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不歸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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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臨淵王朝,征剿軍駐地,黑石城。
    這是一座安靜到讓人窒息的城池,除去操練陣法的時間,所有士卒都在默默修煉,等待下一場戰鬥。軍令已被刻在他們骨子裏,隻要一聲令下,哪怕讓他們去送死,他們也不會有絲毫猶豫。
    所有人都知道他們是臨淵王朝的精銳,可他們並不這麽認為,戰場上沒有精銳這一說法,隻有活人和死人,而他們就是能在戰場活下來的人。
    中軍大帳外,兩邊簾子挑開,時值正月,風雪灌入帳中,又有濃烈酒香飄出。
    一名如鐵塔般的漢子赤裸上身,肌肉筋脈如同虯龍,手裏拿著酒碗,一碗接一碗痛飲,而對麵那位麵如冠玉的銀甲白袍將軍隻是抬著酒壇給漢子倒酒。
    直到一壇酒喝完,漢子這才放下酒碗擦了擦嘴角,打了一個大大的酒嗝,“祈傻子走了都快一個月了,私離軍營可是重罪,到時候被發現了可就有意思了。”
    白袍將軍似笑非笑,“他是傻子,你是瘋子。調令下來也快一個多月了,你一直按兵不動,就差把造反兩個字刻在腦門上了。”
    漢子咧嘴一笑,對那所謂的調令根本不放在心上,“當年又不是沒造過反,他除了安撫外,還敢對我們動手不成?再說了,你看看那狗屁調令上寫的是什麽,讓後軍與黑煞軍換防,這不是想把我們分開是什麽?反正這調令老子不認,把老子逼急了,老子就再造一回反。”
    白袍將軍撫摸著下巴,“這個調令確實不妥,好好寫個折子呈上去就是了,他要的隻是我們一個態度,你好好說,也不至於非讓你換防。算了,你那臭脾氣估計也寫不出什麽好話,還是我替你寫吧。”
    漢子爽朗笑道:“這些虛與委蛇的事情肯定得你來,我就負責練軍就好了。說到練軍,這事兒我就得好好說說祈傻子了,他這一走,前軍也得我幫忙看著,我這段時間就沒閑過。孤身一人去鎮嶽王朝,就不怕死在哪裏?真是個傻子。”
    白袍將軍微微一笑,“你第一天認識他?這些年他出去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他認定的事情,誰都改變不了,要不然怎麽叫他傻子呢?傻有傻的好處,他這些武道精進之快你我望塵莫及,也許會是我們三個中最快成聖的。”
    漢子眼中滿是不服氣,“我就不信我比他慢,他就是成聖了,我也照樣叫他祈傻子。聽說他這次出去,除了找大將軍外,主要是為了找那個小雜種,有這回事沒有?”
    白袍將軍臉色突然陰沉了起來,“以後你要再這麽說,別怪我翻臉。你可以恨張清雲,但那是大將軍的孩子,不可不敬。要是大將軍聽到你這話,你覺得她會怎麽處置你?”
    漢子抬頭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陪了個笑臉,“我就嘴碎,別往心裏去啊。這話你就當沒聽見,以後千萬不能告訴大將軍。”
    白袍將軍神情這才恢複如初,“說正事,雖然不能與黑煞軍換防,但還是得做個樣子。據探子來報,天啟王朝的天策軍正準備進攻黑水關,你即刻東進三千裏駐守黑水關,這樣就有理由不換防了。我會派前軍在黑水關外駐紮,互為犄角之勢。記住,不用與之糾纏,守住黑水關就可以了。”
    漢子連連點頭,“你現在是征剿軍的統領,聽你的。”
    雷煙州,羊腸小道上,張子默抬頭看了一眼前方山嶺,又回頭看了一眼默默跟在身後的祈天平,“你確定能跟著我這樣慢慢地走?”
    祈天平緩緩點頭,“可以。”
    張子默笑了笑,轉頭繼續慢悠悠地走著。既然是遊曆,就腳踏實地的走便是,反正時間還夠,用不著趕路。
    祈天平是個寡言少語的人,跟張子默走了三天,說過的話不超過十句。如果張子默不開口,他也不會主動開口。
    夜深,祈天平點起火堆,便盤膝閉目。
    張子默取出記載五雷正法的古籍,看了對麵的祈天平一眼,開始翻看起來。
    他一直沒有機會去學五雷正法,如今好不容易沒人跟著,自然是要好好利用這個時間。反正祈天平對他知根知底,他做什麽都可以。這一點,倒是讓他有一種卸下所有偽裝和秘密的心安。
    祈天平突然睜眼,“學的太雜,會浪費你的天賦。在修煉初期這是好事,因為你有比別人更多的手段。但到了天仙境,這會成為你破境的障礙。想要成聖,就必須將某一手段修煉到極致。”
    張子默溫和一笑,“我知道,可我需要力量,多一種手段,實力便會強一分。而且你可能不了解,我所學的道心魔劍要的就是繁雜,從繁雜中找到那個一。無論我學多少,最後都是為了提升我的劍道。”
    祈天平點了點頭,“觸類旁通,也可以。我還要提醒你,人族無論是丹道還是符籙,修的都是元神。魔族恰恰相反,修煉元神是為了反哺肉身。你現在可以道魔雙修,但到了仙境,你必須做出抉擇。若你選擇繼續修煉元神,凝煉五髒便是你的終點。反之亦然。”
    張子默將古籍收回,“多謝你的提醒,這個我倒是需要好好想一想。”
    祈天平道撿起一根樹枝,在地上畫了一根圓,將圓一分為二,又將一個半圓再次一分為二,“大的是天啟王朝,小的這兩個是鎮嶽王朝和臨淵王朝,二者中間的這道線就是通天山脈。當今天下,天啟王朝的實力最強,無論是鎮嶽王朝還是臨淵王朝都不可能單獨與之抗衡。但因為通天山脈的存在,天啟王朝必須同時麵對這兩個國家,無論全力攻擊哪一個,都會腹背受敵。”
    張子默疑惑道:“怎麽突然給我講起天下大勢來了?”
    祈天平道:“你人在蜀山,身具魔族血脈,又是張家後人,與這三個國家都有關係,天下大勢是你必須了解的。而且你身上有天下人都覬覦的太玄經,知道這三個國家之間的關係,才有從中斡旋的機會。”
    張子默打趣道:“天下人都覬覦,那你怎麽看起來對太玄經一點都不動心?而且你是魔族的將軍,難道不是應該為魔族考慮將我抓起來嗎?”
    祈天平聲音十分平靜,“我效忠的是大將軍,太玄經是大將軍的東西,大將軍賜我,我才會要。我如果搶,這是以下犯上,犯軍律。”
    張子默見祈天平這麽認真,也跟著認真了起來,“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請繼續。”
    祈天平看起來絲毫不介意,拿著樹枝繼續在那個圓上麵繼續比劃。
    天啟王朝一家獨大,一直以來的國策都是先啃臨淵王朝這塊硬骨頭,對於鎮嶽王朝的方略一直是懷柔盟好。
    而鎮嶽王朝表麵與天啟王朝結交,但真當臨淵王朝有危機的時候,也會找點理由和天啟王朝開戰拖住部分兵力。一個人族國家,一個魔族國度,因為通天山脈的阻攔沒有任何聯係,可兩國國君就是憑借對於戰局的把握達成了一種驚人的默契,這才沒有讓天啟王朝吞並,將三國鼎立的局勢延續到了現在。
    而當張子默問到天啟王朝為什麽不先打鎮嶽王朝時,祈天平給的回答是,一旦天啟王朝將大部分兵力放在鎮嶽王朝,魔族會快速攻破天門關直指天啟王朝腹地。而且如此一來,會讓鬆散的鎮嶽王朝凝聚起來。
    在祈天平眼中,鎮嶽王朝世家門閥林立,皇帝手中的權力是三個國家中最弱的,也是最不可能統一天下的國家。
    張子默突然問道:“照這麽說,鎮嶽王朝和臨淵王朝應該是盟友才是,可為什麽你們過通天山脈皇室會這麽緊張?”
    祈天平以一種極為平靜的語氣回道:“因為若無通天山脈,我們的國策會是快速滅了鎮嶽王朝,以兩國之地與天啟王朝一戰。我魔族的軍隊不是鎮嶽王朝可以擋住的,鎮嶽王朝也深知這一點,所以才如此緊張。”
    張子默疑惑道:“可這樣一來,天啟王朝恐怕會進攻臨淵王朝吧,這樣你們就成腹背受敵了。”
    祈天平搖了搖頭,“一旦決定攻擊鎮嶽王朝,我們會舉國進攻,將鎮嶽王朝當成新的國度,留一個空殼給天啟王朝。天啟王朝與鎮嶽王朝之間的邊防薄弱,短時間內不可建成像天門關這樣的關隘。而且從鎮嶽王朝進軍,我們可直撲天啟王朝國都,一戰定乾坤。”
    張子默倒吸一口涼氣,“這也未免太瘋狂了,一旦失敗就會滅族。你看起來很沉穩,很難想象你會想出這種決策。”
    祈天平道:“如果陷入絕境,隻能放手一搏,這未嚐不是一個方法。而且這不是我想的,從我們能翻越通天山脈開始,朝堂上就有人提出這個決策,隻不過被北冥拓山給否了,他做事謹慎,從不弄險。”
    張子默詫異地看著祈天平,一個魔族將軍直呼魔族帝王的名諱,看起來還十分平靜。他真的很想知道,娘親當年究竟是怎麽收服祈天平的?北冥拓山繼位這麽多年,祈天平依舊對娘親忠心耿耿。
    祈天平沒有理會張子默的異樣目光,而且繼續為張子默講臨淵王朝的軍隊。
    首先講的,便是征剿軍。征剿軍分前中後三軍,滿編六十萬,是臨淵王朝當之無愧的精銳。每次與天啟王朝開戰,征剿軍都是主力。哪怕北冥拓山對於征剿軍的這三位主將不滿,卻也不敢拿這三位開刀。這三位統兵多年深得軍心,他們一出事,征剿軍必反。
    從軍隊講到軍製,又講到了天啟王朝的軍隊,最後又講到了天門關的重重關隘。
    祈天平講得很認真,張子默也聽得很認真。
    講完之後,祈天平緩緩道:“我不善言辭,若是由陳澤來,他講得會比我更好。”
    張子默問道:“陳澤是誰?”
    祈天平道:“征繳軍中軍將軍,也是現如今征剿軍的統領,我和宇文烈都歸他管。”
    張子默道:“你給我講了這麽久,我能不能問你幾個問題?”
    祈天平點了點頭,“隻要不問我們是如何翻越通天山脈,其他的事我都可以告訴你。”
    張子默緊緊盯著祈天平,“你是不是喜歡我娘?”
    祈天平一愣,隨後便搖了搖頭,“如果你覺得我效忠於你娘是因為我喜歡她,那就太小看你娘了。我效忠於她,是因為她是能帶領我們勝利的統帥。”
    祈天平眼中突然出現狂熱,自言自語道:“她帶我們打上天門關,那是魔族士兵第一次站在了天門關上。那個時候,看著那些一向目中無人的天啟王朝的修士在我們麵前瑟瑟發抖,我就決定要永遠追隨她。那一戰,若不是北冥拓山故意扣著五十萬援兵,天門關已經破了!”
    祈天平說到此處,身上恐怖的氣息不受控製地散開,震得整片山脈劇烈晃動。
    張子默連忙安撫道:“別激動,別激動。”
    天門關一役,北冥拓山不增援,張子默倒是能想明白,畢竟如果娘親攻破天門關,他就再也沒有機會和娘親爭了。
    張子默突然問道:“我娘是個什麽樣的人?”
    這個問題,張子默曾經問過卞烈,隻不過卞烈並未在娘親麾下效力過,回答得也十分模糊。祈天平一直是娘親的屬下,肯定對娘親更為了解。
    祈天平抬頭看著天空,想起那個曾帶他攻破天門的英姿颯爽的大將軍,臉上露出一抹笑容,“她是最英明的統帥,一生從無敗績。在她統軍之前,我們麵對天啟王朝的軍隊,大部分時間都是防守反擊。可從她出現後,我們主動出擊,哪怕損失慘重,也沒有人有怨言。當她帶我們站在天門關上的時候,整個臨淵王朝的軍隊都升華了,她成了我們的軍魂。我們都相信在她的帶領下,我們遲早能攻破天門關,徹底打敗天啟王朝。”
    祈天平說完,想起了某些往事,笑得很開心。
    她當什長的時候,他是伍長。她當校尉的時候,他是騎都尉。她當偏將軍的時候,他是裨將。
    他一直是她的部下,最忠心的部下。北冥東璃曾說他是把刀,一把很好用的刀,這是他最喜歡的一句誇獎。於是他成了征繳軍最鋒利的那把刀,前軍衝鋒在前,他便衝鋒在最前,無一戰例外。
    張子默同樣笑得很開心,哪怕知道從魔族口中了解到的那個鐵血大將軍與靈溪村的溫柔母親不符,他也願意多了解一點。
    張子默突然問道:“你口中的娘親與我心中的不符,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娘親?”
    祈天平認真地想了許久,“人對待不同的人態度不盡相同,我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你的問題,但我知道大將軍展現給你的那一麵,一定是她最好的樣子。因為對你來說,她不是什麽大將軍,而是母親。”
    張子默眼睛一酸,“我可以相信你,對嗎?”
    祈天平輕聲道:“如果你願意的話。”
    張子默別過頭去,不想讓祈天平看到自己眼眶中的淚水,問出了一直憋在心中的問題,“你說我爹我娘還活著嗎?”
    祈天平重重點頭,“你是她的兒子,應該是對她最有信心的人。”
    張子默把頭低下,心中默默念道:“爹,娘,我想你們了。”
    祈天吾看著張子默靠在樹上睡去,目光始終沒有移開,試圖從張子默的臉龐上找到一些和北冥東璃相似的地方。
    “大將軍,你在哪裏……”
    數日後,大道上,張子默時不時轉頭看著祈天平,見祈天平低頭沉思,心中越發疑惑。
    自從那晚交談過後,祈天平比以前更沉默了,仿佛在思考什麽重要的事情一般。
    祈天平突然停下,抬頭看著張子默,“我想明白了。”
    張子默一愣,“什麽意思?”
    祈天平道:“之前我提醒你要專精,可我並沒有站在你的角度考慮問題。你說的對,以你的處境來看,的確是手段越多才越有可能活下去。”
    張子默越發疑惑,“所以呢?”
    祈天平道:“所以,我要教你一套拳法,此拳乃我在戰場所悟,不敢說有多頂尖,但應該對你有所幫助。你體內氣血虛浮,應該是破境太快導致。多練此拳,可助你穩固根基。”
    張子默對於祈天平這樣突兀的行事風格已經習慣,點了點頭,“那晚上教我吧。”
    祈天平拉著張子默瞬間消失,直接到了一處山頂之上,看這意思,是現在就要教張子默。
    祈天平一步猛地踏出,張子默眼前景象快速變化,置身一處未知戰場,兩軍喊殺聲震天,他一眼便看到了衝在最前方的祈天平。
    自古衝鋒陷陣者九死一生,可祈天平麵色卻十分平靜,哪怕已經身受重傷,哪怕身邊士卒已經死絕,依舊是一步不退。
    每向前一步,祈天平身上的氣勢就會增長一分,拳意就會強悍一分。
    隨著祈天平不斷衝鋒,他身上的氣勢越來越恐怖,直至無人敢正麵觸其鋒芒。
    當祈天平停下腳步時,敵陣已經被衝散,死傷無數,而祈天平的氣勢卻強盛到了極點。
    祈天平轉頭看著張子默,“此拳名為不歸拳,每進一步,氣勢便會強一分。一步不退,視死如歸,於死中求生,便是此拳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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