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1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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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巧拙無施(二)
佟師沛雖然這樣說,但國子監裏外卻是比從前亂了許多,也有學子頗為不滿意,覺得清淨攪擾,卓思衡倒能理解,隻把給外州省試學子方便進出的門單獨開一個,重新設計了一下動線,出入人少了,便少經過些尋常學生讀書的地方。
此時在太學裏備考的學生除了卓思衡自己的親弟弟卓悉衡,還有囫圇認下的“遠房表弟”宋端也已入京,他本住在自家在帝京的宅內,卻也非得湊熱鬧來這裏讀書。還有個人卓思衡倒不意外他會來,當初在瑾州弊案中身先而勇的魯彥也到了省試這一門檻,他家中貧窮,卓思衡便留他在自家居住,可他要強,隻在遠處租了個小屋,每日來國子監習讀。
卓思衡收到潘廣淩的來信大多是報平安,如此總算能細細問問道階書院和瑾州州學如今的情況,但也等到考試後,在這之前,還是讓考生們安心讀書的好。
考生是要心無旁騖的,太子和越王倒是不必如此,他們兩個人即將一前一後成親且出宮立府,有了自己的府邸與家庭,因也是皇家這些年少有的喜事,皇帝特意大度得表示,眾人無需太過小心避嫌,且去替他兒子們添添喜氣,吃個酒送些薄禮,也當是讓自己也高興高興。
皇帝一開口,就解了許多人的茫然境地。
其實不怪大臣們為難,眼下這批大臣,即便是自景宗朝的老臣,也未有參加過儲君或是皇子公主的嫁娶典儀,尤其是太子和越王的婚事連著辦,不送禮又不太好,送了也不好厚此薄彼,若是被當成試探或者交好,卻也得不償失。皇帝的話便是告訴所有人,都來都送,以熱鬧為主就行。官員們立刻活絡起來,有些人是真的存了試探的意思,有些人也確實隻覺得難得的喜事,總要湊個熱鬧。
太子成婚的規格終究要高一些,可以在宮中宴請群臣,卓思衡和卓慧衡因官職和受封都得以入宮參加。參加太子的婚宴是件很奇妙的事,作為卓思衡,總有種自己撿回來的孩子終於承認的既視感,可心中又擔心他將來是否能夫妻和順生活幸福,這份快樂裏也帶著對未來的憂思。
“也不知道太子妃是什麽樣的個性,和太子合不合得來……”
在目睹新婚夫婦向帝後叩拜的大禮後,卓思衡忍不住低聲感慨。
因是家宴,故而座位不以職屬隻以家姓而分,卓思衡同慧衡坐在一處,講話也更方便。
“我從前也沒見過太子妃,不知她是什麽樣的心性。不過既然長公主做媒,她也不會給自家娶進門不合適的姑娘。”慧衡本想笑話哥哥這話說得像是個婆婆,可見哥哥是真的在擔憂太子,又立即真的實話實說,“再說,太子殿下尋常也不怎麽與人交往,皇後也甚少招女眷入宮伴駕,有長公主相看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這些卓思衡怎麽會不知道呢?但也不是知道就能免除憂思的。
大喜的日子,他也隻能不動聲色四處看看來緩解這種不合時宜的心緒。
隻見今夜果然與從前水龍法會的宴會全然不同,光是高座之上帝後身邊就站著十餘名披甲執銳禁軍,殿前司指揮使楊真更是親自護駕與帝座側,以手按刀,目下警覺。
不過回頭再想想,尋常宮宴也確實戒備森嚴,但那日因在行宮,又在高台之上,不便護衛,或許刺客就是找準時機才下手。
卓思衡再去看皇後,雖然她自那次生死之際後瘦削憔悴許多,然而今日兒子成婚,皇後身體也恢複不少,竟也了幾分從前的雍容萬儀之感。
但皇帝四周除了皇後和侍衛,也太寥落了些,與之前宮宴實在沒得比。
“怎麽羅貴妃和趙王與丹山公主都沒來?”慧衡也注意到了。
“我聽方則說,趙王在上次受驚後一直不大好。”卓思衡和佟師沛兩個大男人,對內宮所知甚少,但總有些風自宮內透出來,雖不至於刻意宣揚,也沒有額外隱瞞,大家耳中多少聽到些風聲,“似乎是驚厥過度,難以安眠,又屢屢噩夢驚擾。丹山公主也是如此。想來羅貴妃怎好放心?”
“兩個孩子……也是可憐。”慧衡歎息搖頭道,“再來這樣的地方又是想起那一幕來,怕是更要難以成眠。”
卓思衡點點頭,四下再看,正見太子在皇帝的屬意下去拜見沈相。
沈相的身體在這次風波後大不如前了,他平常已是一個帕子不離手,咳嗽時文雅地蓋住口鼻,皇帝見他如此也心生憐憫,尋常議政多有賜座,今日又叫太子垂拜,沈相忙起身相讓,卓思衡坐得遠,也不知皇帝溫言說了什麽,沈相竟也站下受了太子這一拜。
“哥哥,你覺得沈相……是支持太子的麽?”慧衡問道。
卓思衡低聲道:“無論哪個做了皇帝,隻要沈相仍未致仕,他便會是顧命大臣,何苦去冒這種風險?真正想早些做出選擇的,大多是那些高地不就的,又或者是見過當年景宗一朝儲位風波,知道何為一朝天子近臣一朝苦地囚犯,不願再在中間蹉跎了的。更何況皇帝本就是權力的消耗品,原本皇帝看著還能長命無憂,誰知遇刺後身體大不如前,可朝中他拔擢的這些臣子都還在當打之年,當然不願意如沈相一般樂天知命了。”
但卓思衡看皇帝的舉動,似乎不隻是讓太子見過沈相,今日坐在他近前的都是一二品大員與各級大學士,皇帝一一讓太子見過,似乎還有吩咐,難道他是想安排太子和朝臣再熟悉熟悉,好以後著手工作?
是了,太子如今立府成婚,推脫掉了開府的內臣安排,皇帝要是再不給些差事,那可就顯得這個爹當得小心翼翼又太沒勁了。
不過也可能是趙王真的比想象中嚴重,皇帝終於死心,也肯老老實實為這個雖然不是自己首選,然而卻也還不錯的繼承人安排。
無論哪種,對太子來說都是極好的消息。
不一會兒,皇後便表示身體欠佳,隻能由女兒青山公主陪伴提前離席,皇帝倒是精神和心情都不錯,大概是做了家翁的喜悅還是真實的,幾輪親貴的盒酒他照單全收,最後不免有些不勝酒力,隻是笑容始終掛在臉上。
或許是氣氛難得高漲,好些親貴都表示想親送太子出宮去到自己的東宮府上,再鬧上一鬧,太子有些不好意思,可皇帝卻說機會難得,該有些熱鬧和歡快,一時有些年輕官吏也跟著湊熱鬧,卓思衡隻遠遠看著,不知為何,他總覺得太子其實沒有看到得那樣喜悅……
今日皇帝高興,出宮前賜下所有人可禦道行車的恩典,但由於馬車太多,一一安排的當下,許多人也隻好在皇帝離去後的宮中苦等。卓思衡同慧衡待了些許時候才登上馬車,可坐上去一會兒,周圍的嘈雜不知怎麽漸漸消失,隻聽見秋日夜風簌簌梳理葉子的響動,卓思衡覺得古怪,他常走這條禦道入宮,哪有這麽多樹,正待他探頭遇問,確是馬車先停下,自外麵探進來一個腦袋。
“卓侍詔哥哥,是我,別慌。”
青山公主劉婉嚇了卓慧衡一跳,她隻遠遠見過公主,還是第一次這樣近,卓思衡卻見怪不怪,隻當自己又一個妹妹冒出來,失笑道:“是你哥哥要你給我帶什麽話?”
劉婉搖了搖頭道:“是我母後想見你,她說經了這些事,你一定有好些問題想問,今夜便是最好的機會,沒人會發現的。”
慧衡有些驚愕,卓思衡也確實沒想到,可時間寶貴且拖久不宜,他便不再多問,吩咐慧衡等待,自己跳下車來,由劉婉引路。
此處是自宮中出去的夾路甬道,連著個不知名的小花園,這個時辰甚少人來,今夜又是喜宴,宮中所有巡邏守衛與宮人都繞著皇帝忙碌,他們隻幾步開外,就有一雨閣,內裏沒有燈火燭光,劉婉示意卓思衡進去,而後低聲道:“我和你的妹妹就在這附近,咱們假裝宴會後在此見麵相邀散心,今日親貴很多,也不算稀奇。若有人來巡邏,我會大聲告知你和母後的。”
卓思衡心想果然是皇後的安排,確實足夠周密。
他從來沒有單獨見到過皇後,也知道這是極其越矩的行為,一向平靜的他也有些許緊張。可皇後也不是冒失唐突的人,有此安排必然有她的道理,再加上卓思衡也確實有幾個隻有皇後才能回答他的問題。
說是雨閣,可因為年久無人,這裏大概隻做存放物品的地方,故而灰塵氣息極大,內裏也不甚寬敞,而黑暗之中卻有一點微光。
定睛看去,是皇後座側隻有一小盤螢石略略發光,她見卓思衡到來,緩緩起身,卓思衡正要朝她先拜,卻猝不及防見皇後先躬身納拜道:“請卓大人受下本宮此禮,你屢次三番救下我的孩子,身為母親,理當謝您再造之恩。”
卓思衡沒有辦法去扶皇後,這實在太失禮了!可他又著急不敢受禮,隻能趕忙回禮道:“皇後千萬別這樣說,今日會麵難得,你我還是趕快說些要緊的吧!”
皇後回直脊背,微微笑道:“卓大人宅心仁厚,我兒有你輔佐,才真是皇天授意。不過眼下確實非多禮之時,卓大人,我有一事需要告知予你,皇帝已定了你來年去到吏部主事,吏部雖好,卻也有一覽眾山小處的萬險千難,我想你若能早些知道也好早做籌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