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7章 時沙背劍人,劍意的傳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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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不起的年輕人。”
漣漪消散,身形飄逸如神的老人正對著顧餘生,做了一個標準的收劍動作,言語間不吝讚賞之色。
顧餘生眼中閃過一刹那的沉思,立即清醒過來,抱拳還禮:“多謝前輩指點。”
“你心思敏達,謙遜守禮,倒也沒有辱沒背劍人的名頭,然你身為背劍人,為何沒有傳承完整的劍道?”
顧餘生坦然答道:“恩師教我一年,讓我先從做人開始,奈何晚輩緣分淺薄,未能在恩師膝下奉養天年。”
“一年?”時沙背劍人沈良一雙眼睛將顧餘生打量,好似覺察到什麽,恍然道,“原來如此,你以少年之身入劍道,已然逆轉天絕之命,實為不易,我乃時沙沈良,你現在看見的是我殘剩下的軀殼,我的使命是守護這一方天地,直到新的守護者到來,你的真名叫什麽?”
“晚輩顧餘生。”
“好名字,你來自哪裏?”
“小玄界。”
“哦?”沈良背著手,仰望著星夜下的蒼穹,身影蕭瑟,“傳說中的天眷之地嗎?怪不得你有如此修為。”
顧餘生神色微愣:“前輩說……我的故鄉是……天眷之地?”
沈良的身體平豎欄杆,如一把紮在天地間的神劍,他聲音充滿蒼涼歎息:“世人有眼觀識物之能,亦有耳聽訛信之誤,縱有知曉真相者,亦想混淆視聽,不想為他人所知,你心思敏達,應該不用我去解釋,所謂天眷者,人妒之,這才是霍亂之始,身為背劍人,長夜持劍,當有一雙洞察天下黑暗的眼睛才是。”
顧餘生若有所思,連忙回答道:“晚輩謹記前輩之言。”
沈良轉過身,滿意地看著顧餘生,說道:“你坐下來,我有一些劍道感悟要傳給你。”
“前輩?”
“我時間不多了。”
沈良用平靜的語氣說著至為重要的事,在他目光注視下,顧餘生隻能照做,就地盤坐。
待顧餘生心境平和,闔目之間,心眼看見的眼前之景,好似換了人間,古老的城闕,中年的沈良一人站在城牆上,城北萬妖肆虐,城南萬魔突擊,城闕之內,是倉惶逃難的人族,殘陽之下,戍守城闕的士卒已死傷大半,古老的謫仙城將要失守。
麵對無數的妖魔,沈良抬起手,以城外黃沙化作無數劍雨,他身影躍於雲端之上,傾瀉的劍雨殺死了大部分的妖族和魔族強者。
但依舊有成千上萬的妖族強者和魔族強者屹立不倒,沈良身體倒傾如山,全身爆發出惶惶劍氣,每一道劍氣都蘊藏著神聖的力量,以至於顧餘生在窺看眼前的景象時,他神海中的人皇璽嗡嗡嗡明亮,與之呼應。
金色的劍氣屠戮和逼退魔族妖族的強者,不知道有多少妖聖,魔皇隕落劍下,百萬之眾,鮮血染紅大地。
可是真正的危機,並不是來自妖族和魔族,而是從天空蘊開的一條裂隙,數十名強者禦劍穿空而來,要將整個時沙抹去。
沈良操控無形之劍,已然無法將這些強者擊敗,他的軀體開始沁血,生命開始燃燒,這一戰,持續了七天七夜。
當沈良的軀體快要如蠟燭燃盡時,他向矗立在城外的酒劍仙借了一把劍,當劍拔出來的刹那,劍氣縱橫蒼穹萬裏,天穹下的強者隨之湮滅,隻剩下寥寥數人穿空逃走。
沈良手上的劍漸漸淡去,他染血的肉身仿佛被歲月的力量抽幹,在荒涼的歲月裏,他如同一尊雕像,默默地守護著這裏,他殘缺裏的力量,化作守護結界,庇護著整座謫仙城。
顧餘生像是身外之人,默默地注視著這一切,無法改變,也無力改變。
直至所有的景象消退,顧餘生方才睜開眼,此時,沈良的軀殼,變得越發的搖搖欲墜。
“我是一個失敗的背劍人。”沈良仰望著蒼穹,他的形體已經枯槁,唯獨他的眼睛還保留著神韻。
“不,前輩不是失敗者。”顧餘生搖頭,“天下事,非一人擔。”
“人間無太平。”沈良聲音悠悠。
顧餘生亦抬頭觀蒼穹,問道:“前輩,他們是什麽人?”
“長生者。”沈良目光炯炯深邃,“在上古時代,曾有一群從山裏走出來的修行者,他們打破了長生者長生的規則,為人間帶來希望的火種,讓人族可以看見井外的世界,讓人族知道除了神賜亦可通過勤勞,修行改變命運,所以,長生者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神明。”
“在七界裂變以前,我人族先祖以劍終結了長生者的統治,以凡人之軍重鑄了人間秩序……”沈良聲音顫動,“但所有的一切,都會隨時間重新陷入混亂,所以才有了背劍人,而那些高高在上的長生者,依舊冷漠地注視著世間,他們將人族的先驅者埋進了土裏,把他們的靈魂封印在大墓裏,把他們的屍骸,高高掛在樹上,他們搗毀了人皇廟……”
沈良的聲音變得嘶啞,“他們走過一座橋,就把橋拆了,不再讓後來人走,並種下一路荊棘……你還很年輕,如果後悔走這一條路,回頭還來得及。”
“前輩,這一條路,我早已無法回頭。”顧餘生堅定地答道。
“好,好,那就不打擾你了。”
沈良的身影化作一陣灰煙消失,蒼穹下的繁星,閃閃爍爍,有些晦暗不明,仿佛已走到生命的盡頭。
顧餘生重新走在無人的牆上,感受著神海裏翻湧的那一道道惶惶劍氣,那些消失在歲月裏的精妙之劍,好似一幅幅背劍圖定格在記憶深處。
三更時分,顧餘生坐在冰冷的階梯上,他仰望著左右矗立的二十四尊石像,那一張張精雕細琢又被歲月風化的麵龐,在他腦海裏化作一張張活靈活現的麵容。
金戈鐵馬,鼓角爭鳴,夜寒露鎧……
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顧餘生一點點將自己的目光放遠,隔著數十丈的距離,他看向那一尊沒有五官的遺忘者雕像。
這一刻,時間和空間的距離驟然消失,他那刀削斧鑿的麵龐好似重新鐫刻在遺忘石上。
時間的金紋,以某種神秘的力量重塑城闕,顧餘生隻覺精神猛然一震,他沉睡在元胎裏的天魂,冥冥中獲得了滋養,從深度沉睡中醒來。
即便一絲絲的天魂修複,亦讓顧餘生自身的六識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雙瞳之清明,可以看見更遙遠的地方,精神之敏銳,飄忽如神。
某個瞬間,顧餘生抬起頭,看向蒼穹深處,寂夜之下,一條難以覺察的空間裂隙正緩緩擴張著……
一直在心裏的不安,在這一瞬尋找到了源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