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蘇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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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青梅雨後我都會牽馬東渡去桃夭塢見一個人。在遇到陳小滿之前,我沒去過江南,她告訴我,那裏有比煙雨更有趣的事情。
與她結識是我離開家鄉之後的事。
我叫子叔不更,來自十八裏堂,很多年後我有一個名號叫“九隱蛟”。是我坐到聽雨軒“犀首”的位子之前的事,是以“北鬥主死,獬生北,辯曲直,居天廟,故凶”。
出走江湖前我有想過自己要的是什麽,概念又很模糊,又或許是單純的想要離開這裏,畢竟許多人都跟我一樣,自以為走出去就可以靠著一腔熱枕懷抱夢想。
家境不算殷實的父親不惜掏光家底為我聘請一師,購得一刀。父親說老頭子年輕時若不是自斷一臂,折劍歸隱,天下無雙的名號一定是他的。
老頭子教授我的三年裏,打罵了我三年,他說我資質平庸,身手還不夠應付二流貨色,再練三年也是廢物。
甚至揚言要折斷我的刀。
我強吞淚水,暗自較勁,不肯在他跟前低頭。
他越看不起我,就越要證明給他看,執念越深,出手的刀就更狠。
後來父親為我訂下一門親事。
我想在那日跟老頭子緩和關係,尊他一聲師父。他卻在我大婚之日留下一封信不辭而別。
信中他告訴我,如若有機會路過姑蘇城外,當賞觀瀾亭的桃花,當飲招紅苑的酒。
後來我在人販手上救下小滿後才知,觀瀾亭根本沒有桃花,招紅苑也沒有好酒。
觀瀾亭與招紅苑是世上一等一的組織,無論你進入哪一個餘生皆可無憂,老頭子是想在我心裏種下上位的念頭。
記得與老頭子對弈西樓的時候,他曾望月興歎:“很多年前有一號人物,獨戰大小七十二派未嚐一敗,處處有人把他當作威脅,專為各大高手排榜的青雲誌也不敢收錄。他不介意別人怎樣看他,更不怕招人忌恨……你手上那把卜算子是他的佩刀。”
“你擔心我跟他一樣才會對我苛刻。”
“你跟他很像。畢竟每個人的生命隻有一次,我對你不狠就有可能害你丟命……你爹就你一個兒子,我不想他給你收屍。”
那晚無酒他卻說了許多,還隱約透露自己不久人世的意思。
大婚當夜我把新娘冷落在婚房,隻因收到一封信箋,雪白的信麵上是濺血的梅花。隻有“梅無主”三個字。
封泥是觀瀾亭的拓印。
那晚十八裏堂早早落了冬雪,我坐在簷下很久,久到自己都忘記時辰,隻記得雙腳被融掉的雪透濕。
我起身取出奉在屋內香案上的檀木錦匣,視線聚焦在以黃銅目釘固定住的鮫皮刀柄上。
鮮紅如血。
就像她的絳唇。
我轉身要走,身後手執團扇的嫣然對我第一次開口:“我自知留不住你,惟願你能平安。”
我點頭凝視道了句抱歉。
推開門凝望紛紛揚揚的鵝雪,卷入門的風雪掠開她的團扇,我斜了一眼身後嬌妝靜坐的嫣然。
眼眸幹淨的她,似仲秋月白,美好卻隻能遠望,不食人煙的清冷又極力吸引你去憐惜。
她沒有攔我。
“記得早些回來。”
我後悔了。
那一晚的纏綿沒有讓我忘記仇恨,老頭子說人一旦有了牽掛出手的時候就會猶豫,可我不一樣,心裏越想,就越要拚了命的活下去。
離別當天,嫣然給我備了一壇酒讓我每喝一口都能想起她,我親吻她白皙的臉頰:“等我回來。”
是雪,策馬東奔,天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