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在揚州的時候，林如海就常跟賈蓉一起分析天下局勢。
    林如海自己已經鐵了心要做孤臣，人生的最後，想要站在崗位上殉職而死，了卻一個讀書人一輩子的道德報複。
    但他並不要求其他人跟他一樣。
    對於賈蓉，他從未問過賈蓉有什麽誌向，打算做什麽，他隻是跟賈蓉深入的分析朝堂為什麽會有哪些鬥爭和派別，其中的深層利益關係是什麽。
    又跟賈蓉講曆史。
    說自秦始皇以來，皇帝與臣子的關係，先秦貴族分封和帝製後的士大夫關係，基於世家地主這些跟土地的關係，還有朝廷稅收的問題，文盛武弱的問題……
    林如海絕對是一個有才的。
    特別是當一個人跳出生死，跳出利益，站在絕對的旁觀者的角度上的時候，他往往看得特別清楚。
    故而，林如海有些想法甚至到了“瘋狂”的地步。
    比如他與賈蓉回顧這些年的遼東戰場，認為徐介甫為首的這群人為了蠶食朝廷利益，不斷的在其中出賣大周的利益，才導致後金的崛起。
    而那些江南士紳為了守護自己的利益，必然會繼續利用後金。
    他們甚至不惜來一次明朝時發生的土木堡之變。
    一切都是為了權力和利益，他們好不容易才趁著五龍奪嫡的亂象，一步步走到了今天，哪怕太上皇還在，也無力回天了，永曆帝更是處處掣肘，國事糜爛。
    明明有著至高無上的皇權，每日卻隻能焦頭爛額，不斷妥協。
    而有些人眼裏隻有利益。
    後金被養虎為患，遲早有一日國朝覆滅的時候，那些人憑著往日的交情，搖身一變，就成為新朝的臣子，富貴同樣安享。
    而且不同於漢家的江山。
    後金這樣的外族入主中原，他們的管理能力更弱，士紳所能攝取的利益和權力就更多。
    故而改朝換代，對他們不是壞事……
    這種考量，賈蓉還不能對葉雄英他們說，隻是簡單的說了裏通外國，調走天雄軍，從而毀掉鹽業的事情就足夠了。
    國朝的事離他們還太遠，但鹽業涉及大家的切身利益。
    自然是要拚命去守護的。
    處理龍禁衛砸場子的事情，賈蓉自然不能沒有反應，他當即便去了皇宮外，遞了消息，求見永曆帝了。
    “龍禁衛？”
    永曆帝聽賈蓉說了事情，便皺起了眉頭。
    龍禁衛的十二高手，管理確實是比較鬆散的，這不是永曆帝想要這樣，而是自太祖時期開始，就是這個規矩。
    最早太祖身邊有足夠多的江湖高手。
    其中最厲害的那批，就成為了龍禁衛，太祖笑言：“天下高手皆入吾彀中”。
    早年間，龍禁衛讓天下聞風喪膽，裏麵各個都是飛簷走壁，以一當十的好漢，三百龍禁衛隨著太祖衝陣，有大破五萬大軍的記錄。
    因為其性質，所以品階給的很高，龍禁衛士卒都是五品。
    也因為品階高，後來變成了勳貴子弟蒙蔭補替最佳的位置，但十二高手卻一直保持著，但由於慣例，怕江湖高手不喜管束，所以向來非常寬鬆。
    龍禁衛替大臣辦事，永曆帝也是知曉的。
    他隻是沒有想到往日裏吹噓的那麽厲害的軍中高手，竟然在賈蓉手下都走不過幾個回合？
    “宣孫成來覲見。”
    他擺了擺手，便有太監去辦，而他看賈蓉的眼神則有些不一樣了，從最開始的草包到武藝不凡，到如今似乎……已經不單單是武藝不凡的程度了？
    天下第一？
    “你……什麽時候開始練武的？”
    永曆帝有些不懂，賈蓉即便深藏不露，這些年又是如何習武的？又是誰教的他功夫？怎麽能忽然就這麽厲害？
    “回陛下，微臣就是自幼力氣比旁人大一些。”
    “身體傷勢也恢複的快些。”
    “未曾告訴父親，是因為從小就多受苛責打罵，若是告訴了，便會打罵得更狠，便一直藏著。”
    賈蓉說了個理由。
    永曆帝點點頭，卻是沒有信，隻覺得賈蓉的心思有些深，又是心狠手辣能夠弑父的人，就是一頭凶戾的梟獸。
    他自然不會多信任賈蓉，但手上畢竟有賈蓉的把柄。
    因為隨時可以廢了賈蓉，他還是很樂意用他的，而且如今也確實離不開賈蓉的幫助。
    很快，孫成來了。
    往日腰間挎刀便覺得天下無敵的男子，此刻氣勢明顯受挫，來到禦書房見到賈蓉也在，更是驚愕了一下，隨後畢恭畢敬的單膝跪地：“末將孫成，參見陛下。”
    永曆帝沒有讓孫成免禮。
    而是冷哼道：“孫成，賈蓉說你去京營裏搗亂他們習武，專門挑釁，可有此事？”
    “確有。”
    孫成頓了一下，還是認了，也沒有揭穿京營裏的比武是賭鬥，賈蓉借著京營節度使的職務撈銀子之類的。
    “朕聽說你們與賈蓉還交手了？”
    “是末將自不量力，賈伯爺饒了我等一命。”
    “……”
    沒有想到事實竟然真的如此，孫成如此低頭，可見已經對賈蓉的實力心服口服。
    “你等擅離職守，尋釁滋事，可知何罪？”
    “請陛下降罪。”
    “不是朕降罪，是要看賈愛卿是否原諒你們！”
    永曆帝說話間已經將球踢到了賈蓉這裏，而且用的還是是否原諒，顯然他是沒有想要懲戒孫成他們的。
    他近來對賈家“恩寵尤甚”。
    是時候敲打敲打了。
    “愛卿如何看？”
    永曆帝表麵上是詢問，但實際意思很明確，讓賈蓉放棄。
    捏著鼻子接受是很不爽的一件事，明明皇帝還在一而再再而三的賞賜自己，甚至給元春封了貴妃，如今又忽然不幫自己，難免會“恩威難測”。
    對於這種帝王心術。
    賈蓉並不放在心上，隻是說道：“京營中的擂台本來就是為了方便軍中練武比武所設，龍禁衛的高手能來指點，自然更好。”
    “大家作為京中同僚。”
    “自然是宜解不宜結，稍後我在軍中擺一桌酒，請龍禁衛的兄弟都來賞臉，京營擂台，三軍都可以來比武嘛，大家點到即止，才是最好的。”
    孫成的眼神頗為詫異，他看了眼永曆帝，才說道：“賈伯爺願意折節下交，是我等的榮幸。”
    他沒有拒絕賈蓉的示好。
    而永曆帝也沒有想到賈蓉沒有半點按頭的不情願，並巧妙的進行了化解，還順勢與京中其他軍隊有了聯絡的機會……
    “雖說文無第一武無第二，但切磋的事情，放在各營內部就好了。”
    “不然到時候打得火熱。”
    “百姓一看，擂台上倒是厲害，戰場上老是輸陣。”
    “那便不好了。”
    永曆帝自然是按下此事，又與二人閑談了一會，便讓兩人自行離去，沒有人之後，他又皺著眉頭不斷思索。
    這位皇帝就是如此。
    人前的時候如同仁君，十分和善豁達，可人後卻疑心多慮。
    戴權自是最懂自家這位陛下的。
    替永曆帝斟好了茶，他低聲說道：“孫成應該是真被賈蓉打服了，個人勇武在戰場上雖然算不得什麽，畢竟如今火器凶猛。”
    “但軍中向來隻服強者。”
    “若是讓賈蓉接觸其餘各軍，怕是會讓其觸手伸展的更開。”
    “有個萬一，就尾大不掉了。”
    永曆帝歎了口氣，道：“賈蓉這樣的利刃，握在手裏總還是不放心，留他在京都當中太危險了，若是尋個機會，得放他去邊關才好。”
    京都隻有三支軍隊。
    京營、禁軍、北苑軍。
    京營向來隻是負責治安和街麵，雖然還負責外城城門，但戰鬥力著實不強，可就是這樣，依舊讓人擔憂。
    禁軍不光是龍禁衛，還有侍衛左軍和侍衛右軍，兩者皆有萬人。
    這兩支部隊才是保護皇城真正安全的。
    而保護京都安全的，真正有主戰能力的軍隊，則是北苑軍的十團營，一共有三萬多人。
    再加上零零碎碎的一些部隊和情報之類的。
    京都也就十萬兵馬。
    賈蓉領著京營，若是再與北苑軍和禁軍有聯係，那就該永曆帝睡不著了，以前對賈蓉的武力認識不到還好，如今見識到賈蓉的實力，永曆帝就總是不安。
    “賈蓉去邊關，天雄軍肯定也要跟著走的。”
    “如此一來，在江南的鹽業就沒有了保障，我們往後的錢糧也就沒有了來源，而賈蓉萬一再折在遼東……”
    “陛下才真是難了。”
    賈蓉尾大不掉，可徐介甫他們何嚐不是已經尾大不掉了？
    曆年都是江南的士子科考中舉中進士的多，時間一久，朝堂上江南士紳的力量就大得可怕，這不是皇帝有意維持平衡就行的。
    如太上皇那般還有勳貴支持掌握軍權，對這些士大夫還能鉗製。
    他自己卻是登基以來就受盡了苦難。
    隻覺得處處受製……
    “總得先用賈蓉鬥倒了徐介甫才行啊。”
    “畢竟賈蓉的把柄朕有，而徐介甫的把柄卻是不知道在哪裏……”
    永曆帝喃喃自語，隻覺得國事艱難，全都是奸臣想要害他。
    “陛下，賈貴妃聽聞賈將軍進宮，便過來了。”就在永曆帝思考的時候，有太監來匯報元春的求見，這更是讓他心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