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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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三月十三日 星期六
    在網川的安危和去向都處於未知的情況下,學校迎來了本年度的最後一場活動——畢業典禮。
    從早上開始就下雨了。在禮堂列隊的畢業生和在校生。雖然也有媒體,但沒有事件發生後那麽嚴重。隨著時間的流逝,如果沒有變化,很快就會被遺忘。
    但是網川失蹤是純粹的事實,坦率地慶祝喜悅和畢業的氣氛很淡。畢業典禮平淡地進行,平淡地結束。即便如此,當儀式結束、解散時,分離的氣氛還是不自覺地流露顯現。無論是社團關係,還是個人關係,大家都依依不舍著。b棟四樓的高三教室裏,在校生們前來道別。亦或是體育館、各社團的活動室。
    男女籃球部全部聚集在體育館的籃球場。這是傳統,也是慣例。我和鳥越、關戶等在校生,和即將畢業的高三學生一起度過了最後的時光。到處進行的小遊戲。男生之間,女生之間,男女混合。基本上是高三學生對在校生。並非真正的對決,隻是類似儀式的東西。真正向前輩發起攻擊的隻有鳥越和柴田。
    按照傳統和慣例,矢野也放出了很多球。鳥越在小遊戲之後,抱住前任隊長,不顧旁人的目光大哭起來。
    唯獨沒有網川。大家都明白。雖然知道,但是沒有說出口。都在竭盡全力完成告別儀式。我站在體育館的一角,呆呆地望著這一幕。
    肩膀被拍了一下。是野間口同學。大概是最後的校服樣子,笑著抱球。
    “不去嗎?”
    “我有點……”
    “是啊,絢子也是那種感覺。”
    伊達同學也在女子球場的一角,呆呆地看著“儀式”。
    “從事件發生那天起,她就一直鬱鬱寡歡,好像也沒怎麽吃飯。我知道她受了很大的打擊。椎名有沒有好好吃飯?吃完飯曬曬太陽,多少會有精神的。不振作起來可不行啊!”
    野間口同學拍了拍我的背,向女子球場跑去。柴田挑釁地指著野間口同學,野間口同學接了過來。1 on 1開始。
    “一副要哭的樣子。”
    樋口不知何時來到了身邊。鼻子上的紅色完全消失了。手裏拿著攝像機。這不是私人擁有的小型攝像頭,而是廣播部的v - 1j。
    “接下來呢?”
    “今天我一直在籃球部,樋口呢?”
    “從早上開始就一直在拍攝,胳膊好痛,想休息一下。”
    廣播部全體出動,用影像記錄了畢業典禮的這一天。據說會在幾年後、幾十年後,以影像時間膠囊的概念發給畢業生。聽說創立該企劃是三年前的廣播部部員。
    “什麽時候能看到我們?”
    “目前最有可能的是十二年後,正好是一輪地支。”
    樋口以個人的“暴走”拍攝的文件什麽時候會公開呢?但我沒有問。
    “這是最後一次了,你向伊達同學挑戰吧。”
    “就算是玩笑也笑不出來。”
    “原來是這樣。”
    樋口“嗬嗬”一笑,不知去向。
    告別儀式也在不久後迎來了高潮。隊員們開始一點點離開體育館。我也站在那個波浪的邊緣。從教室走到學生大門,我打開傘。
    最後的離別之地。傘花在正門前搖曳著。我一直盯著那把白傘。很多傘圍在周圍。歡快的聲音、抽泣、告白、紐扣聲、莫名其妙的尖叫、再見、拜拜、很多話語、眼淚,所有的一切混合交融,包圍了我。放空一切的時間裏,隻有我在緊張。
    不久,白傘出了校門,走向公交車站。我也追了上去。巴士來了,傘被合上,穿著校服的人群上了巴士。我也搭上了同一輛巴士。十五分鍾後,滿員的巴士進入大泉站,我第一個下車,為了不被發現,悄悄地移動到建築物的陰影處。
    藤野高中的校服不斷地從巴士下來,又撐開了傘。車站前,到處都是依依惜別的小團體。我等待著。隨著時間的推移,小團體開始移動,分散著穿過檢票口。
    我也從大泉站乘上電車。白色的傘被合上,可以看到旁邊的車廂。下車的車站我知道。其實根本沒有覺悟和決心。電車穿過住宅區,駛入月台。該怎麽辦?如果不下車,我就能直接回家。電車停了下來。門開了。有幾個客人下了車。可能旁邊的車廂也有。
    門關上了。然後,電車開動了。我目送電車離開站台。我屏住呼吸,踏出腳步。穿過東久留米站的數把傘。穿過北口的商店街,來到鐵路邊,傘隻剩下白色。我拉開一點距離,追著白傘。
    沿著鐵路走了五分鍾左右,緩緩地往下走,到達黑目川。白傘穿過高架橋,進入河邊的路。河的兩岸是介於步行道和生活道路之間的路。住宅區、公園和農田以適當距離共存。我喜歡初春的這條路。清澈見底的溪流、優雅遊動的鯉魚、芬芳盛開的油菜花,幾乎覆蓋了整個江邊。
    雨水淅淅瀝瀝地打濕了路麵,路上沒有行人,有點冷。已經沒有時間了。再過一會,白傘就回家了。我焦躁地停下腳步。深呼吸,再吸氣。然後——
    “那個,請等一下。”
    說得很清楚。白傘的主人停下腳步,慢慢回頭。
    臉上浮現出微笑。
    “我,還在想你要多久才會來跟我打招呼呢。”
    瞳孔雖然清澈,但有些消沉。公園前。風。腳邊是不知名的草叢、伊達同學的腳邊開始微微搖晃。伊達同學很美,帶著幽玄的沉穩和神妙。
    “我……想讓你聽我說。”
    “我也想和你談談。”
    聲音和兩年前一樣。一個人被邀請到家裏的時候。
    “網川的事……”
    伊達同學一直盯著我。不由得移開視線。
    “我怕擾亂畢業典禮,一直等到今天。”
    伊達同學沒有回答。遠處傳來摩托車的引擎聲,隨即消失。我拚命地把快要萎縮的心緊緊地拴在一起。我再次深呼吸,抓住胸口——
    “讓網川從社團樓的屋頂墜落的,是伊達同學吧?”
    話語的末尾已經變得脆弱潮濕,說出口的我,也被這句話的分量動搖了。
    伊達同學的表情沒有變化。美麗的標致嘴唇一動不動。
    “能做到這一點的隻有伊達同學。”
    雨聲越來越大。大概,隻是我的錯覺。
    “為什麽我一定要讓綠墜樓?”
    她的聲音很安靜,卻帶著一絲冷漠,刺痛了我的心。
    “我知道……”
    伊達同學沒有任何理由讓網川墜樓。她一手使網川成為隊伍的中心,作為選手也不斷地磨練。當聽說網川和球隊不合拍時,就指導後繼者關戶,為了讓她和網川配合默契,還親自參加了訓練。做了這麽多,網川還是拒絕了。愛情化為憎恨,變成殺意,接著使網川墜落?
    不對。
    案發那天,伊達試圖進行最後的說服。即使被網川拒絕也沒有放棄,與我偶遇後還跟關戶重新擬定了練習計劃。為了網川,展望未來。也就是說,在那個時候,伊達同學對網川既沒有殺意也沒有怨恨。隻是愚直地為網川著想。
    “伊達同學沒有理由讓網川墜樓。”
    我的呼吸急促起來。現實打亂了自己的平衡感。有點頭暈。但是,不能失去冷靜。我必須告訴伊達同學。
    “伊達同學……不是想讓網川墜樓,而是想讓我掉下去吧?”
    這是我的最終結論。所以我選擇了獨自麵對伊達同學。
    “我也這麽想過,如果是我掉下去就好了。”
    我還要哭到何時?伊達同學臉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
    “那天,伊達同學知道我一個人在社團樓的屋頂上。”
    為了和網川麵談,伊達同學進入學校。她帶著一個小型運動背包,我通過監控錄像數據確認過。運動背包裏應該有換洗衣物。因為在與網川的麵談之後她和關戶進行了留校練習。
    在冰川台的運動公園,樋口用臉接球後,關戶說道。
    “5v5比賽開始後,我就被叫回去了,和伊達同學就這樣了。不過,那天也沒時間留下來練習了。”
    也就是說,案發當天關戶也打算和伊達一起留下來練習。
    但是,在走廊與我偶遇時,伊達同學身上什麽都沒有。那麽行李放在哪裏了?女子籃球活動室已經沒有伊達的空間了。原本矢野對於非正式的籃球部的練習、比賽,都禁止使用籃球部所有的球和用品。這種精神一如既往,毫不懈怠。就連隊長關戶也不例外。那麽,前一任隊長:伊達同學也不例外。而女子籃球活動室則歸籃球部所有。剩下的地方——b棟四樓,自己曾經使用過的教室。
    放學後,伊達同學來到學校,先去b棟四樓存放行李。從那裏應該可以清楚地看到在社團樓頂消磨時間的我。讀書過程中感受到的視線,說不定是伊達同學的。
    “伊達同學,你在走廊和我見麵後,和關戶說了幾句話吧?關於網川和今後的練習。”
    之後的行動可以推測出,伊達同學為了尋找網川去了三樓的高二f班。當然,網川不在。包也不見了。
    “……伊達同學以為網川已經回去了。伊
    小說
    達同學為了準備和關戶的個人練習,打算回自己的教室,來到了四樓。就在這時,她在社團樓的屋頂上看到了一個人影,並以為那是回到社團樓的我。”
    但,那不是我。那個時間,我在去廣播室拿急救箱。
    “那個人影在屋頂的一端,背對著b棟,在鐵圍欄前麵,圍欄很低,是臨時搭建的。”
    b棟四樓的高三教室和社團樓的屋頂高度相同,視線相平。如果是為了和關戶一起進行個人練習來上學,應該也知道屋頂施工的情況,還有臨時的圍欄。
    “伊達同學向那個人影扔球……認為可以把我擊落,球是放在教室裏的吧?”
    她每周都會參加一兩次關戶的個人訓練。當然,根據矢野的方針,伊達同學也必須使用私人的球。但是,事發當天伊達同學並沒有帶球袋。因為球太大了,每次都帶回去很麻煩,所以可以考慮保管在學校。比較合適的保管場所是自己的教室,現在已經不使用了。簡單的排除法。
    “伊達同學一拿到球就打開窗戶,把手裏的球扔了出去。”
    扔出去的地方,大概就在樋口推算出的最短距離的正下方。以籃球來說,這相當於長傳的距離。
    “球打在人影的頭上,人影從社團樓掉了下來。以伊達同學的技術來說可以做到。”
    籃球擊落網川的方法——當初判斷可以實施的人是坪穀。但是,還有一個人具備了準確的控球技術、作案時間和左撇子等條件。那就是伊達同學。
    腦海中浮現出在冬季杯決賽上,她用左手使出天勾的情景。
    再加上,那個時候除了籃球部的球以外,能自由地使用球的隻有伊達同學,關戶,矢野。有作案機會的隻有伊達同學。
    “教室裏有和關戶進行個人練習用的球,空無一人的四樓。我想條件太齊全了。”
    伊達同學紋絲不動。我的推理應該沒錯。
    “掉下去的不是我,是網川。伊達同學把我和網川看錯了。”
    星期六傍晚,樋口進行了一項實驗。雖然能看到站在屋頂上的樣子,但輪廓已經模糊了。再加上傍晚是人的視覺最不穩定的時候。
    網川背對著伊達同學。我和網川的身高體型幾乎一樣。
    那時,我和網川穿著學校指定的同一款奶油色毛衣,同樣的襯衫,同樣的裙子。
    伊達同學加害我的動機——
    “如果網川不回來的話……坪穀想把我拉進女子籃球部,你想阻止這一切。”
    伊達同學沒有回答。大概,在我全部說完之前什麽都不會說。
    “如果說服不了綠的話,我是真心想要椎名。”
    雖然沒有被直接說過,但坪穀計劃讓我成為女子籃球部的注冊選手。這就是矢野所指出的,網川不在了,受益的是我。
    但是,隻要伊達同學在,我就不會接受。
    但伊達同學畢業後呢?
    我也想加入女子籃球部,盡情發揮自己的實力。坪穀甚至獻出自己的身體,想要拴住我的心。
    “那天,代替網川的遠野遊未受傷了,在你們和網川麵談的時候,麻生為了送遠野去醫院而退出。大概在那個時候,伊達同學已經判斷遠野受了重傷了吧。這樣的話,作為填補空缺的戰鬥力,起用我的可能性就更大了。坪穀想把我拉進女子籃球部,可以說是敵人。所以你把網川帶了出來,兩個人單獨談話,做了最後的說服。但是網川沒有回應,決心也沒有改變,並且中途離開了。”
    落寞的你向關戶要求進一步的練習,希望能對網川有所幫助。然後回到四樓,發現一切的元凶也就是我正站在社團樓的屋頂上,雖然是看錯了。
    “在所有條件都具備的那一瞬間,伊達同學想讓我消失。在自己畢業,自己的影響力消失之前。殺意瞬間膨脹。所以,扔出球……即使不中,作為警告也足夠了。”
    說著的瞬間,膝蓋失去了力氣。我就那樣雙膝跪在濕漉漉的路麵上。一陣風吹過,手裏的傘向公園方向滾去。
    “我產生了錯覺,隻是為了滿足自己淺薄的自尊心而打籃球,以為隻要把籃球打到極致,伊達同學也會屬於我。像傻瓜一樣地相信著那是自己存在的意義,是自己的作風……太不純粹了,太胡鬧了。而且,因自己的臆想而煩悶抑鬱,認為自己被背叛了,獨自暴走……”
    我傷害了伊達同學的身心。
    “那是不可原諒的。那樣的我,竟然在伊達同學創立的籃球部打籃球,這是對伊達同學的褻瀆吧……”
    而且,造成了伊達同學犯罪的原因。
    “對不起……都怪我。”
    雨聲雜亂無章。腳步聲越來越近。我稍稍抬起頭,披著雨衣的腳步停在我和伊達同學身旁。
    “啊,絢子,這孩子怎麽了?”
    中年女性的聲音。是附近的人嗎?
    “啊,好像是突然貧血,本人說稍微休息一下就沒事了。”
    伊達同學像優等生一樣明朗地回答。然後,傳來了柔軟的觸感。我沒有反抗,在伊達同學的攙扶下慢慢站了起來。
    “你沒事吧?嚇我一跳。”
    伊達同學有點驚訝地撣了撣我裙子上的水滴。
    “這孩子臉色很差啊。”
    一個穿著米色大衣的中年女性正盯著我的臉看。
    “對不起,我已經沒事了。”
    我也配合著伊達同學的表演,盡可能露出笑容。女人露出些許擔心我的表情後,和伊達同學親切地打了個招呼就走了。
    “不要做這種事。”
    伊達同學用僵硬的聲音在我耳邊低語,拉著胳膊,把我帶到公園。樹木很密集,角落裏的長椅沒有被雨淋濕。伊達同學讓我坐在長椅上,撿起我滾落的雨傘,搭在長椅的椅背。
    雨滴從葉尖滴落到地麵的聲音。我的視野裏出現了伊達同學那雙有點濕的深藍色襪子。
    “我知道康的感情,不管康以怎樣的方式表達,對我的思念是不會變的。但是,隻要不回應這份感情,康就會越來越上進、努力,所以我就放任不管了。為了籃球部,利用了康的心情,我太過自私了。”
    “伊達同學……”
    “那是不可以的吧。綠知道你考上了藤野後很高興。在中學時代她一直看著你作為選手長大,久留米北中的椎名康。比起我,她好像更喜歡和你一起打籃球,所以我決定複仇。”
    複仇……把我叫到家裏來的伊達同學。伊達心花怒放地講述了網川的事。
    這一切都是被安排好的?
    “康,嫉妒得很有意思,我覺得你很可憐,因此感覺非常痛快,很無趣的人吧。雖然不知道大家是怎麽想的,但我既不是聖人君子,也不是公主大人,我隻是想讓喜歡的綠對我回頭,所以,我想踢掉康,但這件事無法做到。因為毫無道理呢,我隻能期待著康自行放棄。”
    但是,我不但沒有放棄,反而把伊達同學……
    “康有那樣的反應有點出乎我的意料,但如果我不接受,康就會壞掉了,所以我沒有真的反抗。而且,我心知肚明,康的心靈受到的傷害遠遠超過我的身體,因此是個完美無瑕的複仇。”
    因為覺得我會壞掉所以接受了?為了複仇,為了對網川的感情,我用野蠻無知的暴力玷汙伊達同學,指尖的觸感至今仍在。出於這種罪惡感和重壓感,我放棄了加入伊達同學所在的女子籃球部。沒有和網川一起打籃球。這就是伊達同學的打算嗎?
    而我,最初出於邪惡的理由,想看到網川,抑製不住那種強烈的衝動,作為男子籃球部的經理加入了。
    “不過,康也挺難對付的。我從來沒想過康會加入男子籃球步,還和男生混在一起開始練習……大家都在問為什麽。”
    伊達同學在嘴裏又嘟囔了一遍“為什麽”。
    “綠就是綠,隻關心著康,為什麽在男生中訓練,為什麽不來女子籃球部?鳥越君,很大的挑戰呢……你知道我的內心多麽混亂嗎?我以綠為中心的創建了隊伍,為了綠而竭盡全力,即便如此,綠還是不看我一眼。無論我怎麽求她,都沒有回頭,一直在看康……我想應該不是出於戀愛的感情吧。純粹是作為選手,在意康的事。我甚至覺得要崩潰了。”
    “網川,對我……”
    難以置信。更甚一步,我被自己狹隘的視野所擊垮。
    “坪穀老師,就算綠不退役,在我畢業後也會把康拉到女子籃球部吧。我覺得這樣也好,綠的夢想就實現了。因為是綠選擇的,所以我不恨康,也沒必要殺你。但是,沒有綠的籃球部有康,我覺得這樣的狀態是無法容忍的……如果是康迷惑了綠,讓她退部的話。現在想想,當時是不是鬼迷心竅了呢?”
    感情。伊達同學展現的,活生生的自我中心的想法。拋開道理、常識、正論,我覺得這樣的伊達同學,雖然隻有一點點,卻非常可愛。對網川的感情沒有改變。但是,展現出人性的伊達同學很可愛。這就是野間口同學所說的魔力吧。
    “不過,我還沒崩壞到想殺了你的程度。”
    伊達同學切換為明快得讓人掃興的聲音。“收回前言。康果然還是沒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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