樣而已喔。」
    艾琳娜羞紅了臉俯視克羅洛。
    「所、所以──！」
    艾琳娜開口的下一瞬間，有人含蓄地敲了辦公室的門。
    「可以進來喔。」
    「……大人，失禮了。」
    艾莉莎恭敬地行禮後走進辦公室。
    「席翁大人與各位村長在會議室等候。」
    「我知道了。」
    克羅洛在怨恨地瞪著艾莉莎的艾琳娜耳邊呢喃。
    「居、居然叫我、下、下次來房間時做好準備再來，你是笨蛋嗎？你這個變態！去、去死吧！真的去死吧！」
    克羅洛承受著背後艾琳娜的大罵，離開辦公室。
    「大人，這邊請。」
    克羅洛在艾莉莎的帶領下，前往席翁與村長們等待的會議室。
    其實不必帶路也沒關係──克羅洛凝視著艾莉莎的背影這麽心想。
    「……大人。」
    「什麽事？」
    「謝謝大人，拯救了我們母女。」
    「這麽唐突是怎麽了？」
    「我想重新鄭重地向大人道謝。不僅安排了醫藥費與新住處，甚至還支付薪水……」
    「那些事不足掛齒喔。」
    克羅洛冷淡地回答。他做那些事有自己的盤算，卻像這樣頻頻受到道謝，不由得感到心虛。
    「盡管如此，依然要謝謝大人。托大人的福，才能夠讓小女上私塾。我想以一片忠心報答這份恩情。」
    「別太勉強自己喔。」
    「……是。」
    艾莉莎靜靜地點頭，在會議室前停下腳步。吵雜聲透過門傳來。
    「大人，可以開門了嗎？」
    「隨時可以，請。」
    艾莉莎一開門，原本充滿會議室的吵雜聲就被沉默所取代。
    克羅洛發覺視線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但假裝平靜地就坐。
    「席翁小姐，說明到哪裏了？」
    「啊、是，才剛說明三葉草會恢複農田的地力。」
    「啊～原來如此。」
    克羅洛注視村長們，他們無不浮現貌似膽怯的表情。
    他們恐怕不相信席翁的話，抱怨了幾句吧。
    所以他們害怕自己的抱怨透過席翁傳達給克羅洛，惹克羅洛不高興。
    「事情就是這樣，我希望你們在休耕地栽種三葉草。當然我沒打算突然就在所有休耕地實施。最初在一成的休耕地實施，如果隔年產能比過去五年平均值減少兩成就視為失敗，該耕地免除稅金。」
    克羅洛交握雙手遮住臉的下半部，同時觀察著村長們的臉色。
    「如果有人願意自告奮勇，我會很開心。」
    「那麽，我們願意。」
    這麽說完，舉手的人是見過的老人──之前盜賊團當作據點的堡壘山腳下有座村落，他就是那裏的村長。
    「那麽，拜托了。另外，三葉草的種子由我方收購，請不要忘記采收。下一個議題是……」
    「啊，是，我知道了。」
    克羅洛一用眼神示意，席翁就站起來。
    「那、那麽，接下來想討論耕種計畫。」
    席翁神情緊張地切入正題。
    以往在艾拉奇斯侯爵領地都是由各農村自行決定要栽培哪種蔬菜，但這種方法會造成生產過剩或生產不足，於是安排了討論耕種計畫的會議。
    雖然有時會語塞，但席翁還是四平八穩地主持著會議。
    會議順利結束，席翁望向這邊。
    「請、請問克羅洛大人……我想應該要散會了？」
    「艾莉莎，安排馬車送村長他們回村落。」
    「遵命，大人。幾位村長請在中庭等候。」
    艾莉莎告退，村長們也離開會議室。
    就剩下克羅洛與席翁而已。
    「唉～剛才好緊張。」
    「辛苦了。」
    席翁歎氣，縮起背。
    「栽培菾菜好像行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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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也說明過那會成為砂糖的原料，但是必須深耕，而且還需要花力氣※追肥。」（編注：根據植物需求追加肥料。）
    「真希望早日大量生產砂糖啊。」
    克羅洛在頭後麵交叉雙手，仰望天花板。從席翁的田采收的菾菜共三百公斤多，精製出五十公斤的砂糖，但這個量不足以交易。
    「要不要在濟貧院仲介的工作中加上栽培菾菜？」
    「可以嗎？」
    席翁驚訝地瞠大眼睛。
    「隻不過，條件是收成的菾菜不能賣給我以外的人。」
    「謝、謝謝大人！」
    席翁牽起克羅洛的手，宛如祈禱般跪下。
    ※
    去看看奴隸市場的情況好了──克羅洛出了侯爵宅邸。
    新建的紙工房冒出蒸氣，鏗鏗的敲打聲傳得很遠。
    「要更俐落！俐落地揮下木劍！」
    克羅洛看向說話聲傳來的方向，發現菲伊在侯爵宅邸一隅教三個小孩子──湯尼、馬修、蘇菲劍術。
    蘇菲似乎因為是女孩子，顯得缺乏幹勁。
    「菲伊，今天不是放假嗎？」
    「是，克羅洛大人！」
    克羅洛靠過來打招呼，菲伊就立正站好。
    「在我刷馬的時候，這些孩子拜托我教他們劍術，所以正在教他們！」
    「原來如此。」
    「將來複興穆黎法恩家之時，我會提拔他們當家臣！希望克羅洛大人活到那時候，確實留下子嗣！」
    「意思是生完孩子就沒用了？」
    「貴族的一生就是那樣！」
    「我討厭那種像鮭魚的人生。」
    克羅洛深深歎氣。
    「我觀摩一下再走吧。」
    「你們繼續空揮練習！」
    克羅洛在附近的木箱坐下，菲伊站到他旁邊。
    「我聽凱恩說了你的工作表現。」
    「有、有問題嗎？」
    「沒有，他稱讚你很認真工作喔。」
    「太、太好了。」
    菲伊撫胸放心。克羅洛聽凱恩說，菲伊不知變通所以經常失敗，但凱恩他們會從旁協助，希望克羅洛多多包容。
    「還有……我又收到你前上司的信。」
    菲伊有那麽一瞬間嚇得繃緊身體。
    「信、信上寫了什麽呢？」
    「嗯～跟之前一樣。你對前上司做了什麽？例如在訓練中差點勒死他，或是在訓練中用木劍痛扁他？」
    「隻是拒絕當他的情婦而已。」
    「那他真是心胸狹窄呢。」
    日前，克羅洛才因為相信菲伊的話而被她勒昏，不能對她的什麽話都照單全收。
    「我想一直無視也很失禮，在信的背麵寫了『菲伊小妹是認真的好孩子』寄回去了。」
    「……我的年紀比克羅洛大人大。」
    或許就是這種地方吧──克羅洛凝視著露出慍怒表情的菲伊。
    「大姊姊果然不懂呢。」
    「在練習劍術時叫我師傅！」
    湯尼停止空揮練習誇張地聳肩說道，菲伊用木劍劍尖指著湯尼怒吼。
    「……師傅不懂啊。」
    「不懂什麽？」
    菲伊似乎覺得湯尼把她當笨蛋，皺起眉頭。
    「克羅洛大人幫師傅說話，所以得好好感謝克羅洛大人才行。」
    「我的年紀比克羅洛大人大，而且我是騎士！不能坐視『小妹』這種稱呼！」
    「克羅洛大人比大姊……不對，比師傅的地位高，所以千萬不能太計較。地位低的人不顧慮地位高的人是不行的喔。」
    「……」
    菲伊似乎心裏有數，陷入沉默。
    接下來的五分鍾，湯尼闡述著自己的論調。
    「克羅洛大人，不計較會比較好嗎？」
    菲伊聽完之後，一副被批評得體無完膚的樣子問克羅洛。
    「我是不在意，但有人會在意吧？」
    「克、克羅洛大人說了不在意！」
    「師傅果然不懂啊。」
    菲伊得意洋洋地說完，少年搖搖食指反駁。
    「就這樣，加油了。」
    最後克羅洛留下菲伊與孩子們，沿途繞路前往商業區。
    ※
    想要四肢健全的奴隸與沒有染病的娼妓，就去艾拉奇斯侯爵領。
    想得到慰藉的紳士之間似乎暗中流傳著那種傳聞。
    「該怎麽說啊～」
    克羅洛倚靠著沙發，注視舞台。
    奴隸少女走在舞台邊緣。
    身上隻穿一塊布，每當奴隸少女走動，乳房與淡淡的恥毛就忽隱忽現。
    布看起來很清潔，身體也沒有遭受暴力的痕跡。
    而且觀眾席客滿，有客人站著觀看，呈現一片盛況。
    奴隸少女站到舞台中央──
    「我、我的名字是瑪莉亞。雖然在農村出生長大，沒有學識，但學會了簡單的讀寫。」
    她神情緊張地對觀眾訴說。
    「歡迎光臨。今天的目的是？」
    「視察。」
    伊萊恩在旁邊坐下，依偎過來。
    「奴隸市場盛況空前對吧？」
    「好像也計畫過將舉辦次數增加為一周兩次，但據說沒了下文。辜負客人的期待真是糟糕呢。」
    伊萊恩吃吃地笑了。
    「教奴隸識字是為了提高附加價值嗎？」
    「好像是呢。」
    伊萊恩彷佛置身事外般說道──如果她隻提供場地一事是事實，的確是置身事外沒錯。
    「金幣三十枚！」
    「三十二枚！」
    「三十五枚！」
    克羅洛望著少女的價格攀升的景象，喝水潤濕嘴唇。
    「金幣五十枚！」
    「有哪位出價五十枚以上嗎？確定沒有，成交！」
    司儀讓性奴隸少女拿著品質保證書，交給得標者。
    品質保證書明確記載醫師的診斷結果與處女證明。
    這也是奴隸商人為了增加營收而開始的服務之一。
    改成許可製讓奴隸品質提升，奴隸買賣蓬勃發展，為奴隸商人與艾拉奇斯侯爵領地帶來莫大收益。
    「我的娼館的營業額也蒸蒸日上呢。」
    「不知道該不該高興。」
    「至少會遭遇不幸的女孩減少了。」
    伊萊恩的嘴角稍微流露出笑意。
    「今後也想相處愉快。」
    「雖然我也希望盡可能相處愉快……」
    因為在買賣奴隸、經營娼館改成許可製之際受伊萊恩照顧，所以會想相處愉快，但她身上有著迷霧重重之處。
    「哎呀，你有在意的事嗎？」
    「盡是在意的事。」
    「例如？」
    伊萊恩倚靠著克羅洛，嬌聲問道。
    「伊萊恩小姐的來曆。」
    「你不覺得女人神秘一點比較好嗎？」
    「不知道或許會成為商業夥伴的女性的來曆很可怕喔。」
    「哎呀，你講話真窩心。」
    伊萊恩吃吃地發出竊笑。
    「是呀。既然你都那麽說了，我就告訴你吧。我出身於自由都市國家聯邦，職業是娼妓公會的公會會長。」
    「那是可以告訴我的事情嗎？」
    「是不太好，但也不會因為告訴你就怎樣。」
    是那樣嗎？不過，仔細認真想想，伊萊恩並不是在艾拉奇斯侯爵領地犯罪。
    「不過話說回來，你那麽年輕就當上公會會長還真厲害。」
    「……倒也不盡然。雖然號稱娼妓公會的公會會長，實際上是老爺子們的跑腿。」
    伊萊恩稍微瞠大眼睛之後，歎著氣說道。
    「跑腿就表示你來接觸我也是因為命令嗎？」
    「不是。那時候也說過，我對讓伊葛尼斯將軍一敗塗地的男人感興趣喔。」
    「沒讓你失望就好……」
    「怎麽可能。我敢拍胸脯說我看人的眼光不會錯。」
    「我擔心你後來失望。」
    「你的自我評價真低呢。」
    伊萊恩吃吃地笑了。
    ※
    那天晚上──克羅洛躺在床上重讀報告書的時候，碰碰碰的聲音響起，有人使出吃奶的力氣敲門。
    「……」
    「喂、喂！我都敲門了，你要趕快開門啊！」
    就在克羅洛刻意無視的時候，艾琳娜氣得漲紅了臉闖進來大罵。
    「抱歉抱歉，我在檢查報告書。」
    「我重新算過好幾次，你也確認過沒錯誤吧。」
    艾琳娜發出重重腳步聲走近克羅洛，探頭看報告書。
    「真是的，計算得這麽仔細……就這麽不信任我嗎？」
    「因為是領民交給我們的血汗錢啊。」
    「你真的是很奇怪的貴族。」
    微微飄來的薫衣草香味刺激著鼻腔。
    「是你讓矮人做的肥皂的味道喔。不過話說回來居然做得出肥皂。」
    「因為有多的草木灰，而且用買的話會很貴。」
    「我不是那個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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