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光頭望著重新關閉的門板，訕笑道：“這位爺還真是個急性子。”
    那少爺大喇喇地靠在椅背上，右腿蜷起蹬在桌沿，低聲咒罵了一句：“這鬼天氣，若是下個沒完，小爺的行程怕是要耽擱了。大光頭，你那鬼畫符準是不準？”
    大光頭爭辯道：“這可不是鬼畫符，這位爺嘴下留德，可莫要得罪了神明。”
    那少爺翻了個白眼：“我隻問你準是不準，準的話，小爺也不心疼那十兩銀子，不準的話，哼哼...”戲謔地看著大光頭：“便在你腦袋上堆個雪人在門外站上一晚如何？”
    大光頭臉色一僵，還沒有說話，鄰座那女孩兒道：“掌櫃的又不是神仙，他又如何說得準了，這天寒地凍的，你不是誠心害人性命嗎？”
    她長相甜美，看上去十三四歲的模樣，腦袋後梳著兩隻麻花辮子。
    那少爺眯起眼睛，打量著她：“他靠神仙發財，便要為此付出代價，我管他神仙還是凡人，我花了錢可不是為了打水漂的。”
    大光頭笑道：“少爺說的是，不過這既然是仙家的東西，自然要講究心誠則靈，這大雪停不停，還是要看您的心意誠不誠。”
    那女孩兒還要開口，對麵的老者一把將她拉住：“少說兩句。”
    女孩兒笑嘻嘻地吐了吐舌頭，向那少爺做了個鬼臉，盡顯嬌俏可愛。
    段西峰笑了笑，壓低聲音道：“兩邊都不是省油的燈，那小姑娘的善心倒顯得多餘了。”
    彭宇看著那女孩兒不發一言，段西峰笑道：“看上人家了？”
    彭宇搖了搖頭，罕見的沒有回嘴。
    一陣喧嘩聲自鄰桌傳來，穀雨皺了皺眉頭。
    那幾名漢子喝得麵紅耳赤，似乎對外麵的天氣並不如何關心，一人將空酒壇在桌上重重一頓：“反正出不了門，索性喝個痛快，掌櫃的，拿酒拿酒！”
    大光頭見有生意做，顛顛地取了新酒，拍掉泥封殷勤地倒上：“一看幾位爺今年便是收獲頗豐，不知有什麽尖兒貨，能給大家夥長長眼的。”
    幾名漢子互相瞧瞧，忽地哈哈大笑：“你小子猴精猴精的，原來早就看出了爺們的身份。也罷，就讓你長長見識。”
    彭宇聽得雲裏霧裏，不覺來了精神，探長脖子看了過來，但見其中一人從地上的竹簍中取出一物，兩手托著，獻寶似地舉了起來。
    “哇，好大的樹根。”彭宇見那物足有成人腦袋大小，不由讚歎道。
    那漢子氣得滿臉通紅：“放你娘的屁，這是人參！”
    穀雨在彭宇腦門上拍了一記，向那人歉意地拱拱手：“這孩子說笑的。”
    “不識貨！”那漢子哼道。
    倒有個識貨的，大光頭目瞪口呆地看了半晌：“這條參根部肥大形若紡錘，四肢已成人形，怕是有百年了吧。”
    這句話出口，在場的眾人皆是一驚。
    先前那女孩兒快言快語：“那得值許多錢吧？”
    “哈！”那漢子激動得滿麵潮紅，與同伴開懷大笑。
    三名書生也來了興趣，從座位上站起身，將那漢子團團圍住，探頭探腦嘖嘖稱奇：“常聽人說這山參定魂魄、除邪氣，明目開心益誌，久服輕身延年，被譽為百草之王，今日有幸得見，歎為觀止。”一出口卻是南方話。
    那漢子道：“俺們遼東這旮遝土地肥沃，樹林茂密，那林子間什麽稀罕物都有，可不是你們南蠻...南方之地可比的。”
    那名書生歎道：“白山黑水出異產，在昔遼代曾窮搜，古人誠不我欺也。”
    那漢子嗤地一聲笑了出來，問道：“聽口音不是本地人啊，學生郎，你怎麽跑到這裏來了？”
    那書生一愣，隨即笑道：“在下可回不到學生郎的時日了。”
    他身邊兩人也抿嘴笑了笑，不過沒有再往下解釋。
    那少爺探頭看了半晌，忽地站起身來走到那參客麵前，伸出五個手指杵在他麵前：“給你五百兩，這條參給我了如何？”
    “謔！”彭宇張大了嘴，這少爺看起來並不是一般的有錢。
    那參客撇了撇嘴，將山參慎之又慎地放入竹簍，招呼同伴吃酒。
    那少爺被晾在了一邊，五指仍僵直地伸在空中，他感受到了對方的輕視，臉色微微漲紅：“嫌少？那再給你加兩百兩，不能再多了。”
    彭宇聽得頭皮發麻，七百兩於尋常人而言，是一輩子也掙不到的財富，這少爺隨口說出，仿佛菜場買菜一般。
    那參客回過頭，筷子頭一指大光頭：“掌櫃的，我看你也是見多識廣的主兒，給這位富家少爺講講行情，如何？”
    大光頭笑了笑：“這條參能在縣衙換個主簿當當，或者在濟南府換一套兩進的大宅子。”
    “嚇！”
    一言既出，語驚四座。
    那參客享受著全場炙熱的眼光，戲謔地看了那少爺一眼：“您備好了錢，我這條參便給您留著。”
    少爺麵紅耳赤，反唇相譏道：“誰知道你這條參是真的還是假的，怕是從林子裏挖出來的老樹根也說不定，窮山惡水出刁民，少爺可莫要被他們騙了。”
    “你說什麽？！”參客不幹了，幾人霍地站了起來，露胳膊挽袖子便要上前理論。
    那少爺所帶仆從他身後一忽兒跳將出來，兩廂針尖對麥芒，誰也不讓誰。
    “慢來慢來。”大光頭眼看要糟，連忙跳到兩方中間：“貨賣有緣人，買賣不成，咱們該吃飯吃飯，該喝酒喝酒，明日一出門誰也不認識誰，何必為了幾句話置氣呢？”好說歹說將兩方分開。
    經此一鬧，場間有些清冷，大光頭眼珠一轉推開門板走了出去，不多時提了個竹籃回來：“各位上眼，這是什麽？”
    彭宇湊近了看，見竹籃之物烏黑表皮，幾分麵熟，幾分陌生。
    老吳在當地行走多年，自然知道此物為何，隻是見彭宇興致滿滿，便笑了笑沒有說話。
    彭宇從竹籃中拿出一顆，觸手冰涼，還帶著冰碴，湊到鼻子前聞了聞，聞到一股淡淡的香氣，試探地道：“梨子？”
    大光頭嘻嘻一笑：“這可不是一般的梨子，是在冰天雪地中凍了整天的梨子，這是本地的吃法，各位要不要嚐嚐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