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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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檀花梨妝奩前,芸鷺自裴姝背部撩起如瀑青絲,小心梳篦著,目光越過她肩看著銅鏡裏仙姿佚貌,其色傾城的倩影,

    試探著說,

    “近日諸事冗雜,累及您氣色不大好。依婢子看,女君相貌五官無一處不是巧奪天工,倒無須再上妝,薄施胭脂潤潤氣色就是極美的。”

    自女君下山,回到國公府,無形中恍若套上一副沉重枷鎖,沒一日鬆快的。

    見她今日恢複了幾分真性情,芸鷺由衷歡悅。

    姑娘既有意修正衣飾風格,不若將那濃墨重彩的妝容一並改了去。

    厚重的胭脂水粉,反倒掩蓋了姑娘原本的清絕姝麗。

    “此意甚得我心,便依你所言罷。”

    裴姝彎起唇角,再次笑吟吟允了心腹丫鬟的提議,

    “晚些天衣坊的人來,你們也挑些時興花樣,裁幾身清麗新衣,藏綠死氣沉沉,入眼怪壓抑的。”

    上一世她日日身著板正老成的深衣,頂著不符年齡的成熟妝容,一味追求莊重氣場,累得芸雀芸鷺也跟著效仿。

    回過頭看,以前的自己實在乏味無趣。

    “那可太好了。”

    芸雀在一旁歡欣鼓舞道,

    “女君,容婢子說句逾越的話,要不是芸鷺姐姐總在耳邊告誡要主仆相宜,我是真不樂意穿這暮氣沉沉的裙裝。”

    裴姝眼底帶出一絲明亮的笑意:“以往是我作繭自縛想岔了,往後咱們主仆盡可活得自在些。”

    說起來,芸雀堪堪十六,比她還小一歲。

    往年在山上的時候,也是一個愛俏愛打扮的小娘子,跟她回府後受了諸多束縛,難為她了。

    “知曉逾越還敢胡咧咧。”芸鷺捏起篦子敲了敲她頭:“你閑著無事,不如去食廚催催茶點。”

    姑娘心情難得明快了些,她生怕這小妮子沒遮沒攔挑起姑娘不快,趕緊給支使走。

    梳妝完畢。

    裴姝無意再沿續舊日慣例,一刻不得閑的理賬批閱公務,兢兢業業為家族鋪盤財路。

    而是取來一本閑書,懶懶倚在羅漢塌上慢悠悠翻看著。

    做再多,創造再多財富還不是為他人做嫁衣。

    閑適幾日得重新擬個章程,看看如何豐盈私產,擴充自身班底才是正道。

    從前那個自以為備受阿耶器重的她,想想就分外可笑。

    殊不知,那位擅長偽裝,工於心計的父親大人,表麵毫無保留地移交了族權,實則不然。

    他隱瞞勢力,虛報田產,豢養私兵,甚至監守自盜。

    在她接任前就已經轉移走大量錢財藏富於私庫,徒留一堆稀碎爛賬。

    天真如她,隻當國公府人才不濟,日漸敗落了,還深感責任重大,一心要重振家族繁榮。

    畢竟,誰能料想到會被自己的親爹無情算計,擺布愚弄。

    一堆爛攤子耗費了她將近一年光景,才把這艘千瘡百孔的破船修複的像模像樣,駛上正軌。

    還有他留給她的人,沒一個值得交托信任的。

    當必須在國公爺和女君之間二選一的時候,平日忠心耿耿的屬下立時倒戈相向。

    事到臨頭她才恍然大悟,他們一直以來本就是他的人,隻不過暫時奉命效忠於她而已。

    她傾盡畢生所學,不辭辛勞賣命家族,換來的下場就是被所謂的血脈至親施以慢性毒藥侵蝕了五髒六腑,死於非命。

    可笑吧,她擔著一族之主的赫赫名頭,在這偌大的國公府裏,放眼望去真正可用可信賴的,竟隻有雲雀雲鷺和辛姑姑三人。

    雲雀雲鷺是師父為她精心挑選的侍女,二人打小陪伴她一起長大,既是書侍也是玩伴,情誼深厚。

    辛姑姑則是剛上山時師父指派來替她打理庶務,照顧飲食起居的嬤嬤。

    幼時,她隻待辛姑姑如尋常嬤嬤,後來知事了,具備了辨才識人的本事,方恍然驚覺,辛姑姑哪是尋常嬤嬤那麽簡單。

    才能絲毫不遜於高門大戶的當家主母。

    關鍵時刻是足矣獨當一麵的智慧長者。

    思緒蔓延至此,裴姝霍然驚坐起,重重拍了下腦門。

    天!

    前世今生如夢一夕,中間卻整整跨越了六年,導致她竟大意疏忽了此等攸關之事!

    一時忘了就在二十天前,辛姑姑授命趕赴閩州清源,前去接洽那邊的旁係分支。

    早年間祖母一輩同那邊生了齟齬,兩邊已有二三十年不曾走動。

    辛姑姑此行目的,便是為著化解老一輩的恩怨芥蒂,把閩州一支重新綁到一條船上來。

    閩州地理位置靠近海域,裴姝計劃開拓海外商貿,而裴姓分支已在閩州當地紮根幾十年。

    開通新商路,自然是生不如熟。

    而且,兩地相隔遙遠,她遠在京城一些細節實施起來難免會覺鞭長莫及。

    能不能與那邊促成和解,至關緊要。

    所以,她指派了辛姑姑去。

    前世辛姑姑自是不負重托。

    然,在功成歸來的途中,於興城與帝京的交界之地,遇匪寇意外身亡。

    而今看來,這“意外”恐怕十成十乃所致。

    約摸是閩州一行辛姑姑顯露出來的才幹,招致某些人忌憚,下手除之。

    畢竟自己生在局中,又深受親情捆縛蒙蔽,

    而旁觀者清,萬一被辛姑姑提早勘破他們的叵測居心,豈不走廢了她這一顆妙棋。

    “芸鷺,快!速備筆墨來。”裴姝難得一見地失了冷靜,氣息不穩道。

    芸鷺應聲去拿紙筆。

    等待的時間似乎變得無限漫長,裴姝雙手交握,大拇指下意識緊摳著虎口,足見情緒波動劇烈。

    縱觀一生,在她有限而貧瘠的生命裏,於她而言重要的人,值得珍惜的人實在少得可憐。

    十二載的飲食起居,四季冷暖,處處充溢著辛姑姑的無微不至。

    還小那會兒病了,她極其討厭喝藥,辛姑姑總是不厭其煩地溫言誘哄。

    嗑了碰了被師父罰了,思念家人了,辛姑姑總會做些可口食物,然後一邊笑眯眯看著她吃,一邊輕撫她細聲開解。

    幼年就離家的她,想象不出有阿娘疼愛的小孩是什麽樣的,她想或許就是像辛姑姑那樣的罷。

    辛姑姑之於她,不是親人勝似親人。

    不,是遠勝那些狗屁不如的骨肉血親。

    裴姝閉了閉眼,緩緩呼出一口氣,告誡自己勿亂了方寸。

    估算時間,這檔口辛姑姑大抵還沒踏入閩洲地界,來得及。

    紙箋鋪上案頭時,裴姝已然冷靜下來,思路清晰提筆。

    首要交代辛姑姑三件事。

    一,抵達清源後與分支的接洽不能顯得太過順利,適當製造些矛盾,最好做出與分支談不攏的姿態,至少明麵上不能達成合作,須製造假象迷惑外人。

    二一個,提醒辛姑姑提防黑手。

    三,返程擬信,詳細告知行程歸期,以便她安排人手前去接應。

    密信一氣嗬成,裴姝吹幹墨汁,細細卷好塞入竹筒,鄭重交代芸鷺,

    “你即刻去一趟琉璃閣,傳達嫚娘,日夜兼程不計代價,七天之內送達。”

    芸鷺感知到她傳遞出來的凝重,一刻不怠出府。

    馬車裏芸鷺抿唇思忖,不知發生了何等重大事件,以至於緊迫到要動用先生的人。

    所幸姑娘長算遠慮,回京後即便暫時用不到先生舊時人手,也接連不斷在琉璃閣訂製了首飾,防備著突發事件。

    不若這般倉促地往銀樓跑,難免被有心之人察覺。

    裴姝何嚐不知有些輕率,師父也叮囑過,非危急關頭輕易不要動用銀樓那張牌。

    可四下望去,她連送一封信都找不到一個信賴之人。

    她這個家主做的可真是貽笑大方。

    接下來還需提前布置好最後一環,方能確保辛姑姑平安。

    調遣誰去接應是個大問題。

    動用銀樓送封密信倒不是很打緊,涉及到潛藏勢力,就得慎之又慎了,哪有一開始就自掀底牌的。

    族裏倒是養著兩支護衛隊,裏麵不乏高手。

    但裴坤良留給她的人,焉敢用!

    指使他們去幹些雞零狗碎的事倒無妨,觸及隱秘,絕不可用。

    指尖一下一下敲擊著桌麵,裴姝腦海裏驀然閃過一個人。

    敲擊的動作一頓,就他了

    且把眼前一關過了。

    至於廣納人才,積累財富皆非一日之功,總歸要徐徐圖之的。(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