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田中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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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張子默掀開被子,將懷中劍負於背後,點香行禮後,拿著木桶準備出去打水。
    坐在床上的葉無憂緩緩睜眼,“剛到寅時,晨課還有半個時辰才開始。”
    張子默道:“房間裏也沒漏壺,你怎麽知道的這麽清楚?”
    葉無憂道:“感知時間,是修行者必須學會的。當你的心足夠靜,用心察覺每天的時間變化,久而久之,你就知道自己處於幾時幾刻,甚至再精細,也不是不可能。”
    “原來是這樣,我先去洗漱了。”張子默躡手躡腳地提著水桶和銅盆慢慢下樓,生怕吵醒其他人。
    不遠處的竹棚內,蘇言緩緩睜眼,“可以啊,張子默,你起得夠早的。”
    張子默道:“我這不是怕起遲了誤了早課,就起早一點。”
    蘇言道:“雖說早了點,不過時間也差不多。洗漱好就去把晨課做了,按我昨天教你的。讀完以後,就繼續感受那把劍裏的力量,等我們叫你們。”
    張子默在溪邊簡單洗漱過後,便回房間默默誦讀經文。葉無憂看見牆角那滿滿的一桶水後,輕聲道:“明天換我打。”
    張子默沒有停止誦經,隻是嘴角多了一抹微笑。
    卯時,天還未完全亮,做完早課的孩童便已穿戴整齊站在了閣樓外,忐忑不安地看著公孫敬幾人。
    今天,他們是沒有飯的。而且他們能夠感覺到,今天這幾位都很嚴肅,哪怕蘇言也是如此。
    “跟上。”公孫敬隻有簡單的兩個字,沒有說要去哪裏,也沒有說今天要幹什麽。眾人隻能背著劍,跟著公孫敬等人拐入另一處山道中。
    大部分人眼前還一片漆黑,隻能摸索著走,張子默倒是能看清,這條並不是出山的路,而是去往蜀山附近另一座山上。
    這條山路,比前山的路更難走,前山是由石頭鋪成,而此時腳下這條路,隻是踩踏久了形成,泥濘濕滑。
    一個時辰後,行至半山腰,拐彎之後,公孫敬這才停下腳步,眾人看著眼前那一塊塊開墾好的梯田,心生不妙之感。
    範玉麟道:“完蛋,不會是讓咱們種田吧,我不會啊。一天沒飯吃,還要種田,讓我死了算了。”
    蕭清風道:“那可不就是種田嘛,這山叫豐山,蜀山的糧食蔬菜,都種在這座山上。”
    公孫敬看著錯愕的眾人,“今日,你們要在此種田,不止是今日,往後你們會在這裏渡過很長時間。”
    上官澤道:“我們為什麽要種田?”
    公孫敬道:“不種田,吃什麽?”
    上官澤剛想開口,就被上官易一把拉住,“不要說話。”
    公孫敬冷冷地掃了一眼,“我知道你想說什麽,稅收是嗎?你是上官家的人,山僉州每年稅收有四成歸上官家和徐家,剩餘六成歸皇室。你出身優越,當然可以坐享其成。可天下不是所有人,都有你這樣的出身。對於老百姓來說,想有吃的,就得自己種。蜀山也是如此,這座山叫豐山,取豐收之意。蜀山弟子的食物,全部都是自己種的。自蜀山創立開始,就沒拿過山僉州百姓一粒糧食。你以為你們來到蜀山,還像在家裏一樣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你們這幾天吃的,是我們幾個去年種的糧食,你們有什麽資格浪費?”
    天吾道:“今日,我便教一教你們規矩,蜀山真正的規矩。知道為什麽要在三月三收徒嗎?因為三月三離春分近,適合播種。你們來第一年,飯我們管了。但到秋收之後,你們就得自己想辦法。到時候種不出來,就給我餓著,聽明白了嗎?”
    “明白了!”
    公孫敬手一揮,一堆秧苗落在眾人麵前,脫去鞋襪卷起褲腳踏入水田中,“一畝產一石半糧食,約二百斤,你們一頓吃半斤,自己算要種多少才夠自己吃。山上田多的是,想吃多少自己種。這第一年的秧苗算借你們的,以後得還我們。接下來要在田裏插秧,看好了,我隻教一遍。”
    事關溫飽,哪怕再怎麽不理解,眾人也隻得聚精會神地看公孫敬的動作,生怕錯過任何一個步驟。
    公孫敬插了十多行以後這才停下來,“自己去找塊田,都試一試,今天插不好,明天也沒飯吃。”
    張子默率先下田,這些孩童中,可能也就他對食物最為敏感。原來在清河城時,私自開荒犯法,否則他也不至於淪為乞丐。自己吃的自己種,張子默覺得很合適。
    上官易和葉無憂自然不用說,身為天才,幹什麽都不會落於人後,很快便除去鞋襪下田。徐輕歌與歐鑄同樣如此,出身鑄劍世家,在家裏也需打鐵打熬力氣,對於幹活早已經習慣。蕭清風更不必說,從小在蜀山長大,對於蜀山的規矩了然於心,十分得心應手。
    讓蘇言幾人沒想到的,是範玉麟,這位天下第一富商的嫡長子,居然也沒有絲毫猶豫就跳下水田,不僅沒有絲毫抵觸,反而還十分享受,“誒,好玩好玩,比背書有意思多了。”
    “老歐,老蕭,看劍。”範玉麟抓起兩塊塊泥巴,朝著兩人丟去。二人側身躲過,抓起泥巴還擊。
    片刻後,一塊泥巴直接飛越眾人,落在了蘇言頭上。
    蘇言眉頭一皺,還未開口,又是一塊泥巴飛來,落在了天吾頭上。
    天吾咬牙道:“範玉麟,你明天還想不想吃飯了!”
    範玉麟連忙道歉:“對不起對不起,不玩了,我馬上幹活!”
    眾人紛紛下田,唯有南宮雨站在田邊,猶猶豫豫始終不敢下田。
    徐輕歌道:“南宮雨,你快下來啊,沒想象中那麽累,可好玩了。”
    南宮雨依舊站在田埂邊,不敢下田。
    張子默見狀,連忙踩著田埂走了過來,“怎麽了,怕別人看到你的腳?”
    南宮雨搖搖頭,“不是,我怕髒。”
    南宮雨同樣出身世家,從小便養尊處優,衣食住行都有人伺候,什麽時候幹過活?如今要下田勞作,弄得髒兮兮的,實在有點不能接受。
    張子默脫去鞋襪踏入田中,“沒關係,我替你幹,你在上麵等著。”
    蘇言突然走了過來,“張子默,你還有功夫幫別人,你還先管好自己吧。”
    “我,我怎麽了?”
    蘇言無奈道:“你自己吃多少心裏沒數嗎?你自己的田都沒種完,還有功夫管別人。再說了,每個人都必須自己幹,這是規矩。她今天要是不幹活,公孫師兄不會放過她的。”
    張子默道:“那我得種多少?”
    蘇言指了指遠處那數十畝梯田,“那些都是你的,多吃多種,你沒意見吧?”
    張子默頓時傻眼,咽了一口唾沫,“沒。”
    蘇言拍了拍張子默的肩膀,“沒問題就好,好好幹,我看好你。”
    這一番話,倒是把南宮雨逗笑了,“你去忙你的吧,我自己試試。”
    張子默道:“沒關係,反正那麽多地,不差這一會兒。等你會了,我再去種我的。”
    “嗯。”南宮雨將腳伸了過來,“幫我一下。”
    張子默耐心將南宮雨鞋襪脫去,調侃道:“怎麽突然有一種成為你家傭人的感覺。”
    “不是傭人。”
    “那是什麽?”
    “是朋友。”
    張子默扶著南宮雨下田,“來吧,朋友,咱們幹活。”
    當腳踩入泥中時,南宮雨還是忍不住發出一聲驚叫。隻是當踩實後,卻發現也沒有那麽可怕。
    張子默笑著遞過一簇秧苗,“試試。”
    南宮雨仔細回想公孫敬先前的動作,卷起衣袖小心翼翼地將秧苗插入田中,隻是不久後那秧苗便飄了起來。
    南宮雨臉上頓時充滿失望,“怎麽會這樣,我是不是太笨了?”
    張子默道:“第一次失敗很正常,我教你。”
    張子默的動作很慢,南宮雨看得清清楚楚。等張子默起身時,田中已經多了一行整齊的秧苗。
    南宮雨有樣學樣,第二根秧苗牢牢地紮在田中,插了一行後,雖然看起來歪歪扭扭,但已經比之前好太多。
    張子默道:“你看,這不就會了,比範玉麟他們好太多了。我早就說過,你很聰明的。”
    範玉麟不服氣道:“我這是積累經驗,等會兒肯定讓你們大開眼界。”
    受到鼓勵後的南宮雨,明顯幹勁十足,也終於沒了身份的束縛,一次比一次做的好。
    南宮雨道:“你去忙你的吧,等我忙完了來幫你。”
    張子默抱著幾捆秧苗離開,“好,那就恭候南宮劍仙大駕。”
    張子默快步跑進秧田中,手上動作越來越快,片刻功夫便插好了幾行秧苗,隻是與張子默要開墾的幾十畝比起來,不過是滄海一粟。隻不過張子默卻沒有想這麽多,眼中隻有腳下空蕩蕩的秧田。
    興奮過後,眾人這才體驗到勞作的辛苦,一個多時辰便累得直不起腰來,紛紛坐在田埂上休息起來,哪怕愛幹淨的南宮雨也是如此。
    還在勞作的,隻有張子默、上官易和葉無憂,張子默逐漸忘我,而其他兩位,或多或少存了與張子默比較的心思。
    範玉麟看著張子默身前那一大片空曠的水田,奇怪道:“不對啊,老張雖然很能吃,但也沒到一人吃幾十畝的程度吧,怎麽要插這麽多。”
    蕭清風道:“這你就不懂了吧,對於他這種天生體質特殊的人,普通的鍛煉根本沒辦法激發潛力,隻有遠超常人的訓練量,才能築基成功,師兄們這是刻意磨煉他呢。”
    蘇言赤腳走了過來,“蕭師弟,別泄密啊。範玉麟,你那田裏插的是什麽玩意兒,重新去插。”
    範玉麟道:“讓我再歇一會兒,馬上就去。”
    “嗯?”
    範玉麟連忙起身,“我去,我現在就去!”
    蘇言走後,範玉麟朝蕭清風與歐鑄做了個鬼臉,“報複,這一定是報複。”
    蕭清風道:“你快點吧,再插不好又要挨罵了。”
    中午時分,眾人再次坐在田埂上歇息,已經精疲力盡。這一次,上官易已經沒了力氣,隻有曾築基過的葉無憂還在堅持,張子默插秧速度不但不減,反而越發嫻熟。
    天吾見眾人停下,剛要嗬斥,蘇言便開口道:“師兄,再讓他們歇會兒吧,不然若是累昏過去反倒影響根基,都是些孩子,這比我們當年那會兒強多了。”
    天吾道:“行吧,讓他們再休息會兒。公孫敬,下午怎麽說?”
    天吾並沒有得到回答,轉頭看向公孫敬,卻發現公孫敬看著遠方,目光略微呆滯。天吾順著望過去,驚呼道:“這小子,不會累嗎?”
    蘇言看到那一大片插滿秧苗粗略估計快有十畝的水田後,目光同樣呆滯,“不愧這麽能吃,果然吃得多幹的多。”
    公孫敬連忙起身,“得停一下,再讓他這麽幹下去,今天這堂課就沒意義了。”
    蘇言連忙喊道:“張子默,葉無憂,你們兩個停一下,趕緊過來。”
    葉無憂這才踏上田埂,張子默依舊沒有回頭。
    “張子默,張子默!”蘇言叫了好幾聲,張子默依舊沒有停下的意思,蘇言隻得叫住葉無憂,“你去叫他一下。”
    葉無憂幾步跳過大片水田,一把拉住張子默,“叫你呢。”
    張子默這才回頭,“什麽事?”
    蘇言無奈道:“上癮了?你要願意,整座豐山的田都給你種,趕緊過來!”
    張子默連忙順著田埂跑了過來,“我哪兒吃的了這麽多,現在這些田夠了。”
    範玉麟像看怪物一般看著張子默,“你這一身力氣好像用不完一樣,當初咱們考核的時候,你跟我說你吃蒲公英和折耳根長大的,這玩意兒效果有這麽好?我現在吃來得及不?”
    張子默笑道:“來得及,你多吃點啊。”
    範玉麟道:“現在有什麽我都吃,我都快餓死了,不對,我已經餓死了。”
    眼看公孫敬與天吾走過來,範玉麟連忙哀求道:“道長,我們知道老百姓為口吃的有多不容易了,我們知道錯了。”
    在上官易的眼神示意下,上官澤連忙起身,一改常態,“各位道長,我錯了,我不該浪費食物。下過田之後,我才知道那半碗飯,有多來之不易。”
    公孫敬道:“態度倒是不錯,但你們以為我們是在跟你們開玩笑?說餓一天就是餓一天,讓你們長個記性。”
    天吾一屁股坐在田埂上,“有誰能告訴我,今天幾月幾日。”
    上官易道:“三月七日。”
    天吾道:“很好,那誰能告訴我,二十四節氣都是哪些,具體在什麽日子?”
    眾人頓時沉默。
    天吾道:“那我換個簡單點的,我先前說過三月三離春分近,誰能告訴我,春分是什麽時候?”
    眾人再次沉默。
    天吾道:“不知道,那我教你們,知道氣候這兩個字怎麽來的嗎?一年二十四節氣,五天一侯,三侯一節氣。最後一節多一侯,一年共七十三侯。你以為讓你們種田,隻是為了吃的?農曆的製定,是結合陰陽五行天象等。而明陰陽知五行參天象,是學道必須要會的。把腳踏在泥裏,姿態放低,感悟春秋變化,對你們學道很有幫助。閑著沒事兒的時候,給我好好背背二十四節氣,知道了嗎?”
    “知道了!”
    天吾道:“下午,還是去石碑那兒背誦經文,不過在這兒之前,我有東西要教你們。你們是不是覺得,這麽跑來跑去很費時間?”
    眾人不約而同點頭。
    天吾跨出一步,“接下來,教你們提氣起身之法。”
    張子默眼中頓時充滿渴望,總算,可以學到真東西了。
    山道上,一道黑影閃過,幾道身影在後麵不斷追逐,“張子默,等等我們。”
    張子默放慢步伐,感受先前的速度,對天吾剛剛教的輕功讚歎無比,“果然快了很多,這下我們最多半個時辰,就能跑回去了。”
    範玉麟沒好氣道:“得了吧,學了這個之後,今天要背的更多了。”
    幾人想起天吾的話,猶在耳旁,“既然你們跑得比之前快了,就多背一點兒再回來吧。今天背消災護命經、禳災度厄經、玉皇心印妙經,雖然沒有飯吃,但還是兩個時辰。趕不回來,明天也沒飯吃。”
    範玉麟跑著跑著,餓得頭昏眼花,諂媚地湊在張子默的身邊,“老張,張哥,給咱們搞點吃的唄。”
    張子默沒好氣道:“我去哪兒給你搞吃的?”
    範玉麟看了邊上叢林一眼,“你忘了咱們考核的時候,過去不遠,就是山澗了,裏麵有魚。”
    張子默道:“那你是不是忘了,考核的時候那些狼?咱們現在幹什麽,他們都一清二楚,我可不想受罰。”
    蕭清風道:“張子默說得沒錯,我勸你還是死了這條心,這幾位師兄的感知,覆蓋這座山足夠。他們雖然坐在溪邊,但你在這裏的動靜他們可是一清二楚。”
    範玉麟半信半疑道:“有這麽神?”
    徐輕歌道:“其實咱們也沒必要一直這麽跑來跑去吧,張子默不是都背會了嗎?讓他教我們不就行了。”
    歐鑄道:“我覺得可以。”
    南宮雨道:“這樣肯定不行的,蕭清風不是都說了嗎?咱們幹什麽那些道長都知道的。”
    蘇言的聲音突然在幾人耳邊響起,“嘀咕什麽呢?趁著師兄們沒生氣,趕緊跑,再耍小心思,我可幫不了你們。”
    幾人連忙狂奔,不敢停歇。
    沒多久,範玉麟氣喘籲籲道:“真的這麽厲害,我算是服了!”
    蕭清風道:“不是都跟你說了,你非不信邪。還在凡境的蘇言師兄感知都這麽敏銳,已經到了仙境的天吾師兄和公孫敬師兄,感知隻會更強。咱們在這裏想鬼點子,跟在他們耳邊說沒什麽區別。”
    範玉麟像見鬼一般,“那兩位是仙境強者,怎麽跟我家那些牛哄哄的供奉不太一樣啊?”
    蕭清風道:“蜀山到達仙境的師兄多了去了,能有什麽架子?再說了,就是達到劍仙境界,就非得拿鼻孔看人?我那些師伯師叔們,除了我娘和十一師叔外,那脾氣是一個比一個好。”
    一道身影閃過,一直跟在後麵的葉無憂,與蕭清風並肩前行,“那這兩位,到劍仙境界了嗎?”
    蕭清風道:“還差不少,不過再有個二十年應該也快了。蜀山三十八代弟子,到達劍仙境的不多,而且基本不在蜀山。”
    “嗯?”葉無憂目露疑惑,“為什麽?”
    蕭清風道:“不是我不告訴你啊,我是真不知道。這些事,我爹跟我娘是不會告訴我的。別看我是他們的兒子,可在蜀山修行不到一定境界,是不能知道這些事的。”
    葉無憂不再言語,陷入沉思。
    眼看石碑越來越近,範玉麟語氣堅定道:“石碑,我來了,這次我一定要牢牢記住!”
    隻是不久後,回去的路上,山道中再次回蕩著範玉麟的聲音,“老張,識無空法,洞觀無礙,下一句是啥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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