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血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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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台之上的觀眾陷入了狂熱的氣氛。
    拳拳到肉,招招見血,凶猛殘暴如同野獸——血腥、殘酷又令人激動的戰鬥使他們感到了難以形容的愉悅,尤其表演的雙方是同等地位的血族,更是產生了一種禁忌的興奮,無比期待著之後死亡降臨時的尖叫與哀嚎。
    諾恩斯的表情依舊沒有太大的變化,他的那種淡然與平靜似乎和周圍的觀眾格格不入,卻又仿佛一滴水無聲無息地融匯其中,顯得出奇得和諧。
    他抬手覆上那雙薄如蟬翼的深灰手套,無聲自語道“如果沒有額外的變數,繼續消耗下去,能贏,然而……”
    下方演出的場地。
    蘇默輕輕喘著氣,縱使有諸多增幅,長時間的戰鬥下來,靈性已經岌岌可危,但他的情緒一如既往的客觀、冷靜,利用精確的計算分配體力,通過有規律的節奏調整氣息。
    他張開右手,五根指頭的指甲額外長出了一截,尖端銳利,覆蓋著神秘的黑色花紋和符號。
    抬起具有強大腐蝕能力的腐蝕之爪,蘇默腳下用力一蹬,一聲悶響,血族非凡的身體素質頓時令他跳出數米遠,直直朝布拉德利衝刺而去。
    與失去理智、攻擊隨緣的布拉德利相比,蘇默以傷換傷的目的很明確,攻擊對象主要是四肢,意圖先讓布拉德利失去行動能力。
    他的目標已經完成大半,接下來就是——
    近身繞後,蘇默揮動腐蝕之爪,狠狠抽向布拉德利的背部,而布拉德利的速度也是極快,因瘋狂而越發敏銳的本能促使他轉身揮拳,直接粉碎了蘇默的左肩。
    蘇默一聲不吭,按照原定計劃繼續補刀,隻要……
    也就在這時,他的思維空白了一瞬。
    我……
    我準備……
    ……做什麽?
    蘇默的神色出現了短暫的呆滯,連同正在攻擊的動作也停了下來,而當他滯後的思維勉強回歸時時,眼前的布拉德利口中吐出了一根像是嬰兒的手指。
    他的目光清明而陰沉,獰笑著揚起戴有青黑拳套的完好手臂,將竊取而來的想法付諸行動,凶狠地貫穿蘇默被打斷的那排肋骨
    “死吧!”
    回過神的蘇默沒有試圖抵擋,而是順從慣性抬起腐蝕之爪,同樣在布拉德利胸前貫穿出一個傷及脊椎的巨大血洞——
    兩股強大的力量相互作用、狠狠對撞,讓兩道身影同時被轟飛了出去,劃過幾十米開外的拋物線後重重地砸上地麵,掀起大麵積的塵土,整個角鬥場仿佛都顫抖了一下。
    飛揚的塵土緩緩散去,場上是完全失去行動能力的兩人。
    觀眾席上的歡呼聲卡殼了一下。
    年輕的血族們懵住了。
    這是什麽情況?
    同歸……於盡?
    ‘可惜,終究還是輸了一籌。’
    諾恩斯平淡的想。
    ‘麵對硬實力更強的對手,即使前麵贏了一百次,但隻要輸上一次,就會前功盡棄,丟掉所有積攢的優勢。
    ‘接下來就是比拚自愈能力的時候了,先起身的人就是贏家,可惜啊,這方麵依舊是布拉德利強上一線。
    “一個普通的成年者,要如何跟一個擁有執事力量的血族比拚基礎素質?’
    好累……
    蘇默靜靜地躺在地上。
    體內的靈性近乎枯竭,一隻眼睛隻剩下空洞的窟窿,包括左肩在內的無數骨頭粉碎,右側胸口被貫穿出巨大的血洞,全身的血液流了三分之一……
    從空中落地時,蘇默自己都能聽到自己脊椎斷裂的聲音。
    如果沒有血鬥前服下的激發潛能和生命力的血魔-d魔藥,即使他是自愈能力驚人的血族,這樣嚴重的傷勢也足夠讓他當場死亡。
    好累啊……
    憑借最後的理智從扭曲指環副作用的極端狀態下退出來,蘇默已經連動彈一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單單一個閉上眼皮的簡單動作,都會令他感覺筋疲力盡。
    除了身體上的疲憊,更多的還是心靈上無法形容的勞累,獨自徘徊在充斥著混亂與死亡的第二紀,僅僅聯想思考一下,便會令人感到絕望和瘋狂的漫長等待……
    這種心力的疲倦,甚至壓過了感官帶來的劇烈疼痛。
    蘇默的神智逐漸變得模糊起來,昏昏沉沉間,似乎聽到了某種既陌生又熟悉的低語,進入了他黑暗而空虛的思緒……
    我要死了嗎?他覺得有些好笑,艱難地扯了一下嘴角,連傳說中的走馬燈都出來了……
    蘇默仿佛沉入了一個無法醒來的夢境。
    他不清楚自己躺了多久,他的記憶一片黑暗,或許在他睡著的時候,時間並沒有如往常一般流逝。
    蘇默茫然地睜開眼,眼前是一片漆黑的暗夜。
    “小哥哥……”
    一道怯生生的聲音從後方傳來。
    蘇默下意識地轉過身,看到了一個小小的紅色的身影,看不清臉,隻能見到白色的臉,黑色的發,紅色的裙子。
    “小哥哥,”小紅裙子用稚嫩的、清脆的聲音問,“你能陪莉莉一起玩嗎?”
    蘇默本能的為接下來將要麵臨的事感到恐慌,轉身想要逃走,但失敗了,因為他的手腳開始發冷,四肢變得僵硬,有一陣寒意在吞噬內心,使之變成了一片可怕的沉寂。
    他的細胞,他的血液,他的神經,他的生命裏,總之,一切能讓具有血肉形體生物存活的機能,都被剝奪了。
    此時蘇默既不能把視線挪開,也無法閉上眼睛,隻能宛如被操控的傀儡,一步一步地走向前方死氣沉沉的小紅裙子。
    小紅裙子似乎非常開心,發出了一連串清脆的笑聲。
    “小哥哥,”她抬起沾血的嘴唇,甜甜的、貪婪的笑著,“你身上,好香啊……”
    “蘇默!”
    耳畔炸起一聲驚雷,如同陽光刺破了黑暗。
    緊接著蘇默感到自己被一股大力推了出去。
    他的身體失去平衡,不由自主地向後滾了兩圈,揚起小範圍的灰塵,最後跌坐在地。
    顧不上滿身的塵土,顧不上劃破掌心的石礫,蘇默飛快地抬頭——
    他感到了一種可以觸到的恐懼宛如他的恐懼。
    映入眼簾的,是天際明亮耀眼的太陽,身前疾馳而過的汽車,以及那脆弱的、斷翅的、蝴蝶……
    蘇默驀然睜開眼。
    他靜靜地看著頭頂的紅月,目光慘淡而死寂。
    ‘結束了。’
    看台上的諾恩斯搖了搖頭,起身準備離開。
    他漫不經心地想
    ‘看在你之前可圈可點的表現上,我盡量讓你那位管家走得不那麽痛苦吧……’
    諾恩斯離開的動作進行到一半,卻聽方才還人聲鼎沸的觀眾席猛地安靜下來,他周圍的血族甚至有不少倒吸了一口冷氣,竟匯成了一道動靜頗大的聲響。
    諾恩斯下意識回過頭,望向那一幕——
    蘇默顫抖著、緩慢地抬起了自己的右臂,平日裏無比輕鬆的動作,卻令他此時的額頭滲出了冷汗。
    蘇默艱難地將右小臂移動到嘴前,然後張開嘴,一口咬了下去!
    先前吞下布拉德利蘊含靈性的血肉,讓他靈性的恢複速度與身體的自愈速度都快了一線,既然如此,他吃自己當然也有用!
    蘇默默不作聲地吞食著小臂的血肉,察覺到體內的靈性和身體的自愈以更快的速度恢複後,更是加快了吞食的效率。
    他吃掉了自己整條小臂,血肉模糊間露出了白骨。
    感受到自己獲得了少許行動的能力,蘇默輕輕地抽氣,想是時候進行下一步了。
    他的脊椎被打斷了,無法依靠自身的力量站起來。
    但沒關係——
    蘇默使用靈性發動扭曲指環,副作用帶來的極端情緒覆上了他的心頭。
    他依舊艱難地抬起手,驟然抓皺了胸口殘存的衣服,宛如一把攥住了自己的心髒!
    月亮途徑序列七的非凡能力,深淵枷鎖!
    身體內部的陰影凝成虛幻的鎖鏈,迅速纏繞上斷裂的脊椎,然後推動、接口、固定!
    這是個極端痛苦的過程,蘇默全身的肌肉無法遏製的抽搐著,臉上露出異常駭人的痛苦表情,黑黢黢的左眼眶滲出血淚,如同溺水的人在不斷掙紮,但他的嘴巴卻死死地咬緊牙齒,牙齦溢出了血,除了“嗬嗬”的吸氣聲外,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很痛!非常痛!可是比不過——
    終於,蘇默借助深淵枷鎖充當固定脊椎的臨時支架,無比痛苦地從地上爬了起來。
    在全場的鴉雀無聲中,在觀眾們驚懼的注視下,蘇默步履蹣跚,艱難而堅定地走向布拉德利。
    布拉德利仍然躺在地上,失去行動能力後陷入了半夢半醒的狀態。
    等來到布拉德利身邊,蘇默再也支撐不住身體,膝蓋一彎,重重地砸上了地麵。
    重物砸地的聲音驚醒了布拉德利,看到麵前突然出現的陰影,他呆了一呆,眼中閃過了一道恐懼。
    “伊萊·梅菲爾德!”他在求生欲的驅使下急促地喊,“你殺了我,我——”
    蘇默抬起了臉。
    布拉德利的話語卡住了。
    他看見蘇默僅剩的冰冷右眼中,倒映出了他驚恐的表情。
    他看見蘇默的眼神,是空白的虛無,也是冷靜的瘋狂。
    他看見蘇默一聲不吭地舉起拳頭,一拳砸到了他的臉上!
    布拉德利從喉嚨裏發出一聲慘叫!
    蘇默的目光沒有一絲波動,他的心中沒有任何帶有偏向性的情緒,隻是作為沉默而堅忍的獵人,平靜抬起了另一隻拳頭——
    一拳。
    一拳。
    一拳。
    一拳……
    布拉德利的聲音從慘叫到怒罵,再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哀嚎,最後漸趨沉寂,直至微不可聞,徹底消失。
    他的身體也從一開始的抽搐到逐漸沒了動靜,新鮮的一攤攤在了地上。
    蘇默緩緩放下右拳,掛著肌肉組織的白骨沾滿了鮮血。
    他安靜地垂下了頭,一動不動地跪坐在原地,散開的淡金長發披在肩頭,也遮住了他的表情。
    悄無聲息的觀眾席久違得騷動起來。
    “他……不會死了吧?”
    “噓,小聲點!”
    “伊萊,伊萊·梅菲爾德……”
    “……”
    諾恩斯低頭,微微笑了一下。
    沒死,他無聲的回答。
    深淵枷鎖沒有消散。
    另一邊。
    布拉德利留下的糜爛血肉裏,逐漸顯現出一枚血紅色的寶石,散發著月華一般的不詳光輝。
    沉寂許久的蘇默動了,伸手拾起了那枚血紅色的寶石。
    他非常緩慢地站了起來,隨著他的動作,看台上的觀眾們再一次變得鴉雀無聲。
    蘇默沉默地轉過身,抬腿走向了觀眾席前的角鬥場主持人,他的腳步很慢,步伐卻很穩。
    一步,兩步,三步……
    他在萬籟俱寂中站定,平淡和氣地開口
    “我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