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第9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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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章學惡乎始(二)
    卓慧衡收到哥哥的回信後立即去到梅府,&bsp&bsp三嬸聽聞她要來,以為隻是尋常走動,教人準備了好些慧衡愛吃的點心,&bsp&bsp然而卓慧衡卻屏退左右,徑直問道“三嬸,實不相瞞,&bsp&bsp此次前來是因為哥哥的回信,他想知道國子監太學是否出了什麽事,&bsp&bsp梅叔叔和三嬸的兄長如今都在國子監為官,我想了又想,&bsp&bsp這事還是得問三嬸才最可靠。”
    薑文瑤與家人極少言及朝堂之事,但得知是卓思衡求問,&bsp&bsp便也知無不言“我隻知道老爺已是三天都未回來,&bsp&bsp差人告訴我說公事繁忙,&bsp&bsp至於怎麽繁忙如何繁忙,我實在不知。前幾日去見哥哥,&bsp&bsp他也是愁眉不展,&bsp&bsp隻是問他卻也說是公務擾心,並未再言其他。”
    這樣想來,的確是國子監出了什麽事,隻是眼下還未鬧大,&bsp&bsp大抵是因為殿試在即,&bsp&bsp故而不好聲張。
    哥哥猜得沒錯,&bsp&bsp隻怕是因此事起,&bsp&bsp聖上動了整頓學政的念頭,才特意要哥哥未滿外任三年就調任州府的學事司提舉。
    “是不是出了什麽大事?”薑文瑤看慧衡眉心微蹙,緊張問道。
    卓慧衡不想三嬸擔憂,&bsp&bsp也不打算隱瞞,挑緊要的解釋了一下哥哥此問的緣由與此次升調的怪異,又笑道“隻是眼下木已成舟,有此一問也不為別的,隻想確認一下哥哥的想法,畢竟事情暫未言外,梅叔叔和薑伯父不好開口,待到有了聖斷我再來拜見也是不遲。”
    薑文瑤看她笑得從容,也略放下心,說道“他們不日都將隨同聖上去參加郊祀耕禮,要是問也得是歸來後才能說上一說。”
    春祀之事卓慧衡倒是忘記了,不過既然哥哥已經猜中,還在信中表示無需擔憂,若是聖上有這樣的心思他去到州府學政一職反倒是好事。
    那她也就安心了。
    耕禮與穗禮乃是本朝春朝三禮最重要的祭祀,分別由帝後執掌,皇帝行耕禮,親耕農田以示國重耕稼民本。穗禮則由皇後主持,耕禮後一月的吉日,由皇後率領擁有品級的已婚命婦前往,祭祀後,親自照料皇帝之前親耕土地,以去年豐收曬幹的稻穗引水灌溉。
    自古以來耕禮都極其隆重,必須皇帝親往,貞元十六年春,聖上例行祭祀耕禮,百官隨同,親貴世家亦同往,楊家幾個孩子也不例外。
    楊家是開國功臣之後,楊令顯的父親雖非襲爵的一脈,卻也軍功彪炳,曾於戎州西勝關外大破烏梁遊部的突襲,受封宣威將軍,後為掩護主力奇襲率領三百驍騎斷後,力戰而亡。彼時楊家四個孩子年紀最大的長兄楊令昭也隻有十二歲,二妹楊令華年十歲,楊令顯七歲,稚齡小女楊令儀不過三歲,楊令昭哀慟之中擔起長兄重責,聖上垂憐,特準他破例恩襲父親軍爵,自此格外優待楊家,甚至後將灤平郡主獨女滎城縣主陶南雲賜婚楊令昭。二人婚後也是恩愛和睦,隻是因楊令昭軍職責重常年戍邊,夫妻二人聚少離多,而長嫂如母,自然是陶南雲管領將軍府事宜,連帶兩個妹妹一個弟弟,她都帶上前來此次耕禮。
    楊令顯最愛玩鬧,能出京走動他再歡快不過,可楊令儀就沒那麽興奮了,一路都是懨懨的,怎麽都提不起興致。
    “讀書時要靜心專注,可出來散心也得盡情盡興,怎麽還比在閨塾念書時還要愁眉苦臉?”
    楊令華在給隨行親貴居住的陪轅行宮外見妹妹返程時仍垂著眼角嘴角,忍不住發問。
    “姐姐,你別管她。”楊令顯跳下馬不懷好意笑道,“我告訴你為什麽,因為啊,悉衡他這兩日剛好季休,好不容易在家,咱們小令儀卻錯開來……”
    “不許胡說!”楊令儀臉已是紅至熟熱,也不顧儀態,拎起裙擺便要追打哥哥,二人鬧作一團,楊令華知曉原因也是但笑不語。
    陶南雲正陪長公主殿下歸來,見到這一幕,也是相視莞爾,卻並不阻攔,隻聽著笑鬧聲漸遠,嘴角也越彎。
    陶南雲的母親灤平郡主與長公主算是同輩,當年灤平郡主受戾太子案牽連也和長公主一道關去掖庭,當今聖上繼位後才同長公主一道得見天日,二人有過患難之交,後郡主因早年落病而逝,留下唯一獨女陶南雲,長公主便請求皇上封其為縣主,又多加照拂。
    長公主疼愛陶南雲,也喜歡楊家幾個孩子,行宮便將兩家安排至一處,如今行宮院落歡笑盈庭,同別處的寂靜方圓天差地別,長公主每日都倍感寬悅。
    “這些日子事情繁雜,總算還有孩子笑鬧讓人舒心。”長公主望著楊家最小的兩個孩子,忍不住喟歎。
    “還是為了國子監的事麽?”四下無人,陶南雲才低聲說道,“那幾個自行請去的學生聖上不是已經申飭過了,怎麽長公主還為此煩憂?”
    “申飭是申飭了,但他們的誅心之語實在惱人。”長公主也不知是氣是歎,到底兄妹連心,看哥哥憤懣,她又怎麽好受,“那幾個學生實在過分!竟然拿著弊案說事,為自己辯解說自國子監請去罷讀隻是不想落了人口舌,他們幾個家中都有爵位,聽聞此次瑾州州學弊案雖是地方泄露解試試題與國子監雖無牽連,可案子查到後麵又有學事司的官吏大放厥詞說能與京中權貴結交,就算幾個弊案參與的學子省試落第,也可安排他們去國子監太學疏通關殼,再做打算。”
    “荒謬!國子監太學哪是疏通就能進的,國法嚴明,何人可入學就讀自有規範,哪是作死犯上的官吏可搖唇鼓舌說動的?”陶南雲聽了也有些不安,“所以國子監那幾個想要自請而退的學生是聽說了這件事怕國子監牽涉其中連累自身……才有此行徑?”
    長公主的冷笑隻是一閃而過,聲音倒平靜得很“我可不信。怕是都找好了門路想去民間幾個威望盛意的書院去就讀,剛好出了這件事便拿來做幌子罷了。”
    聽出長公主的譏誚,陶南雲也是無奈搖頭,如今的國子監什麽情況她大概是清楚的,自幼便與長公主親厚無比的她也不彎繞,索性實話實說“長公主,隻是如今的國子監讓人生了這樣的心思,實在不奇怪,他們錯得是拿旁人為非作歹弄出弊案的錯處去打聖上的臉麵,但為一己之身謀長遠計的求學之心若渴,卻是沒什麽好責怪的。”
    “我又怎麽不知道呢……”長公主也是輕輕歎息,“學政之事若再從長計議,隻怕三年後又會冒出更多的孔洞,裏麵各個汙穢不堪,到那時大家誰得麵上都不好看……”
    幾個孩子沒有聽到二人的愁悴之言,仍是鬧得開心,楊令顯哄著妹妹好久才算哄好,想著聖上命諸位世家親貴明日春郊馬場放馬遊樂,不如去選匹好馬給妹妹來騎,要她別再多想,好好玩鬧散心才是正事,於是便去到行宮的馬廄親自挑選。可他看了好幾匹,不是性子太烈就是馬身過於高大,都不適合妹妹,跟從的馬倌直道“這些馬大多是給參加放馬的男子預備的,公子要給令妹選,實在是可遇不可求啊……”
    “不如試試這匹?”
    此時有個聲音插了進來。
    不知怎麽,楊令顯仿佛在哪聽過,但又沒有那麽熟,回頭去看時,恍然一震,下意識就想挽袖口打一架。
    方才說話的不是別人,正是兩個月前他和卓悉衡在大相國寺十五萬姓交易時遇到的那個少年!當時此人的無禮之舉楊令顯很為卓悉衡不平,雖然少年隻是落荒而逃談不上恩將仇報,但在他看來簡直就是無禮至極!
    而楊令顯根本來不及質問當時之事和少年所為究竟緣何。
    因為身邊的馬倌此時已是單膝跪地行禮道“參見太子殿下。”
    “太……太子?”
    楊令顯傻了。
    他很想摸自己的脖子,去確認腦袋還在不在上麵。
    太子從來在宮中深居簡出從無涉世,簡直比他妹妹閨訓還嚴格,自己幾次進宮根本沒見過,哪會知道那日大相國寺的少年正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天橫貴胄?
    他也隻好跟著行禮,隻希望自己的魯莽別連累了悉衡。
    “你是楊將軍的弟弟?”太子倒是溫雅隨和,也不拿禮數熬人,讓他和馬倌都起身,然後才開口,“這是我給青山公主準備的馬匹,可她熱症方愈,母後不許出宮迎風,隻好作罷。方才聽聞你在為妹妹找合適的馬匹,你的年紀與我相仿,大概咱們的妹妹也是同齡,你先牽去讓她明日放馬就是了。”
    楊令顯冷汗直冒,隻說不敢,倒是太子灑脫笑笑,似乎很是明白他為何如此戰戰兢兢,讓馬倌先行離去,接著說要楊令顯試試此馬,於是二人一前一後牽馬走出馬廄,來到行宮外的試馬場。
    看到周圍沒人,楊令顯當即單膝叩地,以武將的禮節請罪道“太子殿下恕罪!”
    “我沒有怪你……當時確實是我做事不夠得體。”太子莞爾一笑,聲音比春風都輕柔幾分,“叫你出來也不是為了尋釁,而是……想問你一件事。”
    楊令顯隻是憨直了些,但不是傻,他大概猜到太子要問關於卓悉衡的事,生怕連累兄弟,語氣倒比剛才還急了好些“太子殿下,我兄弟沒有冒犯您的意思,那日他確實也是不知您的身份!是我粗魯無禮言語無狀,您別記怪他,有氣便怪我吧!他是最懂事本分的人了!”
    “你誤會了。”太子垂下目光,攙扶起楊令顯,“不過聽你這樣分辨我倒放心許多。”
    楊令顯這下迷惑了,太子到底要問什麽,又放心了什麽?
    “敢問你同卓家四公子可是莫逆之交?”太子一雙明亮的眼眸盯著楊令顯,一字一頓說道。
    “這是自然!”楊令顯頗為自豪,畢竟在他之前,內斂沉悶如卓悉衡是沒有一個朋友的,“我倆是真正的兄弟,他那個人別看話少,但待人實心實意的,可是個值得掏心掏肺的摯交!”
    太子點頭道“既然如此,你願不願意為我捎帶給他一句話?”
    “他這兩天春休在家,要不然等咱們回去,我帶他來見您?”楊令顯不懂為何此事要經過自己這麽彎繞,太子雖然早年不受聖寵,但這兩年也算得了長進熬出了頭,皇帝甚至偶爾議政時還將他帶著,對皇後的態度也緩和許多,故而太子雖然仍非炙手可熱的人物,卻也沒了從前那份地位的尷尬,再無人敢輕視。更何況他楊令顯也不是那種拜高踩低的小人,太子畢竟是太子,若有吩咐當然是他帶著卓悉衡來拜見。
    可聽了這話,太子的眼中卻流露出惶恐和焦急,使勁兒搖了搖頭“不行……我不能見卓家的人……但此事關係到卓悉衡的大哥卓思衡,我曾受他重恩,不能坐視不理,隻是沒有可信之人從中捎帶……之前看你維護卓悉衡,又將事情都攬給自己可見你們之間的兄弟情義並非作假,我想我可以相信你,你也願意幫助卓家,對不對?”
    太子語調從急到緩,最後用期許的目光化作一個殷切的笑容,簡直令楊令顯無所適從,隻是連連點頭不斷保證,自己當然希望兄弟一家平安順遂,若是有事,他肯定責無旁貸會帶過話去。
    如此,太子才深吸一口氣,逡巡四周確定無人後,低聲說道“卓思衡的瑾州州府學事司提舉乃是吏部與父皇共同商議敲定,鄭鏡堂鄭尚書似乎……很是積極,我擔心唐家早有預謀要卓大……人……就任此職,其中為何卻是不得其解。我希望你能告知卓悉衡,將鄭鏡堂與父皇秘密議定之事傳遞給他哥哥,我或許不知道緣由,但以他的能耐必然會規避麻煩順利在任。”
    楊令顯沒想到是這樣的大事,也一時腦中空白,可他想到自己哥哥要是有這樣危機,那他也是要責無旁貸的,這種心情加上與卓悉衡的結交情誼促使,他也顧不得許多,畢竟男兒一諾千金,方才答應的事怎好不作數?
    “太子殿下放心,我必然將此話帶到。”
    太子說完這件事,似乎整個人終於鬆弛下來,用他略帶憂傷的眉眼滿懷寄托地看向楊令顯,真摯說道“多謝楊兄相助,我雖是太子,卻不如這世上大部分人自由隨性恣意快活,但能如此坦然信任一人的感覺卻是真的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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