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標稍沉吟了稍許，又帶著得意語氣道：“父皇的軍戶政策，可以養兵百萬，而不費百姓一粒米，父皇也時常為這個想法自豪！這軍餉不就省了下來嘛！”
    “咦，好像哪裏怪怪的？”朱標摸著下巴，又突然自語了。
    他也承認，軍戶屯田這項政策，在明中後期弊端重重，但在建國初期的確發揮了巨大重用，這是不可否認的。
    方進也不敢冒然否決朱元璋的政策，於是說道：“殿下，陛下的政策無論是鼓勵百姓墾荒，還是軍戶屯田，那都是功在千秋。然而……”
    “然而什麽？”
    “但無論百姓還是那些軍戶，他們手裏的土地都不是一成不變的。他們呢，隻能溫飽，沒有多於財富去兼並他人土地，但達官顯貴們不一樣啊。”
    “他們會娶許多小妾，生很多子女，子女成年後又會結婚生子，人丁越發興旺，但他們的土地是不夠分的，但也不願意降低生活質量，隻能巧取豪奪，去兼並老百姓們辛辛苦苦墾荒出來的土地。”
    朱標裝模作樣地推演了一下，木然點點頭，喃喃而道：“似乎的確是這樣。曆朝曆代越往後，達官顯貴們擁有著土地越多，而失地百姓也越多。”
    “這就是財富分配失衡！”方進斬釘截鐵地說道，“但這並不是主要問題，畢竟老百姓失了土地還能給人當佃戶，隻要沒遇到天災，也不會餓死，但朝廷的日子不好過了。”
    “因為那些達官顯貴們名下的土地不要交賦稅？”朱標似乎同時聽懂了，“若有所思”地說道。
    “對！而且在大明，哪怕是考取了功名的讀書人，也能獲得一定額度的免稅，聽聞秀才就有八十畝不需交稅。這秀才，不是舉人更不是進士，又不難考，皇上真是太優待讀書人了。”方進無可奈何地歎息道，“這大明有多少秀才啊，看來至少有幾百萬畝的土地不用交稅。”
    “孤懂你的意思了，考取功名的人越多，朝廷稅賦就不好收。”
    朱標聞言，是心中暗罵。
    這家夥夠狡猾，隻提秀才，但沒提舉人，還有進士，但句句都在按指舉人、進士。
    畢竟在大明，舉人就能當一個小官，而進士就能當朝廷大官了。
    舉人有400畝土地的免稅額度，而進士更是有著2000多畝。
    一畝放在後世就是666平方米，而家族裏隻要有一個進士，便有著免稅土地133萬2000平方。
    在江南一帶是富庶之地，而這裏的人讀書的風氣頗為盛行，許多人都以考取功名為目標，數百年積累下，進士、舉人數量有多少，可想而知。
    可江南地區又是寸土寸金，一個當地進士擁有著土地133萬2000平方，財富簡直可以吊打後世的雙馬。
    然而這隻是一個進士的下限，那些在朝廷升任高官的，其財富更是令人瞠目結舌。
    再加上宗室、勳貴，他們的土地免稅額度隻會更高，加上朝廷還得放發俸祿，這天下最富裕的一群人全部聚集在了大明，至於普通老百姓，窮的連窩窩頭都啃不起了。
    這大明是怎麽堅挺了276年的？
    後世的滿清，皇帝至少可以憑借著八旗的屠刀，從漢人士紳官僚集團上收到一大筆賦稅，來供養那些旗人。
    方進聽著朱標地回答，也很滿意，太子殿下雖然是古人，但腦子靈活，轉彎很快，也沒像朱允炆那種被文官忽悠瘸的。
    “殿下，你想想如今我們大明因為軍戶製，省了一大筆軍晌。”
    “然後呢？”朱標挑了挑眉毛。
    “皇帝在位時，達官顯貴們肯定不敢，將來太子您在位時他們肯定也不敢，到了殿下你兒子在位時，多半也不敢，可是將來你孫子在位時，或許他們膽子就大了，會將手伸進軍戶的那些土地裏。”
    “他們敢！”
    朱標一臉陰鬱，似乎真看到了這一幕一般。
    方進瞥了一眼朱標的臉色，心中得意一笑，知道自己目的已經達到，繼續說道：“等殿下曾孫子在位後，他們的膽子就更大了，大量兼並軍戶的土地。如此一來，朝廷再不發軍餉，就留不住那些士兵了。”
    這便是明朝中後期發生的事情，因土地兼並愈演愈烈，大量軍戶逃亡而破產，朝廷不得不用軍餉來雇傭士兵，然而還經常拖欠工資。
    俗話說得好，明軍不滿響，滿響不可敵。
    糧食或者銀子，你至少一個得給夠，人家才會給你賣命。
    “殿下，這也隻是臣對未來地一種推測，或許是臣太悲觀了。”方進說完自己的看法後，又補充了一句。
    小滑頭，你最後一句純屬是撇清責任的廢話！
    朱標暗罵一句。
    “老方，你說的話跟我母後有點像！”他笑了笑，滿臉都是欣賞的神色。
    “皇後娘娘？”方進有些迷糊，其實他對這位皇後了解甚少。
    曆史上關於馬皇後的記載，除了讚揚她是千古賢後之外，其餘的描寫寥寥無幾。
    但試想一下，在朱元璋尚未發跡時，她不顧義父郭子興反對，便跟隨在其身旁，生兒育女，撫育皇子，又將後宮處理的井井有條，又和老朱相敬如賓一輩子。
    在老朱當了皇帝之後，威嚴日盛，滿朝文武皆是戰戰兢兢，也唯有馬皇後能勸服他。
    甚至可以說全天下，也隻有馬皇後一人不畏懼這個皇帝。
    她的聰慧和情商，未必比不過老朱。
    “我母後說啊，這世界上最難以預料的就是未來。比如……”朱標頓了頓，“始皇帝何等人物，掃八荒吞，一統六國，可哪能想到死後不過三年，大秦就轟然倒塌了。”
    “還有漢武帝如此信任霍光，他能想到以後發生的事情？”
    “這都是母後教我的！”
    “老方，你說這話有道理不？”
    朱標神色從容地侃侃而談。
    “皇後娘娘說得當然有道理！”方進拱手回道。
    以史為鑒，古人也不傻。
    “所以父皇的軍戶屯田政策看似完美，但未來會如何誰也不知道，你說得那種情況也不是沒可能。”
    看來這馬皇後比想象中的還厲害啊。
    方進心中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