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意爆發。
    數十名中位武者呈一字排開，占滿了整個河道。
    洶湧的長河之水化作漫天黃龍，呼嘯著，裹挾自遠古時期，肆虐九州大地的四瀆之意，張開血盆大口，就要將連同孫勝在內的所有武者，包括他們身後的水壩徹底擊潰。
    白天賜站在水壩高處，他死死盯著奮不顧身，跳入洪水之中，完全不在乎消耗壓榨著自身氣血以精神力，以求爆發出超越極限力量的武者們。
    “真是一群不要命的瘋子。”
    白天賜已經給不了孫勝他們一絲一毫的支援。
    水壩內，數百萬立方米的河水不停翻湧，白天賜神通之力已然全開。
    他要用自己的力量支撐住水壩不被洪水衝塌的同時，還要隨時分出一部分精神力去觀察後方的河道，是否還有足夠的容積保證他開閘放水。
    而不會徹底決堤，一發不可收拾。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借助自己遠超中位武者的神通領域，幫助孫勝他們提前預報洪峰的到來，給他們相對充足的準備時間。
    而現在。
    自從暴雨過後，最大的一個洪峰就要來了。
    “準備好迎接衝擊，這個洪峰比之前你們見過的都要大！”
    白天賜的聲音朝著四周擴散。
    孫勝眾人聽在耳中，中位武者強大的精神力，同樣有著第六感的功效。
    他們渾身毛發微微豎起，這是第六感對他們的提醒。
    “準備！”
    孫勝向著兩側看去。
    眼神與曹峰、楊誌明二人對上。
    三人齊齊點頭。
    下一刻，他們一同邁步上前，脫離了後方武者們一字排開的陣型。
    他們是目前所有人中，修為最強，也是最年輕的。
    氣血最為磅礴，精神力最為活躍。
    這種情況下，首當其衝，作為整個隊伍中直麵洪峰的排頭。
    他們有這個義務。
    “大家準備！”
    “調整自身的氣血，把精神力提升至巔峰，洪峰要來了！”
    孫勝朗聲大吼，指令清晰地傳入每一個武者耳中。
    “明白！”
    孫勝閉目凝神，他和曹峰，楊誌明呈現三角站立。
    而他，則是三角的那個頭，是衝在最前麵，第一個直麵洪峰的男人。
    腦中，揮舞著棍棒的金猴大鬧天宮，九重天落，神仙紛紛退避三舍。
    雷部眾將把其團團包圍，天庭第一護法神王靈官，與其鬥於淩霄殿外。
    可那金猴神色睥睨，搖頭晃腦間抖擻精神，盡顯桀驁之態。
    大鬧天宮圖。
    這是孫勝的意境根基。
    是他老師取自古時一本神魔，親手繪製的意境畫卷。
    從小開始，孫勝就愛上了這本裏的主角，他向往那種睥睨天下的豪邁，曾時不時把自己幻想成那金猴，上天入地無所不能。
    而現在，他終於也要與這天地鬥上一鬥了。
    勝敗都不重要。
    那金猴最後也被一隻大手壓在了五行山下，可他大鬧天宮的恣意，卻永遠留存。
    意誌齊天。
    他徹底把握住了大鬧天宮圖內，對這一意境的描述。
    將生命，將自由，將所擁有的一切，全都拋棄。
    化作最純粹的鬥戰之念。
    哪怕是鬥得金身破碎，哪怕是鬥得魂飛魄散，哪怕是鬥得形神俱滅。
    也要向著頭頂的蒼天揮棒。
    這便是最寶貴，也最難以體悟的鬥爭精神！
    再與人鬥爭也比不上與天鬥，與地鬥！
    這才叫，其樂無窮。
    轟——
    黃龍卷起萬千波濤。
    呼嘯而至。
    所到之處，河床開裂，四方大地震動，原本生長在河畔兩側的巨木，紛紛被黃龍連根拔起，與其融為一體後，加入了無止境的破壞行列。
    與此同時。
    孫勝恰時睜開雙目，純金的目光激射而出。
    “戰！”
    他雙手虛握，仿佛抓住了一根定海神針，狠狠朝著黃龍的咽喉處，重重劈下！
    金猴奮起千鈞棒，玉宇澄清萬裏埃。
    就在孫勝奮起的同時，楊誌明和曹峰也完成了對各自意境之力的積蓄。
    這是他們三人最強的一擊。
    轟——
    氣血在意境的作用下，輕而易舉突破了各自的生理極限。
    長河之水呼嘯，磅礴的氣血化作萬丈金猴在孫勝背後站定。
    仿佛隕石落地。
    至陽至剛。
    兩股完全不會退縮的力量猛然碰撞在了一起。
    大音希聲。
    這一瞬，就連河水的轟鳴聲也消失了。
    有的，隻是磅礴氣血吞噬麵前的長河之水。
    嘹亮的戰歌在眾人身後騰飛。
    武者的意誌貫穿時空長河，在這自過去而流淌向未來的河畔。
    書寫出了一群戰天鬥地，凡人的姓名。
    人王身後，那些默默無聞的勇士姓名，被一一點亮。
    破！
    黃龍被徹底擊碎。
    孫勝三人的力量凝聚著身後數十名武者全部的信念。
    彼此的意誌在這一刻得到了貫通。
    氣血相連，精神為媒。
    前所未有的強大攻擊，在眾人身前轟然爆發。
    無形氣勁幻化出吞噬一切的長龍。
    五米，十米，二十米！
    長河之水第一次退卻了。
    一片幹燥的空曠之地被孫勝眾人以拳意轟開。
    水壩上。
    白天賜微微張大嘴巴，他從未想過，幾十名中位武者加起來，會產生這樣的反應。
    “他們，居然真的阻擋了長河？”
    然而。
    退卻的長河連半秒鍾都沒有堅持到，下一瞬，後方湧來的河水再度侵襲。
    瞬間，黃龍再現。
    “再來！”
    孫勝的嗓音帶著武道的豪邁。
    “哈哈哈，長河也不過如此嘛！”
    “就是，讓我們再來一拳！”
    他的豪情帶動了身後全部的武者，所有再度抱丹還勁。
    二十米的距離。
    不過是瞬間，黃龍又撲到了眾人眼前。
    轟——
    拳出如龍！
    眾人的意誌在這一瞬，徹底化作一體。
    人類的讚歌分外嘹亮。
    氣血如狼煙，意念如山巒。
    不倒！
    轟——
    氣血與河水再度碰撞。
    這是人力與天地的搏鬥。
    但這一次，黃龍沒有被擊碎，在後方洪峰的壓迫下。
    黃龍的侵襲更為爆裂。
    所有武者額頭上青筋暴起，他們已經超越了自己的極限。
    “退！”孫勝暴喝一聲，強橫的精神力主宰自身大腦。
    限製？統統拔除！
    致死量的腎上腺素瘋狂分泌，用以負反饋調節的神經突觸，在意誌的鎮壓下被生生罷工。
    不再抑製身體。
    這是武者最後的隱藏能源，以燃燒生命為代價點燃自己。
    火越旺，代表著距離死亡越近。
    “退！”
    所有武者，統統燃燒起了自己的生命。
    力量再度高漲。
    轟！！！
    黃龍破碎，孫勝狠狠咬牙，鼻腔內毛細血管破裂，鮮血淌出。
    屏住胸口最後的氣，孫勝作為直麵長河的第一人。
    他猛地用力揮拳，氣血滔天，帶動著後方所有武者的力道，轟開一條大道。
    再退！
    擊碎黃龍，長河再度被擊退。
    但這一次，隻不過是十米的距離，越來越多的水流衝擊著。
    黃龍也一次比一次巨大。
    孫勝的童孔已經有些暗澹，兩次凝聚眾人之力。
    不僅是氣血，他的精神力消耗同樣巨大。
    但這時。
    “我不需要你們擊退長河，穩住水流速度就行！”
    白天賜終於用神通之力穩固了水壩，其中積蓄的水流再度被他下降到標準線下。
    開閘，放水！
    轟——
    長河衝過前方所有武者的身體，狠狠朝著水壩湧去。
    “不要停！”
    孫勝再度抬手，但這一回不再需要他們燃燒生命。
    拳勁與長河碰撞。
    極速的水流瞬間被所有人削弱。
    讓水壩勉強可以承受。
    就這樣，再一次的局勢勉強被穩定了下來。
    白天賜額頭滲出冷汗。
    數個小時維持神通領域，其間的消耗比誰都恐怖。
    哪怕他能夠收攏長河肆虐河畔時，所散去的能量彌補自身。
    但就像恢複速度不是人的李長青一般，氣血和精神力消耗都能快速彌補，但疲憊不行。
    跑了一萬米，就算是讓所有消耗的體力恢複。
    跑步途中的記憶並不會消失。
    更何況，白天賜現在是在維持神通領域，剝離，轉化，抵消。
    看似宛若技能一樣的東西，實則是白天賜大腦高強度運轉的計算結果
    能量的運用的確高大上，但對計算能力的要求也高到令人發指。
    隨便換一台計算機，此刻早就過熱自燃。
    也隻有超級計算機，能夠勝任目前白天賜大腦的工作。
    而現在，長達數小時，不能有任何失誤的計算，已經讓白天賜即將抵達崩潰的邊緣。
    但他的意誌卻不斷朝自己發出咆孝。
    “你是白天賜，你是天生神通者！”
    “你生來就是人類的屏障。”
    “你決不允許，也沒有資格倒下！”
    白天賜渾濁的雙目逐漸湧現出清明。
    “對，我不能倒下！”
    搖搖欲墜的神通再度穩固，可這樣的狀態誰也不知道能堅持多久。
    半小時，一個小時……
    月亮即將來到眾人頭頂。
    11點！
    自從洪水到來，已經整整六個小時。
    長河前方，孫勝滿臉猩紅，鮮血順著他頭頂七竅不斷湧出。
    曹峰和楊誌明也好不到哪兒去。
    不斷壓榨精神力，取消掉自身的限製。
    副作用已經壓不住了。
    而長河化作的黃龍，卻沒有一絲一毫停下來的念頭。
    反而，還在奔湧。
    “白天賜！”孫勝的嗓子極其沙啞。
    他的吼聲仿佛兩片砂紙摩擦。
    水壩上。
    白天賜已經聽不見孫勝的喊聲。
    連番的高強度運算，即將摧毀他最後的意識。
    這一刻，他想起了從昨天開始，便被束縛在西川市頭頂，下了十多個小時的暴雨。
    “你這家夥，真是個怪物。”白天賜幹裂的嘴角溢出苦笑。
    回想起那天，被對方在長河之上擊敗的畫麵。
    那時候的自己，居然還大放厥詞，聲稱給他一周，就能再度超越那人。
    現在想想。
    真是可笑啊。
    不過才維持了六個小時的神通，他就已經油盡燈枯。
    “十幾個小時，你的腦子難度是不會被摧毀的嗎？”
    白天賜無法想象，能維持十小時以上神通的意誌，是何等的堅韌。
    “我啊，的確不如你，如果今天在這裏的是你，應該能支撐到百姓全部撤離吧。”
    這一刻，白天賜無比痛恨自己的弱小。
    若是昨天，他的神通能夠幹擾頭頂的積雨雲，就不會讓那家夥孤身奮戰。
    但這一切都晚了。
    隻恨自己無能！
    “這麽久都沒見你的人來，想必你也是來不了吧。”
    “嗬嗬，也是，就算你再怪物，堅持十小時以上的神通，也絕不是中位武者能做到的……”
    白天賜心頭沉默了半晌，答桉已經呼之欲出。
    “沒想到，這般天才的你居然走到了我的前麵，哈哈哈，也好，黃泉路上也有個伴了。”
    維持十小時以上的神通領域，白天賜想不到那家夥不死的理由。
    那天的暴雨，就是他生命最後的絕唱吧。
    “真的是，直到死也不願意讓我知道你是誰嗎？你這人，真是沒趣。”
    “白天賜！”
    孫勝的嗓音劃破夜空，白天賜終於聽見了。
    “別叫！”
    他怒吼著回應，一聲暴喝，似乎能發泄掉胸口積攢的怨氣。
    “現在，你們所有人給老子退出河道。”
    “你放屁！有計劃就說，都到現在了，還藏個屁啊！”
    兩人徹底放飛了自我，對話極其粗鄙。
    “你愛走不走！”
    白天賜笑了，他臉上的笑容癲狂。
    一瞬間。
    虛空在他身後裂開。
    亞空間，在他精神最後的共鳴下。
    徹底開啟！
    無窮無盡的靈能在其中翻騰。
    “等會兒死了，黃泉路上別怪我沒提醒你！”
    所有人都感覺到了那股令汗毛炸立的危險感。
    “你要做什麽！”
    “做什麽？加固水壩！”
    白天賜眼中閃爍著瘋狂。
    下一瞬，滔天寒氣向著四周蔓延。
    河水在動能的改變下迅速上湧，接觸寒氣的刹那，瞬間化作萬載堅冰。
    哪怕是用紅箭筒炸，也炸不開。
    堅冰簇擁著水壩，眨眼睛，水壩的容積飛速擴張。
    這一刻，白天賜徹底將老師的告戒拋棄在腦後。
    他毫無顧忌地使用著亞空間的力量。
    全然不在意靈能對身體的同化。
    哪怕是上位武者，也不敢這樣肆無忌憚地借用亞空間之力。
    在完成靈能飛升前，動用超越掌控極限的靈能，武者的身體就會被亞空間通化，直至被完全吞噬，徹底形神俱滅。
    隻剩下頭顱的向天明，就是這樣。
    為了擋住大地震，他不惜同化掉自己大半身軀，為的便是換來超越他極限的靈能。
    嘩——
    水流凍結，水壩在白天賜的神通下迅速擴張。
    他要將這座小型水壩，借助冰層，改造成容量上億方的大型水壩。
    如此一來，就算是最後他們全死了，超高容積的水壩也足以支撐數個小時。
    至少可以幫助下遊還沒撤離的百姓，爭取到更多時間。
    一人換百萬人。
    大丈夫此生無憾！
    “瘋子，停下！”隻是一眼，孫勝就看出了白天賜的舉動。
    “我們還有力量，停下！”
    孫勝瘋了似的揮拳，他身後其他武者已經搖搖欲墜。
    六小時的全力爆發，他們的氣血和精神力已經枯竭。
    “啊——”
    最後一拳揮出，氣血甚至已經無法透體。
    孫勝腳下不穩，一屁股坐在水中。
    眼前，奔騰的黃龍衝出河道，帶著毀滅的力量直衝所有脫力的武者而來。
    白天賜臉上掛著幻覺般的笑意，他的身體逐漸變得虛幻，不再真切。
    孫勝三人掙紮著起身，長河之水的衝刷下，他們甚至有些站不穩了。
    但他們依舊嚐試抱丹還勁，將最後一點兒氣血調集在雙拳中。
    “武道不敗……”
    孫勝用力揮拳，卻無法再阻擋水流一分一毫。
    “武道——”
    他猛地張口，最後一絲氣血卻沒能在上來。
    嗓音啞然，被埋沒在了黃龍的咆孝中。
    “武道不敗！”
    晴朗的男聲連接上了孫勝斷掉的氣息。
    他的聲音震撼天地，帶著帝王的威儀。
    孫勝眼睛眯起。
    他好像看見，天亮了？
    不！
    那不是天亮了！
    有什麽東西照亮了天地。
    是劍光！
    宛若太陽的劍光！
    轟——
    “人族不敗！”
    銘刻在大地深處的記憶被喚醒。
    黃龍肆虐著九州。
    人族流離失所。
    有人采首山之銅鐵鑄劍。
    一麵刻日月星辰，一麵刻山川草木。
    誅四凶，伐四瀆。
    此為改天換地！
    鏘——
    劍鳴清越，黃龍應聲而碎。
    就像那年身披戰甲的年輕人王，一手曳影，一手軒轅，攜應龍與無支祁戰於淮水之上。
    而現在，無支祁不見蹤影。
    人王改天換地的豪邁，卻被這邊大地永久銘記，最終被一青年觸摸。
    再伐四瀆！
    十米，二十米，五十米，一百米！
    劍光縱橫。
    來自人王遠古的共鳴，被孫勝眾人的戰意所激發。
    直到此刻，終於被人拔出了曆史的劍鞘。
    水壩上，人王之意肆虐，就連被開啟的亞空間，也在這一瞬間號令天地的威壓中，被迫中斷了吞噬白天賜的過程。
    後者神色恍忽間，驀然抬頭。
    圓月之上，那道手持長劍的熟悉身影揮出了睥睨一劍。
    擊碎了黃龍。
    白天賜童孔緊縮，心緒震動。
    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