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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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理說宴會上身分越高的人到場越晚,所有人等陛下到了之後才能開宴。
不過蕭雲皎一向散漫慣了,今日也不願早早入場聽那些人說些場麵話,幹脆直接去後殿找蕭洵光了。
“皇姐來了。”蕭洵光正在整理衣冠,見蕭雲皎到了撒嬌一般的讓她給挑選冠冕。
今日不用穿朝服,蕭雲皎挑了一頂九龍含珠金冠親手給他帶上,順便說起入宮時遇到的一幕。
“那耶律合怕是自小體弱多病才會被舍棄送來我朝,還是要多留心,雖是質子,可要是病死在咱們這兒也免不了一番爭論。”
蕭洵光認真的應道:“我記下了,阿姐。”
蕭雲皎又道:“今日我帶了兩個人,等下讓他們在席間奏一曲助興,你肯定喜歡。”
蕭洵光的好奇心立刻被勾了起來,“在哪兒呢讓我先見見吧!”
“我讓他們先去偏殿準備了,你要想見咱們就入席吧。”蕭雲皎道。
姐弟兩個一齊入席,正式宣告著宴會的開幕。
蕭雲皎掃了一眼對麵,賓客的位置上已經有幾個身形高大的男子坐在那了。
看著他們那身明顯不同於東晟的服飾蕭雲皎便知道,這幾人必定是耶律合和隨行的使臣。
蕭洵光說了幾句場麵話,下麵便起了舞樂。
嶽旻山提議要大辦,自然不能自己打自己的臉。今日宮宴各方麵都是奢華無比,就連舞女輕柔的轉身時,裙擺間飛揚的都是馥鬱的香氣。
這些世家還真是有錢。
砸錢的效果也十分明顯,幾個使臣的眼珠子都快被閃瞎了。
蕭雲皎興致缺缺的看著底下的舞,見一曲跳完了便端著酒杯起身道:“今日華宴,多虧嶽相勞心勞力,也多虧不少朝中大人鼎力相助,本宮敬各位大人一杯。”
飲了杯中酒,她又道:“可惜這宴席雖好,舞樂卻老套了些,真是有些掃興。”
聽她這麽說,禮部尚書的臉上有些掛不住,訕訕笑了笑。
嶽旻山臉色也不太好,蕭雲皎當著眾人麵前說舞樂不佳,好像再說:以為你能把宴會辦成什麽樣,不過如此嘛。
不過他卻沒有聽到蕭雲皎的奚落,反而聽她道:“本宮有兩名能人舉薦,必能給今日錦上添花。”
蕭洵光早就好奇的忍不住了,當即道:“那皇姐便叫他們上場獻藝吧。”
早已準備妥當的蘇柳二人得了信便從偏殿走出,在正殿中央向蕭洵光行禮。
柳溪擺好琴後席地而坐,廣袖曳地,自是一派風雅。
琴聲在殿上響起,宮商角徵交錯間奏出一派繁華之景。
蘇年年雙手執一柄團扇放於腰間,和著樂聲唱道——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
詞間曲中婉轉道著此夜盛宴。
突然,柳溪的琴音停了一瞬,變得急促起來,如萬馬千軍奔騰在茫茫戈壁,又如同亙古青山巍峨不朽。
蘇年年的歌停了下來,讓眾人專注聆聽奔騰壯闊的曲調,終於在樂曲最壯闊處開口
“京都繁盛誰比矣,十二樓台重重起。
九衢車騎日喧喧,廣陌歡呼歌帝裏。
我今禦宇臨天下,物泰熙熙忻朝野。
村夫擊壤荷豐年,侯門朱紫皆風雅。
無為一坦已成功,關防絕慮閑戰馬。
唯願君臣千萬世,同心歸華夏”[]
她的嗓音本是清麗婉轉如出穀黃鶯的,此刻卻滿是激昂之意。
一曲唱罷,琴音漸落,堂上眾人久久不能回神。
“好一個唯願君臣千萬世,同心歸華夏啊!”蕭洵光在姐姐的示意下拍了拍手,頓時堂下掌聲不絕。
這一曲不僅歌盡了東晟的繁華,也道出了北疆正是那“歸華夏”的降國之一,可謂比這場盛宴更能體現東晟的大國威儀。
“不愧是長公主引薦的能人,如此好本事,當賞!”蕭洵光從未聽過這樣的曲調,當真是高興的,顧不得使臣的臉色對二人倍加讚譽。
“隻是金銀之物太過俗氣,朕還一時之間不知該賞些什麽好了,皇姐覺得呢”
蕭雲皎笑道:“陛下要賞的是他們二人,怎麽問起我來了,不如您問問他們想要什麽”
蕭洵光果然這麽問了。
蘇年年躬身行禮,“謝陛下、長公主隆恩。妾受家父蘇啟升之累,在教坊司轄內暢音閣謀生,已是衣食無憂,能得陛下一句讚譽是妾三生有幸,不敢再求其他。”
蕭洵光來了興致,“朕看蘇娘子的歌喉,可謂餘音繞梁,三日不絕。你雖然什麽都不求,朕也要嘉獎於你。便賜你繞梁娘子為號,你可受用”
蘇年年仍規規矩矩行禮謝恩,隻是眼中難掩激動之色。
從此以後,她便是陛下禦賜的繞梁娘子了。
蕭洵光從蕭雲皎眼中看到了滿意二字,也十分激動,又問柳溪有何求。
柳溪挺直腰杆跪在了地上,恭恭敬敬磕了頭道:“陛謝下隆恩,在下鬥膽,想求陛下恩準脫了在下的賤籍。”
這個要求真的有些鬥膽了,可蕭洵光沒說什麽,在場也無人敢越俎代庖。
“你是賤籍”蕭洵光很是疑惑,他在此人身上看不到一絲諂媚之色,“為何入的賤籍”
柳溪毫不避諱道:“在下的母親是青樓女子,所以在下生來便是賤籍。”
蕭洵光看著跪的直挺挺的人,思量了片刻道:“貴賤如何能以出身而論朕聽其琴音,觀其顏色,此人風骨不下於士大夫,朕準了!”
高門貴族的官員們臉色更加鐵青。
柳溪重重磕了一個頭,“謝陛下隆恩。”
除了臉色鐵青的幾位官員們,北疆來使臉色也不好看。
這次到東晟他們是代表大王割讓城池的。
進入都城之後,幾位使臣見識到了傳聞中天朝上國的繁華,殿堂瓊宇、亭台樓閣、熱鬧街市種種都是他們茫茫草原所沒有的。
現在就連身在塵埃的歌姬琴師都能展示出如此壯誌。
這一刻他們真的意識到——東晟是一個堅不可摧的國家。
北疆人皆身強體壯,騎射了得不假,可他們也缺少著對於國家的信仰與忠誠。從古至今,草原上信奉強者,包括王室在內為爭搶權柄皆是不擇手段。
他們的失敗隻是早晚的事情。
不過,就算意識到了這點,該做的事情也還是要做。
滿臉胡子的使臣給耶律合使了個眼色,後者端著酒杯站起來。
“陛下盛情以待,我等無比感激,合敬諸位以表誠意,還望諸位賞臉。”
說完耶律合帶著侍從端著壺酒走向蕭洵光,在禦座前斟滿了三杯一飲而盡。
敬過蕭洵光,耶律合又順勢走向蕭雲皎,“在下也敬公主一杯,謝公主今日相救之恩。”
蕭雲皎這才認真打量了一番這個北疆的六皇子耶律合。
北疆男子皆生的高大,耶律合也不例外,蕭雲皎略仰起來頭才能看到站在桌前的人的臉。
他與隨行來的使者們不太一樣,許是年輕,下巴上沒有成片的青色胡須。整個人有些瘦弱,看來傳言說他體弱多病不假,長相竟有幾分清秀之意。
蕭雲皎舉杯與他對飲了一杯便放下酒杯,這人便又去敬其他人了。
好歹也是個皇子,竟還要去給東晟的臣子們一一敬酒,也是說不出的落寞。
蕭雲皎無所事事,歪著頭饒有興致的看著耶律合一桌一桌的敬過去,身後的侍從一杯一杯給他添酒,就這麽走了一個圓場才又坐回席位。
酒宴正常進行下去,歌舞不停,美酒不斷,北疆使臣卻突然發出一陣驚呼:“王子,王子!”
這場騷動引得眾人皆看了過去,隻見耶律合暈厥在地,麵色蒼白如紙,嘴唇泛著烏紫色,渾身抽搐不止,顯然是中毒的症狀。
“傳太醫。”蕭洵光一聲令下,嘈雜的人聲漸漸安靜了下來。
“尊敬的皇帝陛下,我們北疆帶著城池和王子入東晟,誠意十足,卻沒想到我們的六王子竟然在這皇宮之內中毒,這件事,東晟是不是要給我們一個交代”滿臉大胡子的使臣高聲道。
蕭雲皎一拍桌子,“放肆。”
“小小使臣竟敢對陛下如此無禮,太醫尚未診治,你怎就一口咬定王子是中了毒呢”
見那使臣還想說些什麽,蕭雲皎直接打斷了他,“一切都等太醫診治過後再行言論吧。”
這等宴會皆有當值太醫在偏殿候著,不出片刻就給耶律合診了脈,又灌了催吐的藥汁,保住了他的姓名。
“胡太醫,耶律王子是怎麽了”嶽旻山忍不住問道。
這宴會是他與禮部督辦,若真是中毒,他難逃其咎,此刻心裏自然七上八下。
胡太醫微微向他拱手卻沒有言語,轉而向蕭洵光躬身道:“稟陛下,耶律王子的症狀乃是中毒所致。”
“是何毒物”蕭洵光皺眉問道。
“依臣所見,王子呼吸急促,抽搐不止,身形蜷曲似蝦狀乃是腹痛之症,該是中了雷公藤之毒。”
“雷公藤”
“好好的宮宴上怎麽會有雷公藤”
“怎麽突然就中毒了”
低下的官員們議論紛紛,蕭雲皎與席上的沈煜舟交換了一個眼神,開口道:“來人,給在場入口之物一一驗毒。”
耶律合在確認性命暫且無礙時被送到了偏殿休息,使臣團卻都留了下來,連一個照料六王子的人都沒有跟去。仿佛對他們來說,留在這裏看驗毒比去照顧一個病弱的六王子重要千倍萬倍。
十幾位被叫來的太醫忙碌許久,最終是沒有在席間發現任何可疑毒物。
“稟告陛下,今日宴席上所食之物並無不妥。”胡太醫道:“且雷公藤之毒從服用致發作也要兩個時辰左右,依老臣所見,與這宴席無甚幹係。”
禮部尚書和嶽旻山的臉色都好轉了不少。
大胡子使臣眉頭緊皺,“兩個時辰”
他突然抱拳道:“陛下,兩個時辰前我們王子已經入宮,不巧在宮道上舊疾複發,那時還遇見了長公主。長公主命人將王子送到文思殿,之後有太醫前來診治,還給王子用了藥。”
“依我所見,怕是那藥有問題吧”
此言一出,在場之人皆把目光投向了蕭雲皎。
她環視四周,冷冷開口,“使臣這話的意思,是指認本宮對你們六王子下了毒”
大胡子使臣沒有回答,眼神卻透露著懷疑。
“本宮堂堂東晟長公主,為何要對一個體弱多病的北疆質子下手你們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家王子了。”
“既然說有太醫用藥,那你們瞧瞧,是哪位太醫給你家王子瞧的病,再去查查脈案藥單,看看有無毒物。”
今日太醫院當值的太醫都在鳳凰台了,那使臣仔細看過一遍,竟搖搖頭道:“給王子看病的大夫不在這裏。”
這就讓人匪夷所思了,但凡是宮內太醫皆在此處,若沒有那之前是誰給耶律合瞧的病
氣氛僵持著,突然一個小侍衛在嶽旻山耳邊說了些什麽,他聽後起身道:“陛下,宮內巡查的侍衛在文思殿不遠處發現了一具穿著太醫院學徒衣裳的小太監屍首。”
他停頓片刻,補充道:“有人認出那是在儀鳳宮侍奉灑掃的宮人。”
注:[]選自宋辛棄疾《青玉案元夕》
[]選自宋趙光義《緣識京都繁盛誰比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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