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第1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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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5章萬卷螢窗(一)
    陸恢從京郊洗石寺一路入城,  見到了從未曾見聞過的繁盛景象。
    牛車驢車相連在阡陌道路之間,道邊鄉野市集熱鬧非凡,行商旅客絡繹不絕,  更有趕路者風塵仆仆,隻在道邊裏堠下坐著喝完挑擔賣得便宜茶水,  緊接著立刻上路,  趕著入城。
    陸恢心思細膩善於觀察,  他一路走一路看,  發現在幾處鄉間與帝京所通的必經之路上,  生意最好的當屬邸店茶肆,  其中最多的便是蜂擁而至的讀書人。
    宏論談弈者遍布沿途茶舍酒肆,  他們大多都是各地窮苦書生士子,僅僅路費盤纏就足以致使其處於身無分文的窘境,隻好為節省用度暫居在城外落腳,  每日奔波數裏入城恭聽名師大家講學。
    卓大人主理的這次春壇果然是開先河之盛事。
    但陸恢並未有幸見到前幾日春壇盛事最初那幾件人人稱道的事,自打入京,他就被卓思衡罰去洗石寺思過,即使卓思衡選擇接受他的個人選擇,  但仍要他反省一下自己衝動行徑可能造成的後果。陸恢去信三五次,  表示自己已經反省完畢,可卓思衡的回信都是言簡意賅,讓他繼續再好好想想。
    陸恢無奈,隻能繼續窩在寺內後山禪房,  偶爾幫僧人挑水澆園,偶爾翻翻閑書。最後他實在是待不住,幹脆偷偷跑出來,想溜進國子監聽聽講學,  看看到底春壇有多盛大。
    沒到國子監前,他就在沿途聽說了今日講學的座師名叫樊引,前兩天入宮為聖上主持經筵,是眼下全帝京最受追捧的賢望大家,國子監門口早就排起長隊,都是來聽他講論自己所校注新編的《三班文集》同《漢書》掌故。
    陸恢抵達時,國子監已是告知內裏再沒位置了,讓門前擁堵之人早些散去,抱怨之聲四起,卻也沒得辦法,眾人隻能悻悻離去。陸恢隻歎自己消息閉塞,想來湊個熱鬧也湊不上,正轉頭想走,餘光卻看見一人鬼鬼祟祟攀扯住一個也是滿臉失望的書生,不知說了什麽,書生滿麵鄙夷,甩手便走。鬼祟之人無奈,隻能繼續尋覓,眼神卻正好對上陸恢的目光,人立刻湊了上來。
    “小哥,是想聽樊先生的講學嗎?”
    “是又如何?”
    “外人往裏進不容易,可若是國子監太學的學生,隻要帶著憑證就可入內,我這剛好有一塊生員腰牌,也不要銀子,就是得麻煩你去聽完寫篇文章給我。”那人自袖口裏遮遮掩掩露出一塊木牌一角,陸恢見到上麵有官印的刻角便知是真的,他心想難道有人敢在卓大人治下弄這些門道?
    出於好奇和想調查真相,他便接話道:“也不是不行,我此行入京就是奔著樊先生而來,可你貿然這樣說,我也不知你底細,若是用我的文章做了見不得人的事毀去我的清譽,那以後我如何在士林立足?不可,你還是另尋他人吧。”說完便作勢要走。
    那人四下看去,也沒什麽人可問了,仿佛將陸恢當做最後一根稻草,拉住他袖子苦求道:“你們讀書人不是都很仁義的嗎?實話實說,我也是不得已才替我家少爺來找人代聽……少爺他昨天挨了老爺一頓板子,今天是來不了才非得找人代筆的。”
    “不來便不來,為何找人代寫文章?”陸恢不解。
    “你是不知道,眼下國子監來了個姓卓的新司業,簡直是閻王手段夜叉心腸,那叫一個滿肚子壞水,他非要國子監的學生三次講學至少聽一次,每聽一次交次觀感文章還得言之有義什麽的,總之要求一大堆,我們家少爺從前哪認真讀過書,一共聽了三場,每次都快睡著了,什麽也沒聽進去,交上的文章又不行,被打回來重寫,偏偏他文章不行,返回來給少爺自己就是了,那個姓卓的,跟中京府尹借來好些尋常跑腿的小吏,專送這些被退回的文章交給生員的親長,咱們老爺就是因看了少爺的文章,氣得昨天給了他一頓板子,我可憐的少爺呦……”
    那人說著都要抹出眼淚來,陸恢聽著他說卓思衡的壞話,表麵上不動聲色,心中卻敬佩萬分,心道這些人想收拾非得用這樣的辦法才行。
    不過卓大人確實麵慈心狠,隻是對自己人卻又足夠寬容,當真是矛盾……
    想想自己這段時間的禁閉,陸恢忽然覺得可能卓大人的寬容也是有限,自己還有個戴罪立功的小機會,於是又道:“不過是口說無憑,若是我做這個代筆被你們張揚出去,今後要我如何做人?”
    “我們哪敢!要是說出去了,我們少爺第一個就得死!”那人恨不得立刻發誓。
    陸恢看已鋪墊的差不多了,接道:“你口口聲聲說是你家少爺你家老爺,但你到底是哪家卻一直不肯說,教我如何信你?”
    “我們家?說出來嚇死你個窮酸書生!我家是襄平伯林府,我家老爺是當朝正四品太常寺少卿!”可能覺得自己態度過於惡劣,生怕幫手跑了,又放緩語氣道,“真的是走投無路才來這裏堵人的,一會兒你進去了,我還得在外麵等你出來還我腰牌,若不是真的急,哪有人肯在這三月的風頭裏站在這處挨凍?”
    “既然這樣,那我這就進去,出來後我們找一處僻靜地方,我寫出來,你讓你家少爺抄一份去。”
    襄平伯府的家丁總算鬆了口氣,自袖中小心翼翼取出腰牌交給陸恢,卻又一聳,急切道:“不過你真的能寫出像樣的文章來?”
    “肯定比你家少爺的強。”陸恢接過腰牌氣定神閑掛在腰間。
    陸恢的臉看著就是很會讀書的樣子,此時也隻好死馬當活馬醫,家裏的清客相公又怕在老爺麵前露餡不敢麻煩,少爺的朋友自己的那份都寫不明白呢!也隻能如此了,家丁歎口氣,見陸恢已是朝國子監正門走,又趕忙追上去低聲補充道:“但也別太好了!我家少爺寫不出來那種!別讓人起疑!”
    陸恢很想笑,但忍住了,點點頭示意明白,頭也不回得過了門前衙役的查驗,進入了國子監。
    聚賢堂已是無處下腳步履維艱,還好陸恢個子不矮,才好在窗外找到個合適的位置站著,樊先生已然開講,他自班氏一族的淵源講起,知人論世,再探章句,字字珠璣甚可推敲。但陸恢卻邊聽邊忍不住去找卓思衡在哪,生怕被他抓住捉到罪加一等。可看了一圈都沒有卓思衡的影子,如果這時候突然卓大人從他背後出現……
    陸恢打了個冷顫。
    為求證卓思衡的去處,他隻好在講學間歇拍了拍前麵一人的肩膀,那人回過頭來,也是個清秀年輕人。
    “敢問可是此地學生?”
    “閣下是要問路麽?”
    “想借問一下,怎麽沒有看見卓司業卓大人的影子?”
    那個年輕人看上去溫和恬淡,可瞳仁卻冷冰冰盯著他,半晌道:“聖上傳召卓司業入宮有要事相商。”
    好險。陸恢意識到自己不會被當場緝拿,心情平複許多。隻是眼前年輕人的眼神看得他毛毛的。
    轉念一想,入宮?難道是整頓學政之事又出了紕漏?還是春壇的瑣事尚需處理?卓大人不像在瑾州時有他和潘廣淩為左膀右臂,如今獨自鼎力,想必也有難處,可為什麽他還是要讓自己待在山寺,還說待到用他時再說,難道卓大人還在生自己的氣麽?
    陸恢一直以為自己足夠了解卓思衡,但此時,他卻陷入了迷茫。
    卓思衡並不知道自己的一個決定會對旁人的影響有如此之大,他自天章殿出來,已和皇帝匯報了自己的下一步工作,因為第一步走得穩健踏實且頗有成效,故而雖然下一個計劃顯得有些激進,可皇帝仍然願意期待他給的驚喜。
    果然夯實基礎是多麽重要!
    他心中對自己此次的施展也頗為滿意,三月過半,春風吹得人熏欲醉,太液池柔波湛湛在陽光下也有粼光流麗,這是他自春壇開始以來第一個短暫的閑暇,可以略微駐足鬆弛一下緊繃的身心。
    然而當看到宣儀長公主迎麵走來時,卓思衡知道自己的短暫休假結束了。
    “卓司業辛苦了。”
    卓思衡行禮後回道:“長公主殿下日夜校對女史書典,辛勞更勝微臣。”
    宣儀長公主沒想到他如此奔忙當中還有閑暇從妹妹處了解女史書典的進度,歎道:“令妹更加辛苦才是,我不過從旁協理,又有何難?倒是卓司業,春壇與學政大事小情如今都要親自過手,卻還能關切編書這樣的瑣事,可見你們兄妹情悌真摯非尋常人家可比。”
    聽了長公主的話卓思衡覺得,自己的想法提前同全天下政治地位最高、政治話語權最大的女人透露一些也不是壞事,畢竟從實際角度考慮問題,長公主可能是對這個未來才能實踐的計劃最感興趣的人之一。
    也可能成為他最重要的助力。
    “長公主殿下,微臣並不覺得編撰女史書典是件瑣事,在微臣看來,此乃事關學政的大事,故而臣不單單是關切妹妹,更是關切職責所在。”
    宣儀長公主微怔之後粲然一笑道:“卓司業在說笑了,若是這書是在弘文館編成,那自然得以視之為文教之器,可惜它是在我府上編就,再怎樣借著我這公主的身份也不過是本普通書籍,雖然我與令妹一樣為其凝聚心血寄予厚望,希望這本書可以將我朝女子之賢德與慧通永世流傳,卻不敢擅言此書能有助學政,卓司業是謬讚了。”
    已經習慣了奉承圍繞的宣儀長公主在任何冠冕堂皇的話麵前都能冷靜思索得體處置,她下意識認為卓思衡是在順勢美言,但自己的回答說完,長公主的思緒又陷入迷惑,先不說卓思衡是不是這樣乖覺的人,就算他是,以他的分寸,也定然不會將此話說得如此直接,可如若不是,他又是何意?
    長公主第一次這樣直接地與這位如今她皇兄手下最得力的能臣對話,又聽到不明所以的言語,一時好奇心起,很想聽聽此人接下來是要以怎樣的說辭應對。
    然而卓思衡的話不是說辭,而是拋出了另一個問題。
    “若是能有選擇,天底下絕大部分的宗室女……甚至是平民女子,都是想成為鎮定二位公主的,長公主以為呢?”
    這話就顯得更沒有前言後語了,宣儀長公主不動聲色道:“能以己身撥亂治正昭彰天理與正統,成一代為國為民的英雌,自然是樂意的。”
    “微臣卻以為,眾女子願意成為二位先公主,更有深意。”
    “哦?敬聽卓司業高言。”
    “不敢。”卓思衡微微欠身道,“二位先公主因有力挽狂瀾再造社稷之功業,故而為人崇敬是常情常理,但微臣卻以為,天下女子願為二位先公主,更是羨其獨能立身,可為所為之事,能做想做之人。”
    若是這話從一個女人口中說出,長公主甚至都會有些驚歎,更何況眼前同她言及之人竟是一為官男子,她心中實在驚駭,想驅言避過不願心中隱秘言中為人所知,卻不甘心此話到此為止,更想得知卓思衡究竟如何作此想。長公主鎮定下來隻花去些微時間,繼而轉向太液池,臨風笑道:“我當卓司業說什麽呢,原來是這,那是必然的。要知道二位先公主一人親自擇選駙馬,一人獨善未嫁,能做主自己的姻緣得遇良人得避不淑,天下女子如何不羨?如何不願?”
    長公主的迂回很是漂亮,但卓思衡今天不打推拉戰術,他的話鋒始終尖銳,直逼此次意外之談最核心的問題:“婚嫁良緣固然是人生的重中之重,卻也未必總是被最先考量的權衡,若有別的選擇,大概人人心中最想握住的,有豈止會是一段姻緣?”他說完便將所有話中的話留給長公主自己去想,行禮告辭,一氣嗬成。
    宣儀長公主靜靜看著卓思衡筆直端正的背影離去,再回頭看湖水,怎麽看怎麽覺得濁浪滔天難以平息。
    卓思衡所說眾女子豔羨鎮定二公主的理由,其實長公主從一開始就知道答案:
    是因為權力。
    可是鎮定二公主可以擁有權力,天時地利人和一個都沒有少,甚至還有一場叛亂襄助,她是不會讓哥哥陷於如此困境來換自己的權柄。
    但她又何嚐不想能像二位傳奇公主一樣,擁有執掌之能權柄之重,得從幕後行至廟堂?
    回過神來,宣儀長公主忽然意識到,或許卓思衡是在暗示她,這條道路,難道會從學政之治為伊始麽?
    她不知道答案,也不敢輕易相信任何人的言語。
    總之,看看再說。
    卓思衡邊走邊想,這對兄妹真的很像,就像慧衡像自己,自己身上也有一部分性格與妹妹如出一轍。
    方才他與皇帝談論此次春壇,皇帝最先表示的是這些名師弘士一個月後自帝京離去,歸還故裏,會為更多學生講述此次見聞,會告訴他們朝野內外如何向學,朝廷又如何重視和尊崇讀書人,這樣越來越多的人就會拿起書本,走進考場,天下的英才盡入他的麾下。
    卓思衡心想你可想得真美啊,人家讀書普通覺悟是為自己功成名就光宗耀祖家業興旺,高尚有德的那是為天下安邦而讀書,誰是為你啊?但他很喜歡自己的腦袋,還不能這樣說,隻能啊是是是啊對對對的進行表態。
    同樣道理,卓思衡深知自己如此賣力整頓學政也不是為了皇權永固。隻是他的目的還需要國泰民安的盛世才能逐漸達成,照顧皇帝情緒那都是為了順利完成指標,其他的根本就是順手。
    長公主方才的回答同她哥哥一樣,也首先是想到她的身份,故而規避掉與權力相關的內容顧左右而言他,在他們兄妹眼中,個人的權力高於一切。然而自己身處皇權至高無上的社會,他們這樣想也無可厚非,因為一旦失去權力……這對兄妹已經見過真正的下場了,他們是為權力,也為自保和生存,卓思衡認為自己可以腹誹兩句,但若真正審慎思考,皇帝和長公主並沒有任何錯。
    可是自己想要走的路必須有高位之人分得利益才能襄助,他也是並沒有那麽多選擇的。
    對互相利用關係有了更進一步認知的卓思衡返回國子監,按道理這個時間樊引的講學已經結束了啊?怎麽集賢堂還是裏三層外三層的人?而且裏麵吵得好像還很激烈?
    卓思衡自窗外往裏看,不看不知道,一看整個人氣得不行。
    堂內正在進行一場激烈的辯論,樊引樊先生端坐上首,滿眼欣賞得望著堂中所立的四個年輕人,好巧不巧,這兩個人年輕人裏有兩個卓思衡認識,一個是他親愛的弟弟卓悉衡,一個是他另一個沒有血緣氣人的弟弟陸恢。
    這小子不是在麵壁思過嗎!
    他們在爭論的是班固貶損司馬遷修史謬議是非。
    卓思衡問了一句旁邊看熱鬧的讀書人,原來是樊先生在講授完畢後拋出了問題,讓眾學子自由發揮今天課上學到的知識,他說《後漢書》的作者範曄有言:“遷文直而事核,固文贍而事詳。”那麽他說得對不對呢?《史記》和《漢書》兩種治史成書方式,你們覺得哪個更好呢?
    完了,因為受父親影響,自己弟弟悉衡是司馬遷鐵杆粉絲,自幼抱著《史記》手不釋卷。而卓思衡在這方麵好惡並沒有那樣強烈,他都能說出好處和壞處,可悉衡卻不是這般好說話。
    此時,自己的弟弟正在用極其冷靜的聲音質問對方辯友:“太史公善於工文,班孟堅密於修體,文體之辭色,再精益求精也隻是枷中之舞,治史論人,不論駢句多少,而論言明其身。”
    弟弟很少鋒芒畢露,這樣聽來,他心中的銳意其實並不比同齡人少,隻是略顯冷漠的個性在外得以掩藏。
    卓悉衡的話引來一陣喝彩,對方辯友也不示弱,笑道:“此言差矣!太史公莫不以文辭震鑠古今,可若論治史立論,太史公多加以感慨感歎之粉飾,仿佛在自圓其說,自抒自的胸臆,哪有班孟堅言有所論筆有克己來得更嚴密著實?”
    支持者也是連連高呼正理。
    此時陸恢站出來道:“班孟堅筆有克己?閱遍《漢書》‘哀哉’之歎不絕於耳,難道為豪義之人稱道是爾等所言之‘粉飾’,徒增涕零傷感之語便為‘克己’?未免有些荒謬了。”
    陸恢說話攻擊性好強!
    卓思衡驚訝於自己兩個弟弟在他麵前不肯展現的那一麵,忍不住想,若是自己和慧衡,肯定會避免這種爭執,他們兄妹是典型的低耗能型人格,可以非常容易自洽,在說服自己方麵有著得天獨厚的優勢,故而很少被外界左右,因為與人吵架太過高耗能,能用演戲規避的就規避掉,內心能量都是用來滋養自己的。
    但弟弟悉衡顯然不是,他相對來說略顯偏激,許多事情喜歡用更自我的角度去看待並且堅持,這點和慈衡是一樣的,卓思衡簡直不敢想要是他們倆在這裏辯論會是什麽景象……
    最讓他詫異的是陸恢。
    陸恢個性有著不符合年齡的沉穩和老練。但通過他竟然能做出放棄科舉追隨自己前來帝京這個不計後果的決定,卓思衡隱約意識到,陸恢並非不衝動,隻是他衝動的點不為利益而是在感情用事上,這點或許很像他的父親吧……
    因材施教啊卓思衡要因材施教!他在心中不斷提醒自己時,那邊爭論已進入到白熱化,對麵兩人根本不是卓悉衡和陸恢的對手,已經開始偷換概念和人身攻擊,但卓悉衡是誰?他是卓氏一族抬杠專家卓慈衡的弟弟,這種水平的攻訐對他來說根本不算什麽,隻見他不屑笑了笑道:“二位盛讚班孟堅之冷峻克製、冷眼旁觀,然而自己言說卻到激憤之處頗有些你們所詬病的太史公的‘激憤之語’,奇哉怪哉,敢問二位到底是推崇還是效仿太史公呢?”
    不等氣得手抖的對麵反應過來,陸恢又補上一句給予致命一擊:“古人言,班孟堅治史如守繩墨,然而今日你二人將墨繩纏於身,已是亂序難理,卻仍想做直言,又如何能讓人信服?”
    四下人等皆為卓悉衡和陸恢叫好,二人相視一笑,頗有少年意氣風發攜手同勝的惺惺相惜之感。
    “既是如此,那二位的慷慨辭令也承自所言中太史公的好義宏盛,可《史記》中大多言辭疊句多有圓潤變通之美,幾無咄咄逼人之章,又是何故?”
    眾人朝發言者看去,都不自覺讓出條路來,尤其是國子監裏的學生,恨不得跳開躲出去老遠。卓思衡便就順著寬敞的讓路行至已經傻了的卓悉衡和陸恢麵前,用春風般和藹的笑容與視線掃過二人蒼白的臉,又漫步至樊引麵前行禮道:“見過樊先生。”
    寒暄過後,樊引笑言國子監藏龍臥虎,兩位學生皆是腹有詩書能言善辯胸有丘壑,自己帶來的門生甘拜下風。
    “先生謬讚。”說完視線再次朝卓悉衡和陸恢掃了過來,卻隻是一晃而過,繼而又同樊引禮道,“不過是仗著少年意氣膽子夠大,敢在先生麵前班門弄斧罷了。他們要學的東西還多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