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截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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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世,六年如一日宵衣旰食,一朝鬆懈下來,裴姝隻覺渾身舒坦。

    窗外頭景致繁盛。

    矮幾上雪白冰酪點綴殷紅櫻桃醬,細小冰渣如晶瑩玉石碎在盤底。

    凝如膏的冰酪入嘴,酸甜清涼迅速蔓延整個口腔,裴姝不由愜意地眯了眯眼。

    享受之際,目光不經意瞥見長廊盡頭行來一名中年仆婦。

    片時,芸雀氣鼓鼓進來:“西苑那尤老婆子又來了,說是鈺姐兒魘著了,夫人喊您過去一趟。”

    “三天兩頭一驚一乍,沒個消停,就她金貴”

    芸雀想著姑娘回來這幾個月,晝夜勤於公事,腰間衣帶都寬了一指,心裏就發堵。

    明曉得姑娘諸事繁忙,裏裏外外千頭萬緒,大夫人卻總愛拿些雞毛蒜皮的瑣事來煩姑娘。

    都是一個娘生的,就不知道心疼心疼她們家姑娘。

    芸鷺瞅一眼穩坐不動,滿心隻有櫻桃冰酪的姑娘,悄聲對芸雀說,

    “你去回了尤嬤嬤,就說女君午休初起,待梳洗更衣後便過去。”

    “依我說直接推了才好,次次隨叫隨到,瞧給她們慣的,把咱女君當啥啦……”芸雀一肚子牢騷,罵罵咧咧出去回話。

    裴姝慢條斯理用完冰酪才起身:“走罷,去瞧瞧母親的心肝寶貝又被哪路小鬼驚了魂兒。”

    她手握一柄團扇,有一搭沒一搭輕搖著,沿回廊水榭慢悠悠往西苑方向去。

    如此這般繞路,要多耽擱一刻鍾。

    午後光照毒辣,不愛抄近路在太陽底下暴曬。

    西苑,起居室裏。

    半掩的帳幔裏,玉軟花柔的小娘子眼中沁著水汽,軟趴趴躺在秦氏懷裏,纖細身子不住地輕顫。

    弱柳扶風的仿佛下一秒就要羽化仙去。

    秦氏心焦安撫半天,小女兒的情緒才穩定了些。

    “阿娘,女兒羞愧”裴鈺不期然紅了眼圈,揪著手帕幾度欲言又止。

    秦蔻容心急如焚:“鈺兒,你生來底子弱,有什麽事切不可悶著,鬱結於心對身體不好。”

    十四年前,她身懷六甲,聽聞夫君要將長女送去麓山,抱給那個賤女人教養,當時就大動胎氣,險些滑胎。

    以至於龍鳳胎落地,一個胎裏帶弱症,一個虧了底子生下來瘦得跟小貓一樣。

    他們母子三人的命怎麽那麽苦!

    裴鈺壓抑地咳了幾聲,長睫掩眸道:“我怕說了阿娘責怪。”

    “傻孩子,阿娘怎忍心責怪你。”秦蔻容抱著弱不勝衣的小心肝,迭聲保證,

    “你隻管說與阿娘聽,不拘何事,阿娘總歸會想法子替你周全。”

    裴鈺呐呐低語:“我想跟阿娘求一個人。”

    “求一個人?”秦蔻容懷疑自己聽差了。

    待字閨中的嬌嬌說求一個人,意思就有點曖昧不清了,總不會是入眼了哪個丫頭,想要到跟前來伺候吧。

    闔府上下的丫鬟婆子,她想指誰,還不是一句話的事,何須用求。

    秦蔻容一時間驚詫不定,她的鈺姐兒才十四,就有了心儀之人?

    都求她到麵前來了,莫不是已私相授受?

    且不論是哪家兒郎,傳出去隻會損害鈺姐兒的清譽。

    裴鈺見她不說話,有些急了,嬌嬌柔柔晃她手臂:“阿娘你就說應不應嘛?”

    這次秦蔻容沒一口答應,揮退四下,問道:“你說說,所求何人?”

    裴鈺麵頰染紅暈,附耳吭哧吐出一個名字。

    秦蔻容大驚:“不行!”

    “阿娘適才言之鑿鑿要全我意,須臾又翻悔,當真好不講道理。”言罷,撚起錦帕柔柔捂嘴,啪嗒啪嗒掉玉珠子。

    她原就生的嬌弱,這一哭起來便如驟雨拍打杏花,看得人心都要碎了,秦蔻容無奈又心疼,

    “此子家道中落,與你怎堪相配。”

    “鈺兒,滿帝京那麽多體麵兒郎任憑你挑,你莫要想不開鑽了牛角尖。你年歲小,不懂這女子嫁人便是重投一次胎。”

    “聽阿娘話,切勿因一時衝動而毀自己一生。他家中且有幼弟寡母要奉養,祖產僅存一間宅院,寥寥薄田。”

    “你若嫁他,隻等吃大苦吧。阿娘絕不允你自降身份,許給一破落戶。”

    “你們幾時相識,可有外人知曉?”秦蔻容盯著小女的眼睛,一句緊跟一句,急得心如火燒。

    雖不清楚八竿子打不著的人是如何相識的,但想來鈺姐兒定是受了那阮祁小兒的誆騙,此子絕非良人。

    且不說,這阮家大郎乃是長女挑中的夫郎。

    長女尊立女君,此生已無緣嫁人,要麽自梳,要麽聘夫入府。

    後者,勳貴人家想都別想,即便是不得寵的庶子。

    隻能從寒門子弟,家道中落的人家裏選。

    長女性子清冷孤高,秦蔻容本以為她會抗拒,結果長女接受良好,爽快看完畫像,不日就指定了家道中落的阮家大郎。

    這阮祁相貌倒是一等一的出眾,可光長得好看管什麽用,門不當戶不對,新鮮感一旦消磨殆盡,一地雞毛要怎麽收場?

    秦氏如何舍得讓千嬌百寵的掌上明珠嫁去那樣的人家吃苦受罪。

    一言蔽之,阮家郎匹配長女將將合適,配鈺姐兒那是萬萬挨不上邊兒的。

    非是她偏心,一個是嫁,一個是聘,兩者不可相提並論,秦蔻容如是想道。

    “阿娘你信我,阮郎有大才。”裴鈺胸有成竹,篤定道:“明年科舉,他不中狀元,少說也能取個探花。”

    秦寇蓉不為所動,天下莘莘學子何其多,科考不亞於千軍萬馬過獨木橋。

    這套說辭怕不是阮家郎用來哄騙鈺姐兒的吧,也不知他哪來的自信誇下此等海口。

    話說之前一點苗頭也沒有,鈺姐兒怎麽突然就五迷三道的,睡一覺起來像是被人下了蠱似的。

    “阿娘~你不是最疼女兒嗎?”裴鈺嘟著紅唇楚楚可憐撒嬌:“不若我們各退一步,明年他若高中,再行提親納采,好不好嘛~?”

    秦蔻容被她磨的沒法,思索良久,長歎一口氣:“那你得答應我,在他高中之前,你們不許私下見麵。”

    反正鈺姐兒年紀尚小,暫無議親打算,橫豎不耽誤什麽。

    再一個,說不得待到明年,鈺姐兒就轉變心思了,如若一年後他果真被點中狀元探花,也算勉強堪配。

    “好,我聽阿娘的。”裴鈺乖巧應好,心下又是另一番打算。

    不見麵怎麽培養感情?

    大不了瞞著阿娘就是,阿娘那麽疼她,即使有所察覺,撒撒嬌就蒙混過去啦。

    “那阿姊那邊?”裴鈺輕咬唇瓣,露出羞愧難當的模樣:“到底…到底是阿姊選中的人。”

    “阿娘,我不是故意要拆阿姊的台,我和阮郎早已相知相識,女兒是做夢都沒想到事情竟這般湊巧,那麽些畫像裏阿姊偏偏一眼就相中了阮郎。”

    “你不知道,得知阿姊定下阮郎,女兒心中有幾多苦悶糾結,我本心不願傷害阿姊,可女兒實在放不下。阿娘我不怕和您說句實話,幸虧冰人還未上門,不然定是要铩羽而歸的,他那麽驕傲一個人,是絕計不會同意的。”

    說著,似不堪重負,哭倒在秦寇蓉懷裏。

    秦寇蓉疼惜地順了順她頭發:“這事不怨你,你莫要胡思亂想。阿娘去與你阿姊說,她會體諒的。”

    長女得了女君位,於別處讓一讓應當應份。(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