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1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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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9章巧拙無施(一)
範希亮因公務脫不開身,處理過家事便要立即啟程,回去前,他再怎被家人傷過,還是對弟弟有些許擔憂與感慨:“其實希明小時候很可愛的……他那時候還會叫我哥哥,追著我要點心吃,要我陪他玩竹兒馬……後來……他讀書後,學得確實要快我好些,那時家裏請來的師傅平心而論不算偏心,也都常讚希明才思敏捷遠勝一般同齡孩童……哎……如今他成了這幅樣子,爹娘皆有難以推卸之責,現下他被父親關在府中自己院子裏讀書修身,至少半年都出不來了,若能改過……”
“他是不可能改過的。”卓思衡打斷道,“表弟,你心裏其實清楚得很,隻是過不了親情和心軟這道坎兒罷了。”
範希亮站在官驛前,身邊經他而過皆是車水馬龍的熱鬧,唯獨他在沉默著靜聽卓思衡的話,許久,他才將氣歎出:“多謝表哥,我又讓你費心了……”
“這是什麽話。”卓思衡也不好一直板著臉訓自己弟弟,挨近他笑言道,“我又不是第一天當哥哥了,你就算生活常歲無憂,難道我就會不擔心了麽?”
範希亮也笑了:“表哥做這些都是為了我,你想將我未來仕途可能預見的麻煩先剔除了,我再不知好歹心中也是清楚的。”
“你知道就好,你這家人……不會給你幫得上忙也就算了,就你弟弟的脾性,那天你也看到,他什麽話都敢脫口而出,他日惹了禍,你全家都要遭殃。而你如今不但次次考績為優,在地方也愈發起色,將來回到帝京,自是六部會有個好位置等你來升從五品,若被他這不知死活的混小子連累,我想想都要氣死。”
卓思衡雖是笑著說話,但心中實打實長出了一口氣。解決表弟的後顧之憂他很早就提上了安排,一來沒有好時機,二來沒有個能一次除弊的幹脆機遇,好不容易讓他遇到這次,他非要將事情辦個幹淨,好還表弟一個清朗泰然的仕途。範希亮在地方任上官聲極佳,但凡民事無不是靠親力親為積攢下的有口皆碑,他為人親誠,待人又真摯,上下級官員也都認可其務實之能,這是許多官吏在官場謀了一輩子都未必謀求到的好積澱。
縱然今後許多不確定仍在等著他們,但這種是非能免則免,況且得以早早知道越王的舉動,也不失為一石二鳥。
二人說了好一會兒話才等到姍姍來遲的佟師沛,他聽說範希亮回來一定要親自送,可無奈近前光景各地學子紛紛入京省試,中京府忙得不亦樂乎。佟師沛才到沒一會兒,說了十句話不到,範希亮便至啟程的時分,也隻好匆匆道別。
卓思衡和佟師沛懷著思念之情一道返回,為緩解些情緒,二人聊起了今日小朝會上的事。
“官家給自己這兩個兒子定得親事,還都是一個路子。”佟師沛胡子如今留了一小撮在下巴上,但還是年輕時愛講瑣碎的那張嘴,神神秘秘道,“大哥,你知道未來太子妃尹家小姐和未來越王妃徐家小姐的淵源麽?”
“她們不是兩家的國公千金麽?有什麽淵源?”卓思衡確實不知。
“按照輩分,她們倆還是表姐妹,她們的母族往上,還都出自太宗的昌樂公主。”佟師沛立即用炫耀般的口吻炫耀起自己的知識儲備。
卓思衡在心中飛快算了一下道:“那也離太遠了……太宗朝的親戚,八竿子打不著吧……”
“雖是打不著,但這兩家當年因為娶了公主的女兒,被太宗找了個好借口去了兵權,當然也可能是兩家先長足夠明智,不願在太宗強腕下多惹麻煩……這不,到如今也保全了富貴,女兒又能嫁入天家,官家仿佛是在提醒所有人這裏麵的聯係和淵源呢……”佟師沛故作高深去抹自己那不到半截指頭長的小胡子。
“這是好事,兩位殿下一道立府出宮,官家選得兒媳婦都是素有賢名又出身名門,太子妃家地位略高一些,先祖都在淩煙閣中,其餘爵位倒是與越王妃一樣,這一點差異不至於要人看低越王,但也給太子了更多麵子。”卓思衡本想說,其實皇帝想做好做漂亮一件事是完全有能力的,哪怕他腦袋再挨那麽一下,無非是看他願不願意罷了。
佟師沛點頭道:“是這個道理,可我還是覺得他對太子不夠隆重。從前戾太子出宮開府的時候,同時封了一個正妃兩個側妃,我爹說,那才叫風光……雖然後來嘛……但總歸是風光過的。”
“這就叫風光?”卓思衡忍不住揶揄他,“回去跟你老婆一樣的話講一遍,別過兩天小朝會我還見不到你囫圇一個整人。”
佟師沛忍不住哈哈笑出聲來,說來奇怪,他也是當了三年的爹,談吐說笑仍是有一股少年氣在,還像是當年和卓思衡初遇一遍。
二人說笑著回了卓家,方才在路上連語不傳外耳都不方便談的話此時終於好說。
“大哥,做弟弟也不和你彎繞了,你看太子這孩子,覺得他如何?”佟師沛坐下便按捺不住道。
卓思衡心中再清楚不過,佟伯父隻有佟師沛這一個孩子了,他為這個兒子所精心布置的仕途,可謂殫盡心血,佟師沛一路走來之順遂,是所有人都無法比擬的,但卻也可以理解一個已經失去了兩個兒子的老人既想要兒子能有所成就,又希望他能安樂富貴一生的折中,故而卓思衡一點也不打算把佟師沛拖進這場已經迫在眉睫的奪嫡大戰中。
他隻是輕輕笑道:“太子既然是官家欽封,咱們做臣子的,跟著官家走總沒錯。太子眼下沒什麽大錯,看不出有任何廢立的必要,動搖東宮朝野將會如何,咱們也都知道景宗朝的事,我不說對誰寄予厚望,隻是希望多一事不如省一事,咱們所有人都能安穩走完剩下的路。”
佟師沛聽罷卻憂愁道:“我總覺得太子不甚穩妥,雖然他這婚事我爹也覺得是極好的,眼下找不出又能不至於太張揚的結黨親事,還可顧全太子麵子的良配門第了,不過真是家裏連個像樣的丈人和舅子都沒個。官家若是有心,不如給太子再納一門側妃,家中有些助力,就算將來有人起不不臣之心,太子也好有個盟友搭救……免得像……”他想說像戾太子一樣,又不想在卓思衡麵前直接說出口。
卓思衡自己卻無所謂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也熟知過去舊事,我且問你,戾太子和太子妃——我們也無需避諱,就是皇帝和爹和娘,他們感情如何?”
“自然是極好了,雖說皇帝也給他做主準備了側妃,可太子和太子妃是青梅竹馬,二人是出了名的恩愛情濃。”佟師沛不假思索道。
“所以陛下的意思還不明顯麽?他當然希望太子也能鶼鰈情深,而不是給小夫妻最需要培養感情的時候找些不痛快。”卓思衡真希望事實就像自己想得一樣,“親爹才會給孩子做這些打算,你爹難道會給你納小嗎?”
佟師沛趕緊連連擺手。
“就是這個道理,不能說官家不重視太子,但這重視也確有妥協。且說他自己的後宮裏都無實權高門的女子做妃嬪,兒子東宮裏三個兩個尚書的掌珠將軍的千金,你覺得這在理麽?”
佟師沛這下明白了:“大哥說得對,我欠考慮了,隻看外麵這些表象確實看不出太多,非要細想才有個中道理。皇帝的考慮是真在父子上,我卻隻看權勢……不過太子終究是救過的孩子,其實隻要他能繼位,對你必然是百利而無一害!”
或許,所有人都是這樣想自己和太子的。
他們從某種意義上,早就已經因為那次陰錯陽差,成為天然的盟友了。
卓思衡並未真的歎出氣來,他用一半事實和一半糊弄給歪了過去,見此招有效,也安心下來道:“眼下中京府因趕考士子紛紛入京,你的差事最多,可得照顧好自己身體,別先累垮了。”
“說到這個!蘇府尹還叫我私下謝你一謝。”佟師沛的眼睛有亮了起來,“往時科舉之年,屢有因備考食宿等麻煩的案子,蘇府尹真是煩不勝煩,說是雞毛蒜皮不管,可又跟為國掄才大業有關,實在不好,但要真細細論下來,確實也都不是什麽大案不值得他親自過問……不過今年你在國子監太學給士子們準備了讀書和用飯的地方,免去了好些冗雜,又指派師傅專門給今年的省試考生們答疑,蘇府尹隻在你們國子監太學附近多設幾處巡邏的人手便夠了,其餘地方今年可真是太平不少!他說這是多虧你巧思仁心,旁人有這個智慧,卻沒這個慈心。”
卓思衡隻道:“當年我入京是什麽光景你是見過的,如今過橋的人成了建橋的人,當然知道行人想要什麽樣的橋了。”
“可是,大部分官吏不都是這條橋上走過來的麽?唯有大哥你想到了。”
“今後會有更多這樣的人。”卓思衡笑道,“我是真心相信這一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