楮語今夜來長夜街本就是為了放鬆,  遊玩一番，即便發生了這等意外，她也能夠不為眾修士的注目所影響,  若無其事地繼續行走街中。
    故而是否繼續逛長夜街並不大重要,  於她而言都可。
    但抱著神秘少年攤主的水鏡，簡單思索抉擇一番，她最終還是與第一劍四人道別，先行離去。
    長夜街內沒有出口,  隻在雲上城顯現入口。不過夜行令除了可以改換持令修士的聲貌氣息,  其本身就是一枚傳送令牌。
    購買夜行令時，玄元萬寶閣的掌事們會告知修士使用此令的方法。若要離開長夜街,  施術激發令牌上的傳送法術即可。傳送出長夜街後，修士將落身在玄元萬寶閣專門辟出的各間大雅室內。
    將夜行令歸還給守候的掌事，便可自行離去了。
    楮語出來時，她落身的雅室中隻有零星幾名修士與她先後落地。
    “楮語道友！”
    “楮語道友。”
    幾名修士倒皆識得楮語,  紛紛主動與她問好。
    他們未報名號，楮語不識得，但一一頷首應下，全然不失禮數。
    幾名修士思及街中所見所聞，啟唇欲再詢問她些什麽,  莫名地，又都默契地咽下了將將出口的話。
    楮語孤身立著,  分明神色平靜、眉目柔和,  卻又正因這般氣質，叫他們覺得她有些遙遠，如仙家一般，周身散發著淺淺的疏冷之氣。
    他們忽然就不好意思上前,  誰也不多言，隻和聲與她道別。
    萬寶閣的掌事們自然也都識得楮語，並知曉了她擁有玄元真君所贈的玉印。與這幾名修士不同，掌事們訓練有素，故而見楮語現身，立即有二人含笑迎上前來，為她引路。
    幾名修士則分別隻由一名掌事接待，但收取夜行令後那些掌事便返身，任修士們自行離去。
    一名掌事接過楮語的夜行令，另一名掌事溫溫和和地問道：“少君出來得早，在街中可是有什麽不順之處？”
    楮語從容地麵對自己所受的優待，輕搖了搖頭：“並無，多謝掌事關照。”
    “少君客氣了，這是我們的職責所在，分內之事。”
    這麽早便從長夜街出來的修士少，但出了雅室，在玄元萬寶閣購寶的修士可不少，見著楮語，私語聲四起。
    “太微楮語！這等待遇，她是與玄元真君也有些交情？”
    有人低歎：“天資卓絕、容貌昳麗，修為提升飛速，琴心境便奪得三件至寶，還與玄元真君有交情！當真是叫人難以不豔羨啊！”
    “她額間的那符文就是星修的天印罷？好生氣派！”
    “聽聞星修一般都是在元嬰期才會生出天印，意味著他們修為有所成或者明確了道心……太微楮語尚且築基便生了這天印，可道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罷！”
    “那她如今到底築基幾層了？”
    “這誰知曉？不過不管她如今築基幾層，以她這般，結丹之日必將引來聲勢浩大的雷劫！北鬥小商君都能以三重二十一道雷劫結丹，太微楮語……至少也定有三重！”
    “十四洲六千多年無人……她會不會……”
    “慎言慎言！此事就屬實言之過早了。”
    楮語沒有刻意去聽，但修為在身，不刻意封閉聽覺，零星話語仍會隱約入耳。她自然無所動容，平靜地向外走去。
    兩名掌事一路將她送出萬寶閣，才停步告辭，返身回去。
    “師妹！”
    楮語剛準備施展鬥轉星移術回雲間庭院，身後傳來呼喚，是祝枝的聲音。
    她停步轉過身，看著向她快步小跑上來的祝枝，溫聲：“祝枝師姐。”
    祝枝淺淺呼氣調息，挽住楮語：“師妹出來得好早！”
    “師姐也早。”楮語轉回身，不多作什麽思索，直接改道同祝枝一起緩緩步入重霽主街熙攘的人流中，聲音溫而緩，“我送師姐回鹿鳴街吧。”
    “好呀。”祝枝應下，徑直問道，“師妹怎麽不多在長夜街中玩會兒？”
    楮語身材高挑，她便顯得嬌小些，挽著楮語的臂，半抬頭看向楮語，眉眼彎起，明眸閃爍。
    楮語未應，溫溫和和地反問：“師姐想知道什麽？”
    祝枝當即笑開，再湊近她些，完全不掩飾好奇：“師妹與第一劍……怎麽會在長夜街中結伴同行？你們之間可是真如那群好事修士們所猜測？”
    楮語平靜地看著她，如實道：“我與問仙道友是偶然相遇。”
    “好吧。”祝枝抿了抿唇，垂眸輕歎一口氣，臉上笑意也褪去，顯露幾分失落。
    楮語何等敏覺，二人離得又近，祝枝這番並不遮掩的神情變化盡數落入她眼中。結合與她一樣早早出長夜街的行為，楮語心中立感有異。
    祝枝的這份失落，絕對不是因聽聞自己與第一劍並無什麽關係而生。
    楮語向來不多言，如方才，就是隻祝枝單方麵問她。然此時既然察覺了，以祝枝待她之心、之情，她自然是要關心的。
    祝枝已金丹，故而不必擔憂在如此吵鬧的街中聽不清她的話，楮語低聲問道：“師姐為何與我一般也出來得這麽早？”
    祝枝抬眸再看向楮語，失落之色已盡去，不見蹤跡。
    她淺淺笑了笑，並不隱瞞，倒是依然略顯幾分羞澀：“我……與你青鋒師兄是上一次萬寶節在長夜街中相識的。今夜入街行走，我便難免有點想……想到過往之事，提不起什麽興致來。方才在街中聽聞師妹與第一劍之事，我趕到時恰見著師妹出街，我也便出來了。”
    楮語安靜地聽著，憶起玄元酒樓那夜吹風醒酒時無意聽得的話。
    那名與第一劍表達心意的華山女劍修道：第七劍瓊閣會後便回華山閉關，衝擊元嬰，結嬰後將求祝枝與他結為道侶。
    她看著祝枝笑眼上似是微微皺起的眉，溫聲：“師姐可是擔心青鋒師兄？”
    祝枝點了點頭：“十四洲修士分為練氣、築基、金丹、元嬰、分神、煉虛、混元七重大境界。元嬰雖不是最高境界，卻位於七境中心，承前三境之積，蓄後三境之發，故而世人稱結嬰為七境最險一關。華山弟子不借助任何法寶靈藥助漲修為、進階渡劫，青鋒倒是求穩之人，在金丹大圓滿靜心磨煉了近百年，如今才閉關衝擊元嬰。他師父遠岫劍君與華山其他劍君都道他應當是穩的，第一劍也如此看待。可是……”
    她頓了頓，微皺的眉已鬆開，卻染上了鬱色，聲音也變得很輕，“我這幾日心中總覺不安，實在是控製不住，無法不擔憂。”
    楮語認真聽完，剛欲啟唇，忽然想起了一事，立即自己止了住。
    她再啟唇，欲轉口問什麽，又止了住。
    她這般認真地看著祝枝時，一股感知乍然而生，轉瞬即逝，根本來不及施術捕捉探明，便消散無蹤。
    隻叫她清晰知曉它存在過。
    繁城燈火明亮如晝，照不見楮語此刻低垂的長睫下向來平靜的眼底忽然泛起的微瀾，晦色如高天之上的深沉夜色瞬間暈開。
    她第一次打斷自己所想起來的事是萊洲收徒之事。
    北鬥峰遣派位列騰雲榜第三的觀留裕作為領隊弟子，不僅實力強勁，還是擁有能令人生起好感的體質的女宿主星弟子。太微門卻命騰雲榜排名第四十三的祝枝作為領隊弟子……雖說她的主星與楮語一樣是商星，可在收徒一事上，先天優勢確實不如女宿弟子。
    故而……她定有別的過人之處。
    再結合祝枝方才所言與展露出的狀態，楮語第二次啟唇想問的是：祝枝的占星術練得如何。
    但此刻她都沒必要問了。
    非她不謙，她的占星術想來是比祝枝更強的。
    楮語壓著心底的波瀾，思緒轉得飛快，迅速作出決定。她溫聲喚道：“師姐。”
    祝枝聞聲抬眸。
    正見楮語不知何時已抬起另一隻手，撚訣之勢剛落下，闊大的星圖與璀璨眾星一閃，一對碩大的星火羽翼轟然展開在她身後。她反手攬住祝枝的腰，心念一動，便帶著祝枝騰空而起，飛躍上數十丈高空。
    她的聲音在風中傳向祝枝：“師姐先同我回鹿鳴街。”
    祝枝本因措不及防而緊張，聞言，忽然心跳如鼓，生起一股極其強烈卻又完全無法言說、難以探知的感知。
    楮語穩穩攬著祝枝，施展玉衡垂雲翼飛得極快，片刻便到了鹿鳴街。
    落地後帶著祝枝直奔太微駐點。
    二人進入祝枝的房間，楮語關上門，徑直問道：“在師姐心中……”
    －
    半個時辰後，祝枝含笑與楮語道別。
    臉上無半分鬱色，先前心中的憂情亦消失無蹤。
    隻是回到房間後她揉了揉頭，覺得有些隱隱的痛。
    可能是方才一直與師妹討論修煉之事，太過入迷了……
    思及此，她拋卻雜念回到榻上，盤坐入定。
    今夜與師妹相談受益匪淺，應趁此趕緊練習，不可荒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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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升月落，鬥轉星移。
    蒼天官早課之日轉瞬而至。
    十官弟子皆欲參與這次早課，蒼天官學宮大殿內落不下如此多的弟子，楮語想著將場地轉移到蒼天官主殿外的廣場上，亢君卻駁了，直接為她開啟了紫微頂。
    浩浩蕩蕩幾千弟子聚於紫微頂，場麵竟如九野小試一般盛大！
    楮語立於紫微頂廣場中心的高台上，一眼看見了台下幾千太微弟子中的那位外門。
    遊畏秋笑著抬手與她打招呼，他身側，一襲玄色道袍的第一劍神色冷淡地抱劍而立。
    因著第一劍身上的深冷氣息，二人周身一丈都被空了出來，十分顯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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