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廣殿的禦書房的門口，周武帝雙手插在袖子，像個老頭子一樣蹲在石階上。
    皇上蹲著，孫奎他們自然不能站著。他們跪在地上。
    周武帝嘴裏叼著一根不知道從哪弄來的草，蹲在石階上還抖著腿，一副街溜子的模樣，完全沒有帝王形象可言。
    孫豆豆對孫奎使了使眼神，像是在問他師父“皇上這是怎麽了？”。
    孫奎回一個冷漠的眼神給他徒弟，仿佛在說“不要多問”。
    周武帝嚼了一會兒草，就嫌棄地吐了出來，旋即又輕歎一口氣：“唉……”
    跪在周武帝身後的孫奎聽到他的歎氣聲，忙關心地問道：“皇上，您這是怎麽了，是不是有什麽煩心事情？”
    “朕煩心的事情多著呢。”周武帝又長長地歎了口氣，“唉……”
    正說話間，身穿侍衛服的普通男人走了過來。他先向周武帝行了個禮，旋即恭敬地稟告道：“皇上，十殿下去了那處宅子，是否讓殿下出去？”
    周武帝對趙曜再去那處宅子見那位一事沒有任何意外，“他趕走小十了嗎？”
    “沒有，他正在教十殿下讀《春秋》。”
    周武帝聽到這話，原本不耐煩的麵上露出滿是興味的神色。
    “哦，教小十讀《春秋》？”
    “是的。”
    “小十通過了他的考核？”那人可不會隨隨便便教人。即使小十長得像大哥，那人也不會輕易教導小十。
    “通過了。”
    周武帝從袖子裏抽出他的右手，接著用地拍了下自己的膝蓋，大笑道：“不愧是朕的兒子。”
    孫豆豆聽得是一頭霧水，完全不知道周武帝他們在說什麽。而他的師父孫奎則是一臉震驚。
    十殿下竟然通過了那位的考核？！
    “皇上，那十殿下……”
    “那小子既然通過了他的考核，那就讓他跟著他學吧。”周武帝原本也是想讓那位教導趙曜的。“不用攔著。”
    “是，皇上。”身穿侍衛服的普通男人說完，就恭敬地退了下去。
    “臭小子不錯啊，沒給朕丟臉。”周武帝滿臉喜悅地說道。
    “皇上，那位真的不會對十殿下不利嗎？”孫奎是知道那位的厲害，更知道那位的手段，所以心裏十分懼怕那位。他真的擔心那位會傷害趙曜。
    “不會，小十通過了他的考核，他便會收小十做學生。”周武帝滿臉驕傲地說道，“他會用心教導小十，也會護著小十。”
    “雖然十殿下像義勇太子，但是那位可是恨您入骨，十殿下是您的兒子，您真的一點都不擔心那位故意教壞十殿下嗎？”孫奎覺得像那位那麽危險的人，不應該讓十殿下接近。
    “朕之前不是說了，朕倒希望他教壞小十，可惜啊……”周武帝搖了搖頭說，“可惜他教不壞小十。”說完，他想要站起身，結果剛站起身，就感覺到一陣強烈的酸麻疼痛從雙腿襲來，疼的他不由地倒抽一口氣。
    孫奎聽到周武帝的抽氣聲，又見他蹲了回去，忙站起身去扶周武帝。
    “皇上，您沒事吧？”
    周武帝皺著眉頭說道：“老子的腿蹲麻了。”說完，他就一屁股地坐在地上。
    孫奎忙給周武帝揉腿，孫豆豆見狀，也趕緊走了過來，給周武帝的另一隻腿按摩。
    周武帝齜牙咧嘴地說道：“真是老了，蹲一會兒，腿就麻了。”
    “皇上，這不是老不老的問題，而是您方才蹲的時間太久了。”孫奎按摩的動作非常熟練，可見平日裏沒少給周武帝按摩。“不管是誰，蹲久了，腿都會麻。”
    “你倒是會說話。”周武帝對孫奎他們揮了揮手，“行了，朕的腿不麻了。”
    孫奎和孫豆豆退到一旁。
    周武帝坐在石階上，曲折右腿，右手隨意地搭放在右腿上。雙眼眺望著遠處的天空，嘴裏輕聲道：“方才朕夢到了大哥。”幾刻前，周武帝因為批閱奏折太累，就坐在椅子上打了個盹，然後夢到了大哥。夢到了年輕時的大哥和年幼時的他。
    “您夢到義勇太子什麽呢？”
    周武帝輕笑道：“夢到大哥帶朕去偷雞。朕小時候，朕的村子裏有一個地主，他家裏的雞鴨養的非常肥，那個時候我們很久都沒有吃過肉。”
    孫奎問道：“那偷到了嗎？”
    “沒有，朕和大哥被逮住了，被地主家的下人狠狠地打了一頓，朕和大哥差點被打死。”周武帝回想起當初的事情，就感覺身上疼了起來。那是他第一次挨那麽重的打，也是第一次體會到差點被打死的感覺。
    “您和義勇太子沒有偷到雞，這地主卻把你們往死裏打，這太狠毒了吧。”
    “在那個時候，窮人活的連狗都不如。“周武帝臉色沉重地說道，“是我說想要吃雞，大哥就帶我去偷雞，沒想到差點被打死。我和大哥養了大半個月才養好，然後我和大哥帶著一群兄弟去報仇，把那個地主的寶貝兒子狠狠地揍了一頓。”
    想到當年的這件事情，周武帝嘴角邊不覺揚起一抹笑容，“當然，也偷了不少隻雞。或許是因為好久沒有吃葷，我們吃了雞後，拉了兩天的肚子。”
    “皇上，你們放過那個地主了？”
    “揍了地主的兒子一頓，又拿走了他不少雞，報了仇了，我們沒有再去找那個地主的麻煩。”周武帝笑道，”我們本來打算劫富濟貧的，但是我們那個時候太小，不是地主家小廝們的對手，隻能放棄這個偉大的計劃。“
    “是皇上你們仁慈。”
    “後來，村裏來了一群土匪，地主家被土匪搶空了，一宅子裏的人全都被土匪殺了。”
    “皇上，你們當時遇到那群土匪了嗎？”
    “我們比較幸運，在土匪來村子前，我們一家人因為過不下去，就去外地討生活，因此逃過一劫。”回想起小時候顛沛流離，食不果腹的日子，周武帝的臉色不覺冷了下來，“不過，後來我們遇到了那群土匪。”
    “皇上，那你們沒事吧？”
    “沒事，我和大哥帶人把那群土匪端了，一個都沒有留。”在那個時候，土匪不僅燒傷搶掠，還把人命當兒戲。“那群土匪殺了很多人。”
    “皇上，你們是在替天行道，殺的對。”雖然周武帝沒有詳說，但是孫奎能想象到那群土匪做了什麽事情。
    “在那個時候，像這種殺人不眨眼的土匪很多。”周武帝說著，長歎一口氣，“那時，最不值錢的就是人命。其實，不管是爹，還是大哥，又或者是我，從來沒有想過建立大周當皇帝。”
    “我們那時隻想活下來，有飯吃、有肉吃，有酒喝。”周武帝雙手撐在背後，半仰著身子說，“我和大哥都不喜歡打仗，但是那個時候有天天打不完的仗。大哥總是跟我說，等天下太平了，我們就買塊地，蓋一間大房子，然後再養一些雞鴨鵝和豬，可惜這個願望沒有實現。”
    “皇上，您應該實現了這個願望吧。”孫奎說道，“您現在住的就是大房子，還有整個天下這塊大地，宮裏也養了不少雞鴨鵝和豬。”
    “不一樣的，朕都被困在這個宮裏了。”周武帝說著，不由地埋怨道，“當初，朕說朕去，大哥非要說他去，結果這一卻就再也沒有回來。如果當時是朕去，大哥便不會出事。”
    “皇上，事情過去這麽久了，您就不要再自責了。”
    “如果當時是朕去，朕就不用當著勞什子皇帝，被困在這個鬼地方。”
    孫奎嘴角微微抽搐了下，他以為皇上在自責當年的事情，沒想到皇上又在抱怨當皇帝苦。
    “要是大哥活著做皇帝，朕就能四處遊曆，過肆意瀟灑的日子。”
    “皇上，這是老天爺讓您做皇帝。”孫奎想到那位，便忍不住好奇地問道，“皇上，當年那位沒去救義勇太子嗎？”
    “他被大哥派去對付朱榷，他的那雙腿也是這場仗中廢掉的。”
    “朱榷？”朱榷是前朝有名的大將，是前朝的戰神，用戰無不勝來形容他，一點也不為過。
    “對，當時隻有他能對付朱榷。”周武帝說道，“那場仗，他滅了朱榷四十萬大軍，逼得朱榷走投無路自刎。”
    孫奎驚歎道：“那位真是厲害。”那位和朱榷大將軍交戰一事，至今都被人稱頌。也是因為這一戰，那位取代了朱榷大將軍成為令人聞風喪膽的戰神。
    隻要提到這一戰，所有人都會對那位心生敬畏。
    “他是真正的天才，不管是大哥，還是朕都不如他。”周武帝說著，站起身來，舉起雙手很不雅地伸了一個懶腰，“有他在，大周就如有了定海神針，不用大周會被外族侵略。”
    “皇上，您的意思是如果匈奴來犯，那位會上戰場殺敵？”
    “他會。他雖然恨朕，但是他心裏清楚大周是大哥想要守護的，所以他不會讓大周被外族欺負。”周武帝扭了扭身子，“大周這個國號是大哥當年取的。”
    “不是先帝取的嗎？”
    “是大哥取的，大哥說【周】有周全的意思。建立大周，為的就是保護百姓周全，讓百姓不再遭受戰爭的苦難，讓他們過上平穩安定的日子。”周武帝道，“老頭子覺得大哥說的很有道理，建國的時候就取了【周】。”
    “原來是這樣啊。”孫奎第一次聽說大周的【周】的來曆。
    “【周】還有一個意思，周流往複，生生不息。”周武帝感慨道，“大哥，希望大周能一直欣欣向榮。”
    “義勇太子好文采。”
    “大哥看起來五大三粗，但是卻非常喜歡讀書，這點小十不像他。”
    “皇上，您小時候是不是不喜歡讀書？”奴婢覺得十殿下像您。
    周武帝瞪了一眼孫奎道：“朕這麽有才華的人，小時候怎麽可能不喜歡讀書。”
    要是義勇太子聽到周武帝這麽說，一定會笑話他不要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