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了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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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於自己眼睛這個問題,顧青璋選擇了避而不答。
    暴雨打濕他的頭發,顧青璋低頭輕微喘著氣,用手把碎發捋到腦後,在激蕩的情緒平複後,他的眼睛重新恢複成深黑。
    “現在賬本已經全了,隻是我有一點不明白,”他說,“如果隻是土地兼並,那清宵應該不會意識到這些問題。”
    人的所作所為應該有所依據,如果隻是單純的土地兼並和隱戶,那清宵為什麽要涉及其中?
    她賠上一條命的出發點在哪裏?
    清樂神情猶豫,她說:“我從小是個孤兒,因為有幾分顏色,所以被媽媽接進樓裏,可以說如果不是媽媽,就沒有我的活路。”
    “但如果我的記憶沒有出錯,清宵她恐怕並非自願入樓。”
    林重寒的心神都被“並非自願入樓”這六字吸引,一時間也顧不上顧青璋的眼睛問題,她往前走幾步,問:“什麽叫並非自願入樓,她是被父兄賣進去的?”
    此時瓜二已經處理好綁匪的手下問題,並且重新套好馬車,因為雨實在太大,所以眾人不得不先鑽進馬車躲雨。
    林重寒進馬車後,沒忍住打了個哆嗦,一件溫暖的外袍此時卻突然落在她肩膀上。
    不用看也知道外袍是誰的,她攏好外袍沒說話,而是從抽屜裏拿出火折子,點燃馬車牆壁上的一小盞燈籠。
    雨太大不好趕路,於是瓜二也從外麵進來,蹲在馬車上搓著手哈氣取暖。
    清樂常年穿的衣服都少,此刻倒不覺得有多冷,她接住上句林重寒的問題,答:“如果是被父兄賣進來的倒也算了,天底下多少貧苦女子,都是這麽過來的。”
    “但問題在於,”她輕輕歎口氣,呼出一口朦朧的白霧,“清宵是被方重的手下強行擄進曉月樓的。”
    顧青璋皺眉:“這是逼良為娼!”
    清樂卻反問:“不錯,可天下之大,誰能管得了方重?”
    她似乎陷入一段長久的回憶中,良久沒有說話,馬車內也一片寂靜。
    顧青璋依靠在馬車上,他仔細地根據綢緞的細節將賬本一一拚湊好,才開始翻閱查看。
    看著看著,他的神情逐漸變得嚴肅。
    “建安四年五月十日,徐州知州曾遠收兩千兩,允方重不查徐州侵田案;建安四年八月七日,南直隸太平府知府越清收六千兩,允方重不查南直隸拐賣人口案……建安六年……允方重插手蘇州科考……”
    看到現在,顧青璋終於明白為什麽賬本要一分為二,隻有收的銀兩數目和事件對上號,這份賬本才具有足夠的說服力。
    他重重地吐出一口濁氣,手中的賬本重如千鈞,沉甸甸地壓在顧青璋的心頭,這裏麵包含了多少個家庭的破碎、多少百姓的流離失所?
    他不敢想。
    “瓜二你讓人——”顧青璋說到一半立馬改口,他的神情分外嚴肅,“不,你親自帶上兄弟們連夜去往京城,把這份賬本交給齊四,讓他進宮呈給陛下。”
    “務必記著,”他用手壓著瓜二的肩膀,直視著對方,“賬本一定要貼身放好,人在賬本在,知道了嗎?”
    瓜二用力點頭:“侯爺,您放心。”
    他脫下自己的外袍,把賬本包的嚴嚴實實,然後貼在心口處放好。
    “兄弟們!”瓜二衝外麵吹了聲口哨,然後掀起簾子飛身出了馬車,“走!”
    林重寒裹著衣服,側耳聽到外麵馬蹄聲並著雨聲響起,同時還有陣陣口哨聲和吆喝聲。
    “外麵還下著滂沱大雨,”她扭頭問顧青璋,“就這樣冒雨趕路,他們身體吃得消嗎?”
    顧青璋搖頭:“南境多雨,他們都在那裏待習慣了,不礙事。”
    林重寒不再多言,一行人靜靜地待在馬車內,等候雨停。
    而此時亳州城內的方重,也正在焦急地等待消息,大雨順著屋簷滴答落在青磚上,也落在他的心頭。
    “大人,您不必著急,”一旁的心腹勸他,“蠻子的武功您也不是不清楚,就算顧青璋是武將世家出身,但畢竟年紀擺在那,不可能比蠻子更厲害。”
    方重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他心裏也知道蠻子武功高強,這次不可能失手,但他心頭總有種不祥的預感。
    也許是這雨下得實在是太大了。
    “大人!”
    一個渾身濕透的下人匆忙衝進房內,他連行禮都沒顧上,而是滿臉驚慌地開口:“大人不好了,和蠻子一同前去的人,他們回來了——”
    “回來就回來,大驚小怪幹什麽?”
    下人劇烈地喘氣,說:“可他們是帶著蠻子的屍首回來的!”
    “咣——”
    盯著地上碎掉的茶盞,方重如墜冰窟、牙關不斷打戰,蠻子一死,說明顧青璋已經拿到賬本,並且他身份貴重,上奏章不需要經過內閣,完全能夠直達天聽。
    他脫力般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臉色煞白地喃喃道:“完了,現在一切都完了。”
    “大人。”
    心腹還想說話,卻被方重抬手製止,他整個人現在看上去格外憔悴。
    他頹然地說:“不必多說。你也跟了我不少時間,現在趁還能跑,趕緊跑吧。”
    “我是走不掉了。”
    瓜二一行人帶著賬本不眠不休地跑了整整三天,才把賬本全須全尾地送到連靖之的案桌上。
    當天下午龍顏大怒,禦書房內的筆墨紙硯全被掃到地上,底下伺候的小太監被嚇得趴伏一片、不敢動彈。
    “朕原本以為土地兼並隻是個例,”連靖之的胸口因為憤怒不斷起伏,“沒想到已經嚴重到了這種地步。”
    “官商勾結、魚肉鄉裏,致使無數百姓流離失所,甚至淪為土匪的也大有人在!”
    他越說越憤怒,右手也因為憤怒而不斷顫抖:“……朕看這賬本所寫,甚至連拐賣人口、逼良為娼這樣的事都幹得出來,這方重究竟是何人,膽敢做出這樣的事?!”
    吉祥小心翼翼地端起一杯茶,用手背試試溫度,確定不燙後才端給連靖之。
    他覷著他的臉色,說:“陛下,如果老奴沒有記錯,這方重恐怕是廣元伯家的旁枝子弟。”
    正端起茶杯的連靖之頓住,他想想又放下,狐疑地問:“一個旁枝子弟?”
    吉祥點點頭:“確實就是一個旁枝。”
    因為之前連靖之尚未登基時,作為嫡子卻險些被庶子逼上絕路,所以當朝講究嫡庶講究到一個苛刻的地步。
    甚至朝廷有明文規定,嚴禁嫡庶之間通婚。
    連靖之不相信方重一個庶子能有這麽大的本事和膽量,唯一的解釋就是他背後有人撐腰,或者說有人在借方重的手來做這些事。
    至於究竟是何人,簡直不言而喻。
    “四公與朕共天下,”連靖之頹然地依靠在椅背上,無力地擺擺手,“先處理掉方重,再妥善安排好那些被拐賣的百姓。”
    “同時讓官吏重新劃分土地,歸田於民;亳州的官吏通通革職流放北境,知州杖殺。”
    至於廣元伯,連靖之猶豫片刻後強行摁下想法,暗暗告誡自己現在不是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