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8章 救夫 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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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那些年, 喬大海靠著將軍姐夫,在這城裏很是風光。
威猛將軍自從到了邊城,多半的時候都吃住在城牆之上。有時候一年也回不了城裏一次, 有好多人都不認識他。
但威猛將軍無疑是這城裏的第一人,喬大海是他唯一的親戚, 等閑人都不敢得罪。但凡是喬大海要的東西,不用他自己開口就已經有人送上門。他若是開口要什麽, 到手隻會更快。久而久之, 也就縱得喬大海膽子越來越大。
普通人上不了城牆告狀, 於是, 這些年下來, 甚至沒有人知道將軍是個怎樣的人,也不知道他會不會包庇喬大海。
不過, 今日看到喬大海這幅諂媚模樣,想來那將軍應該是個正直之人。
想到這些,楚雲梨稍稍欣慰了下。
喬大海來之前就已經猜到會有這種答複,忙說出了先前的打算:“周東家, 凡事都好商量。我聽說你在城郊建了個工坊, 地方不太大, 要不這樣, 我去跟大人說一說,讓他給你劃一片山頭。就是你先前想要的西山。”
楚雲梨一開始想買下西山,奈何銀子不太夠。這裏是邊境, 大人完全可以先將地方劃給她, 緩一緩收銀子。她打算得好,奈何這位大人是個迂腐性子,願意把西山給她留著就已經是最大的讓步。非要收到了銀子再劃給她。
這種地方父母官, 有原則有底線對百姓來說是好事。楚雲梨並未強求,隻要願意給她留著就行。
“我現在銀子不夠,不著急。”
喬大海急呀:“我幫你付剩下的,以後你有了還我就行。不還也行。”
“你完了!”楚雲梨笑容深了些:“你在城裏為所欲為,弄出那麽多人命,我以為將軍會毫無底線的庇佑你才慣得你膽子這麽大。好在將軍是個好的,老天有眼,一定會讓那些枉死在你手下的冤魂沉冤得雪!”
喬大海笑不出來了,他真的是抱著十萬分的誠意來求周安玉的,可談到如今,周安玉明顯不打算放過他,甚至有可能主動告狀。
既如此,那也沒什麽好說的了。
他臨走之前,再次問:“你真的不考慮幫我一次?”
“我不敢欺瞞朝廷的將軍。”楚雲梨擺了擺手:“如果隻是談這件事,那喬老爺可以不必再說,我不會答應。”
喬大海轉身就走,他走得有些衝動,抬手開門時後悔了,又回頭道:“周東家,周姑奶奶,我給你跪下行不行?”
說著,真就跪了下來。
楚雲梨嘖嘖兩聲:“不用行這麽大的禮。真想要我原諒,你以死謝罪差不多。”
喬大海:“……”
說到底,他跑來這裏求周安玉,就是不想失去如今安逸的日子,他不止要活,還要活得好,怎麽可能去死?
走出雅間門時,喬大海腳下有些軟,滿腔憤怒中,整個人都有些恍惚。若周安玉不肯幫忙隱瞞,他就真的完了。
一轉身,眼角餘光撇見了門口不遠處的朱康宇,他也懶得搭理。實在是大禍臨頭,沒了為難別人的心思了。
等人一走,朱康宇立刻閃身進了屋子,看到一桌的飯菜都沒怎麽動,他緊張地問:“他為難你了?”
楚雲梨搖頭。
應該是喬大海被為難才對。
“那就好。”朱康宇看著她的眉眼,想著那些話該怎麽問,躊躇半晌,終於鼓起勇氣:“安玉,你最近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對我特別冷,對誰都冷。”
“若我還是原先那溫吞性子,現在墳頭上都開始長草了。任誰攤上我遭遇的那些事,大概都會變了性子。”楚雲梨抬眼:“你到底想說什麽?”
朱康宇啞然:“你以前對娘挺尊重的,如今罵她不說,還要打人……”他回去仔細想過周安玉原先的脾氣和模樣,始終認為她做不出這些事。
“她送我去死,我沒打死她,已經是手下留情。”楚雲梨質問:“沒有人幫我,我為自己討公道也是錯?”
朱康宇說不出話來,他有些喪氣:“你是不是特看不起我?”
“是!”楚雲梨直言:“連妻子都護不住,你倒是別娶啊。”
朱康宇苦笑:“說話一點都不客氣,更不像原先的你了。”
“人都是會變的。”楚雲梨抬手:“如果你隻是說這些廢話,那請回吧!我比較忙,用過了膳還要去郊外一趟。”
朱康宇心中一動:“你那些方子哪裏來的?”
“不關你事。”楚雲梨似笑非笑:“你是我的誰?是,我們曾經是夫妻,但如今已經變成了仇人了啊。朱康宇,你自覺一點,別不拿自己當外人。”
哪怕是最親近的夫妻,也不一定會將好東西的難處和盤托出。更何況,兩人之間門夾雜著那麽多的恩怨。
朱康宇大受打擊,又一次悻悻離去。
*
喬大海的猜測沒錯,就在第二天中午,楚雲梨還在鋪子裏守著,就有人來找她了。年輕男子臉上帶著刀疤,穿著盔甲,渾身一股煞氣,眾人紛紛避讓。
“周東家,我們將軍有請。”
將軍相請,普通百姓沒有拒絕的餘地。楚雲梨倒也坦然:“我要坐自己的馬車。身子笨重,還請小將軍體諒。”
她客客氣氣,看待他時眼神平淡,沒有絲毫懼怕之意。小兵並不生氣,答應了下來:“東家快些,我們將軍已經等著了。”
兩人見麵還是在天香樓。
將軍來時行蹤隱蔽,底下的人不知。楚雲梨上樓時都沒幾個人注意,進屋看到一個身形高壯的中年男子負手站在窗邊對著門口。
楚雲梨拱手行禮:“見過將軍。”
將軍回頭:“你是周氏安玉?”
楚雲梨頷首:“是,先前被婆婆送往了喬老爺府上,險些被喬老爺欺負。”
將軍眼神一沉,上過戰場的人,渾身都帶著血煞之氣,冷著臉看人時仿佛要殺人似的。如果是尋常女子,大概要嚇得雙腿發抖,再說不出話來。
“仔細說說。”
聲音沉沉,帶著幾分狠意。
楚雲梨垂下眼眸,將事情原原本本說了,末了道:“事情是我那婆婆心存私心,借著兒子去外地不歸之事想徹底將我弄走而起。”
喬大海是順勢而為,想著這便宜不占白不占。
將軍一巴掌拍在桌上。
那桌子都被他拍得散了架,碗碟碎了一地。外麵立刻有人敲門,緊接著就傳出了楚雲梨身邊丫鬟緊張的聲音:“東家,需要奴婢進來收拾嗎?”
其實是想問需不需要幫忙。
“不用。”楚雲梨走到另一邊椅子上坐下:“將軍,我這身子笨重,不能久站,還請將軍見諒。”
將軍深呼吸幾口氣,壓下心頭的憤怒:“當時他放了多少女人離開?”
“我不知道。”楚雲梨一臉坦然:“不過,當時城門口應該還有其他人,將軍若想知道此事,派人一問便知。”
將軍已經問過了,說當時離開的女人有五位,全都傷痕累累。喬家人離開後,她們立刻就找了馬車去往外地。在那之後再也沒有見到人。
這些走了的,將軍打算派人去打聽一下,看看她們是否還安好……其實最要緊的還是喬大海弄死的那些良家女子。
那可是人命。
殺人要償命的!
小舅子犯了錯,說是和他無關。但確確實實是靠著他的名聲才敢膽大妄為,事情若是傳回京城,他也脫不了身。
好在這天高皇帝遠,處理得當,事情很可能就此壓下。當然,喬大海是肯定留不得了。
前後不過一刻鍾,楚雲梨就離開了雅間門。
稍晚一些的時候,楚雲梨就得了消息,喬大海被押入了大牢。
值得一提的是,像這種邊境城池,將軍和父母官是互相幫忙,也要互相掣肘,不過,威猛將軍特別強勢,不喜歡有人在自己頭上指手畫腳,他已經將大人收服。正因為如此,喬大海幹的那些事才沒有人捅到將軍麵前。
喬大海被下了獄,眾人紛紛拍手稱快。
更讓人快意的是將軍已經放出話來,凡是被喬府的人欺負了的普通百姓,都可以去找他申訴。甚至在別處受了委屈的,也可以去衙門告狀。
其實呢,被喬大海欺負了的那些女人活著的都已不在城裏,而死了的……說到底都是被娘家和夫家同時放棄的可憐女子。人都已經沒了,對死者沒感情的自然不會費這些心思跑去告狀,萬一將軍保護小舅子不肯秉公辦理,那可就把自己給搭進去了。
就算將軍願意秉公查問,可人已不在世上,出這種事隻會毀了名聲,死了還要被人議論。要個公道來有什麽用?
城內因為此事鬧得沸沸揚揚,楚雲梨派人盯著,每天晚上聽人稟告。其他的時候都在忙自己的生意,她收了不少定錢,將西山買下後,還準備買幾間門鋪子,甚至打算去隔壁縣城也尋摸幾間門。
她忙忙碌碌,一個多月後,在她肚子大到已經不太能看見自己的腳時,終於得知喬大海的案子查清楚了。
在他手底下的冤魂不算已經欠了賣身契的丫鬟,光是良家女子就有七人,被欺辱過後送回家自盡的有四人。
隻是查出來的就已經有這麽多條人命,還有好些沒查的呢,喬大海死罪難逃!
此時已經初夏,天氣漸漸炎熱。大人查清楚之後,判了喬大海立即問斬,甚至都沒能等到秋日。
在審問喬大海之時,楚雲梨沒有去公堂上,將軍倒也理解,無論哪個被欺辱過後的女子都不願意去公堂上與他當麵對質。甚至希望所有人都再也不要提及此事。
周安玉此生沒有被他欺辱,不出麵是最好的,就當沒去過,安安生生過自己的日子。
朱母倒是想讓周安玉身敗名裂,但她又不敢主動去提,加上父子兩人摁著不許她鬧事,她隻能想一想。
行刑的頭一日,楚雲梨特意去了大牢中一趟,以防人多想,她用披風將自己的身形裹了,又梳了個簡單的發型,不仔細看壓根辯不出她是男是女。
喬大海瘦了許多,整個人蜷縮在角落,察覺到門口有人半天沒離開,他扭頭看過來。恍惚了一瞬才認出來人,頓時嚇了一跳,又往後挪了挪。可惜他已經靠了牆,再挪也是身子動了動而已。
“你……你還敢來。”他恨得咬牙切齒:“周氏,老子一定不會放過你。”
楚雲梨揚眉:“你這張嘴挺硬的,都已經落到這步田地,竟然還吼得出來。”
喬大海深深看她:“還有你那婆婆,也不是個好東西,我也不會放過她。”
他這些日子已經細想過了,罪魁禍首是朱夫人,她擺弄不了自己兒媳,就給他送來。忒惡毒!
楚雲梨居高臨下看著他:“看你這模樣,是不覺得自己有錯嘍?”
喬大海其實已經後悔自己以前太過膽大,但這是因為他要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才後悔的。聞言別開了臉,半晌憋出一句:“賤女人,你一定不得好死!”
毫無悔改之意,該死!
楚雲梨眯眼看他:“你該不會是有脫身之法吧?”
聞言,喬大海身形僵硬了下,卻隻是一瞬。他就苦笑起來:“如果有就好了。周氏,我對不起你,但我已經補償你了。現在我這麽慘,你非得踩我一腳才滿意麽?”他歎息一聲:“我後悔了,不該為了自己的私欲傷害那麽多的人。”
楚雲梨已經不再聽,轉身離開。
翌日刑場之上,大人親自監斬,足足兩刻鍾才念完了喬大海的罪狀,儈子手手起刀落,鮮血灑落一地。
楚雲梨也在人群之中,兩個丫鬟圍在她身邊,就怕她被人給衝撞了。看著眾人暢快地鼓掌,丫鬟皺眉道:“東家,咱們快走吧!一會兒離開的時候又要擠,您身子重,得特別小心。”
其實她今天過來,兩個丫鬟就特別擔憂,勸了又勸。看見她還要往前擠,更是急得直跺腳。
楚雲梨最後看了一眼那滾落在地上的頭,順從地在丫鬟的攙扶下離開了刑場。
“我有些乏了,今兒不去鋪子裏,回去歇一天。”
兩丫鬟瞬間門大喜過望。主子這段時間門一點都沒當自己是個有孕的婦人,天天忙得跟個陀螺似的。看著是一點都不累,可肚子這麽大,哪有不累的?
如今總算是願意歇著了,兩個丫鬟怕主子改主意,一刻也不停歇的趕回了家中。
楚雲梨回家後,找來了鋪子裏的其中一個夥計低聲吩咐了幾句,然後真就沉沉睡去。
接下來幾天,楚雲梨哪怕出門忙活,在中午之前是一定要回家睡覺的。
*
初夏的傍晚,天氣涼得很快。
邊境的城門比其他城池要嚴得多,說是什麽時辰關,絕對不會提前或是推遲。
就在城門關了一半時,突然來了一架青蓬馬車,趕車的是個高壯男子:“兩位小哥等一等。”
守門的衛兵時常會遇見這種事,與人方便,與己方便,從來也不會為難人。聽到喊聲便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你們快些!要出城看好時辰嘛,掐著點是顯得自己能幹麽?”
見衛兵願意等,高壯男子滿臉感激:“我哥哥他生病了,要來城裏找大夫針灸,這一灸就耽擱了時辰。家裏不富裕,城裏住不起。隻能趁夜趕回家,多謝兩位小將軍。”
“行了行了,快走吧!”衛兵忙著下工,也懶得聽他廢話。
青蓬馬車一走,厚重的城門就關上了。
城門之外,趕車的高壯男子回頭瞅了一眼,狠狠一鞭甩在馬背上,他還得連夜趕路呢。
城外的十裏坡有個亭子供人歇腳,但那都是白天,由於這周圍太過偏僻,偶有野獸出沒,再舍不得花銀子的人,如果趕不及進城,都不會冒險在這亭子中睡。反正周圍有些農家,跟他們借宿一夜也要不了幾個子兒。
很難得的,月光下,十裏坡的亭子中卻有一個身影,坐著時看著還挺纖細,看得出是個女子。
高壯男子遠遠看到亭子裏的情形,隻覺頭皮發麻,他不怕人,卻怕那什麽……這個時辰,正常人都不會出現在這。
他不敢多瞧,狠狠一甩馬鞭,想著趕緊離開亭子就好了,卻在即將掠過亭子時,額頭一痛,隨後他眼前一黑,整個人一頭栽倒,然後就什麽也不知道了。
馬兒卻沒停下,馬車中的人已經察覺到外麵車夫掉了,生怕馬兒發瘋,急忙出來拽緊僵繩。
剛把馬兒勒住,就聽得身旁傳來一聲女子的輕笑。
那聲音有些熟悉,喬大海心下大驚,下意識看過去。月光下扶著的肚子的,正是周安玉那個狠毒婦人。
一瞬間門,喬大海來不及質問她為何會出現在此,也來不及摸馬鞭,就著韁繩狠狠一拍,想將馬兒趕走。
馬兒吃痛,拔腿就奔。喬大海一口氣還沒鬆,隻覺得胸口一痛,然後身子一軟,再也坐不住,從馬車上滑落。
慌亂之中,他想抓住車廂的框,抓了個空的同時,忘了丟韁繩。這人越是緊張,手裏抓得越緊。他被馬兒拖飛了一段路才猛然回過神,爬是爬不上去的,想要保命,隻能丟開手裏的繩子。
喬大海整個人墜在地上,馬車輪子從他腿上碾過,痛得他慘叫出聲,不遠處的林子裏飛鳥被驚出一片。
他捂著腿正想著這荒郊野外哪有大夫,一個念頭還沒轉完,就聽到了輕巧的腳步聲,眨眼間門,麵前出現了一隻遍不清花樣的繡鞋。
“想跑?”
喬大海:“……”煞星怎會在這裏?
有孕的女子身子笨重,不該在家裏好好歇著嗎?大晚上的跑到這荒郊野外做甚?
他勉力抬起頭,努力扯出一抹笑:“周東家,好巧。”
“呦,這態度,這語氣……跟那天在大牢裏完全不一樣呢!”楚雲梨丟了手裏石頭,拿著方才從路上撿的馬鞭在手心敲啊敲的:“來!再說幾句好聽的。”
喬大海:“……”
因為姐姐的緣故,他在審案的期間門沒受什麽罪,就是在大牢裏吃不好穿不好瘦了一些,用姐姐的話說,還是得讓他吃點苦頭,之後才會長記性。
如果方才沒有摔下馬,他自認還有一拚之力,畢竟周安玉這個女子,還身懷有孕。這都打不過,他也不配做個男人。
可是,他受傷了。一條腿痛得恨不得直接鋸開扔掉,應該是傷著了筋骨。他看著女子手中的鞭子,身上又開始隱隱作痛,可這不是矯情的時候。他努力讓自己麵容變得和善,聲音盡量柔和:“周東家,有話好好說。我這有些銀子,你先拿去花,不夠的話,再問我要。”
“我不要銀子。”楚雲梨笑吟吟:“那天你在大牢裏叫囂得很凶,說是不讓我好過。第二天就是你的死期,我總覺得不太對勁,所以就找了個人盯著將軍夫人,果然,你是已經尋著了生路,所以才有那樣的底氣。”
喬大海:“……”
他真的後悔了。
當時就不該太過放鬆……可是,他也想不到周安玉竟然有這麽大的本事,查到他哪天離開不說,甚至還攔在了路上。
“周東家,您大人大量,別跟我一般見識。”喬大海哆哆嗦嗦從懷裏掏銀票。掏到一半,鞭子從天邊飛來,他隻覺眼角有鞭影閃過,隨即身上和肩膀劇痛,讓人感覺半身都被撕開了去,痛得他眼前陣陣發黑。
與此同時,銀票飛上了天,散落一地。
好……好痛!
喬大海被杜鵑打過一次,那次他好多天下不來床,以為世間門最痛不過如此。
原來沒有最痛,隻有更痛。
他渾身發抖,哆哆嗦嗦哀求道:“饒……饒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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