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阿妤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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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寂然間。

    謝顯兩目深遠,越過虛空落在裴姝身上靜默片刻,才淡淡開口,嗓音低沉而磁性,

    “阿妤好生悠閑,國公府破鑼爛事乘積,賬目漏洞百出,財務收支失衡。你竟有閑情尋花問柳,醉生夢死。”

    裴姝:“”來了,來了,他帶著針尖對麥芒來了。

    這人大權未掌時,明明還披著謙謙君子的皮,好像對誰都有禮有節。

    唯獨對她,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一見麵就陰陽怪氣,冷嘲熱諷。

    裴姝默默在心裏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

    他長眉淡漠環視一周。

    懷左不知何時匿了去,留在原地的沐司被他掃的心頭一凜,長身一揖見禮:“沐司見過謝大人。”

    謝顯溫煦頷首,抬步踏進水榭,經過琴案,頗有興致地彎腰撥動了一下琴弦。

    琴音清脆悅耳,裴姝卻恍惚聽見了玉石撞碎的聲音。

    夜色深邃。

    廊下風燈為他披上了一層柔和的暖光,將他的身影拉長,一部分陰影覆蓋在了裴姝的裙擺上。

    裴姝下意識後退一步。

    這一步,裴姝從心。

    跟他鬥了一輩子,疲了累了。

    不想再鬥了,一心惟願把國公府拖入泥潭,然後抱著金缽缽遠離是非之地,尤自快活去。

    瞥見她避退的舉動,謝顯眉峰微微一動,覺出些許玩味來:“阿妤怕我?”

    裴姝:“&&。”

    那年被她捅咕一劍,他在山上療養了一段時日,聽見師父和辛姑姑喊她的乳名,大抵是為了膈應她,他開始喚她阿妤。

    後來成為宿敵,他依然喚她阿妤。

    糾正幾次無果,裴姝也懶得再糾正。

    喊的親熱,其實心裏恨不得剁了本君。

    呸,偽君子!

    謝顯此人洞察力驚人,哪怕一個細微的表情,也能被他勘破出端倪來。

    裴姝生恐露了破綻,將掩麵的團扇略又抬高些,

    避重就輕道,

    “謝大人說笑了,您也是來聽曲兒的?沐公子琴藝高超,值得一聽。謝大人不妨聽一聽,聽過之後便知何謂此音隻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

    娓娓動聽的溫軟嗓音從扇後傳出來,謝顯撩起衣擺,安然坐下,

    “阿妤得無虞居士言傳身教,眼光挑剔毒辣,我便恭敬不如從命,與你聽上一曲。”

    裴姝倦倦打了個嗬欠,鴉羽色的濃長睫毛細微震動,一雙狐狸眼沁起一層薄薄水膜,

    “謝大人來的委實不湊巧。夜已深,我習慣早睡就不奉陪了。”

    “阿妤就不好奇我來采南院所為何事?”他側轉過身,靜默看著裴姝,仿佛看透了她的拙劣借口。

    裴姝:一點都不想知道呢!

    本君恨不能離你八百丈遠,孽緣當早早斬斷的是好。

    “不了不了,謝大人自便,改日再敘。”裴姝素手掩嗬欠,歪頭懶懶搭在芸鷺肩上。

    一副困頓的睜不開眼的模樣。

    芸鷺似乎感知到主子內心的急切,伸手托住她腰,以神仙也喊不回來的速度離開了水榭。

    謝顯神情靜遠,注視那道身影出了漪瀾小築,遂低眉斂目從果盤裏揪下來一顆葡萄,挑起裴姝遺落在案上的錦帕,

    慢慢地,仔細地擦拭著葡萄粒,揩幹淨又頓覺索然無味,抬手將葡萄扔了回去。

    “懷三郎在你這兒。”他用的是肯定句。

    沐司:今兒是什麽宜嫁娶的黃道吉日不成?!

    奇了怪了,懷三郎在漪瀾小築藏了近五年,一直風平浪靜。

    今晚一個兩個卻跟約好了似的,前後腳尋了來,還都很篤定的樣子。

    “叫懷三郎來見我。”謝顯曲指敲了敲案麵。

    他平靜話語裏帶出內斂的壓迫感。

    “是。”就沒有他拒絕的餘地,沐司轉身望天,籲出一口氣。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裴姝回到賾蘭居後久久沒說話,不期而遇謝顯,一下子就把她拉回到上一世劍拔弩張的氛圍裏去了。

    許多前塵往事轉馬燈似的浮現。

    權傾天下,中書令兼任兵馬大元帥的謝顯。

    老謀深算的裴坤良,

    當麵人背麵鬼的心機渣夫,

    偏心的秦氏,

    覬覦姊夫的裴鈺,

    恨她欲死的裴霽

    一個個跟幽靈似的,縈繞在她耳旁猙獰大笑著,要把她敲骨榨髓,爭相分一杯羹。

    以及殞命荒野的辛姑姑,不得善終的芸鷺芸雀

    種種慘痛的過往,仿佛被一股無形之力掀開頭顱,硬生生塞進腦子,搗得她頭痛欲裂。

    看到眼角隱約發紅,長久沉默的裴姝,芸雀就是再遲鈍也察覺出不對來。

    卻又不清楚因何而起,她站在一旁有點不知所措的慌神。

    芸鷺使了個眼色,示意她速去備浴湯。

    “女君,”芸鷺端來一杯熱茶,叫了她好幾聲,裴姝才眨了眨眼:“嗯?”

    芸鷺矮下身子,半蹲著從下而上望著她,目中是全然的擔憂關切,

    “女君是有什麽心事嗎?若可以不妨說出來,或許婢子能為您分憂一二。”

    裴姝低頭垂望她,望見她眼裏純然的赤誠,心底泛起一片酸澀。

    這樣好的人,當年她到底是何等的冰冷心腸,竟忍心眼睜睜看她往火坑裏跳。

    究其根本,不外乎一個權字,為拉攏門下省侍中去對抗謝顯,芸鷺義無反顧委身給一個半截入土的糟老頭子做妾。

    當時的自己不過是找芸鷺談了一次心,芸鷺堅持,她便默許了。

    自己大致是遺傳到一些裴氏夫婦卑劣虛偽的因子吧,為了權勢也是可以犧牲身邊人的,裴姝自我唾棄的想道。

    強忍落淚的衝動,裴姝接過茶盞,掩飾性的灌下一大口。

    擱下茶盞,裴姝彎了彎唇,勉強笑了笑,以寬她心:“我沒事,就是有些累了。”

    犯過的錯,造下的孽,裴姝沒法厚顏替自己辯解開脫。

    錯了就是錯了,不能權當沒發生過,該引以為戒,時時警示自己不可重蹈覆轍。

    “女君累了,便早些沐浴更衣就寢吧。”她不願說,芸鷺也不深問,拉著她手,引她去了淨室。

    沐浴完畢,芸鷺服侍她換上細綾裏衣,放下薄綃紗帳,剪斷燈芯,輕手輕腳退了出去。

    黑暗裏,裴姝睜著眼望著帳頂走神,好半晌才輾轉睡去。(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