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疆東南，楓樹苗境內。
    此地苗人信奉楓樹，認為楓樹乃苗人先祖，楓樹生蝴蝶媽媽，蝴蝶媽媽生苗人先祖薑央。
    因此楓樹苗的圖騰為一隻蝴蝶在楓樹邊翩翩起舞，而楓樹苗最尊貴的姓氏自然是薑。
    楓樹苗侗，有一絕壁，絕壁之上，一顆參天楓樹破石而生，每一片楓葉上都有一隻蝴蝶安家，翅膀微微扇動，遠遠看去，好像為楓樹掛了一塊五彩斑斕的幕布。楓樹上的所有蝴蝶，隻有最頂端的那隻黑蝴蝶一動不動，仿佛沉睡，又仿佛已經死去。
    此樹，便是楓樹苗的聖物，也是楓樹苗的信仰。
    楓樹枝幹上，藤蔓向下延伸，在絕壁上形成一個天然樹屋。樹屋不大，卻有一種神秘之感。這是楓樹苗的聖地，唯有苗主可以進入。平日雖無人看守，卻無人敢闖。因為楓樹蝴蝶就在上方，作為楓樹和蝴蝶的信徒，沒人敢當著這兩樣聖物的麵行不軌之事。
    樹屋外，兩個人緩緩飛來，離樹屋百丈便停下。一個中年模樣，身形瘦削，看起來倒不像彪悍的苗人，更像一個讀書人。隻是其左手露出的楓樹蝴蝶刺青，說明此人身份並不簡單。
    當今楓樹苗主嫡長子，薑泉。
    另一個較為年輕，長得卻是魁梧。相較於裹得嚴嚴實實的薑泉，此人僅是用紅色染布遮住下身，上身滿是刺青。在苗疆，刺青越多，意味著戰功越高。
    楓樹苗主次子，薑兆。戰功卓著，在楓樹苗中素有威望。
    二人靜立良久，盯著對方，誰也沒有率先開口。
    樹屋內，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何事？”
    薑泉剛要開口，薑兆便搶先開口，將蚩瑤在盤瓠苗的消息說出，薑泉冷冷地看了薑兆一眼，不再言語。
    薑兆得意地看了薑泉一眼，絲毫不掩飾眼中的挑釁。事實上，若非不是嫡長子，恐怕薑兆早就成為苗主的繼承人了。在楓樹苗中，支持薑兆繼續的人一直是占多數的。
    樹屋中一片沉寂，薑泉與薑兆深知自己這位父親的性格，也不再多言，隻是靜靜等待。
    良久，那低沉的聲音再次響起：“你們兩個去一趟，把聖女接回來。”
    二人麵麵相覷，他們向來水火不容，往日無論什麽任務父親都不會讓他們一同前往，今日是怎麽了？
    然而樹屋內飄出來的下一句話，卻讓二人激動到了極點，“誰把聖女接回來，誰就是下一任苗主。”
    二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離去。明爭暗鬥這麽多年，終於要有結果了。事關苗主之位，在前去接聖女之前，一定要做好萬全準備。
    二人離去後，樹屋內發出一生長歎，“蚩魁，我的兄弟，我們說好要同生共死的，你忘了嗎……”
    楓樹苗境內，青瓦侗寨。
    侗主蔡異，人仙修為，這樣的實力，無論放在哪裏，都算強者。不論修為，單憑蔡異的妻子姓薑，細細論也能與苗主攀上親戚。有這樣一重身份，蔡異平日可謂橫行霸道，鄰近的侗寨也是敢怒不敢言。
    可今日，一向囂張跋扈的蔡異，卻趴在地上瑟瑟發抖。不止是他，侗寨所有人都是如此。
    蔡異幾乎是將頭埋到了土裏，不敢去看不遠處的兩名魔族。他怎麽也想不明白，這橫禍為何會落到他身上？
    那兩名魔族，妥妥的地仙境，剛一出現便以絕對的武力將侗寨鎮壓，他甚至還沒來得及將消息傳出。而他的右臂，也因此被狠狠撕下，連同手中的玉簡一同消散。
    兩道腳步聲響起，蔡異剛想抬頭查看，頭便被狠狠跺到了土裏，左臂再次被撕下。
    “我沒讓你動，腦袋不想要了？”
    說話的，正是將他右臂撕下的人。
    蔡異顧不上喊疼，再次低頭，頭在土裏越插越深。他真的怕了，跟這些魔族根本沒有道理可講。
    很快，蔡異便聽到了毀他雙手的人發出恭敬的聲音，“見過將軍。”
    蔡異聽得出來，那輕輕嗯了一聲當做回應的人，是個女子。隻不過現在，他已經沒心思去好奇了，隻想活下去。
    “將軍恕罪，屬下清理得慢了些，請將軍再給我十息時間。”
    蔡異瞬間毛骨悚然，這所謂的清理，莫非是侗寨裏的人？這些魔族，要將所有人抹去？
    蔡異身軀突然顫抖起來，他知道，這一劫大概是逃不過了。他不知道還能活多久，能多活一息也是好的。他隻能在心裏默默數數，等待死亡的到來。
    然而當他數到十的時候，想象中的慘叫並沒有傳來，反而靜得可怕。
    蔡異緩緩抬頭，其實他並不好奇發生了什麽，他隻想確定，自己是不是還活著。
    然後，他看到了匪夷所思的一幕。
    他先看到了那個黑衣女子，隻是一眼，他就感受到了女子的恐怖之處。那揮之不去的血腥味，一聞便知道是從屍山血海中走出來的修羅。
    黑衣女子雖然恐怖，但這並不是讓蔡異感到匪夷所思的地方。
    而是，那個白衣少年。
    白衣少年修為不高，隻有通幽境修為，別說是黑衣女子了，就是蔡異一隻手也能碾死少年無數次。
    可偏偏，白衣少年就把劍架在了黑衣女子脖子上，而黑衣女子沒有任何動作，也許是因為實力太過強大，根本不把白衣少年放在心上。
    蔡異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他也隻敢看一眼，在確定自己還活著後，再次將頭埋下，繼續苟活。
    依舊靜得可怕。
    那兩名魔族，眼神早已呆滯，並非因為他們的將軍受到了脅迫，而是他們想不明白，將軍的脾氣什麽時候這麽好了？
    以前在和天啟王朝的那些王八羔子作戰的時候，有一個修士隻是以劍遙指這位將軍，隨後將軍便殺入陣中，將那修士的手臂撕下，頭顱掛在了軍旗上。
    那名修士很強大，同樣也是天仙境界，可是沒用。在這位將軍麵前，依舊是毫無抵抗之力。
    若非親眼所見，他們實在不願相信這一幕。他們絞盡腦汁也隻想出一個原因，那就是這個蜀山的白衣少年還有用，將軍目前還不能殺他，這才忍了下來。
    還是一片寂靜，沒有人敢出聲，包括這兩名跟隨北冥墨霜多年的屬下。他們很怕這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寂靜，更怕被北冥墨霜的怒火波及。
    眼看北冥墨霜被聞人羽用劍指住脖子，他們不僅沒有救援的心思，反而還後退了幾步。
    北冥墨霜目光從止戈上緩緩移動，落在了聞人羽的臉上，最終眼神相對，麵無表情，“理由。”
    聞人羽眼神十分堅定，“他們沒得罪過你，不可以殺人。”
    北冥墨霜眉毛一挑，“我不殺他們，事後他們會暴露我的行蹤。無論他們現在怎麽保證，我一離開，就是他們眼裏十惡不赦的魔族，他們不會幫我保密。隻有死人，才不會泄密。”
    聞人羽道：“你不想泄露行蹤，可以用別的方式，沒必要非殺人不可。”
    北冥墨霜突然向前，止戈從脖子上劃過，連一絲血痕都沒有劃出，“你是不是覺得你對我有用，所以可以三番兩次的挑釁我？你總是喜歡管閑事，還總是管我，真的以為我不敢殺你？你阻止不了我，你不想他們死，我偏要讓他們死在你麵前。”
    聞人羽平靜道：“我從不覺得你會不敢殺我，事實上，你最應該殺的就是我。”
    “為何？”
    聞人羽嚴肅道：“我會死在他們前麵，再死一個人，你隻能帶著我的屍體去和蜀山談條件。”
    北冥墨霜眉頭一皺，再次向前一步，湊到聞人羽耳邊，“威脅我？”
    那獨特的幽香襲來，聞人羽聲音突然弱了幾分，“如果你收手，就不算威脅。”
    北冥墨霜突然後退，手輕輕一抬，地上一把彎刀飛入手中，明明隻是一把普通的鐵刀，可落在北冥墨霜手中，卻好似成了可以劈山斷江的神兵利器，“想救人，我給你這個機會，這裏活著的還有一萬三千五百人，那你就接我一萬三千五百刀。我不欺負你，你是通幽境，我便用通幽境的力量。接下來，他們能活。接不下來，你和他們一起死。”
    聞人羽沒有絲毫猶豫，“可以，接你一刀，救一個人。”
    北冥墨霜微微搖頭，“你想多了，全部接住，他們才可以活。一萬三千五百刀，少一刀，他們全部都要死，你也會死。這是你用劍指我的懲罰，敢嗎？”
    聞人羽依舊沒有絲毫猶豫，“可以。”
    北冥墨霜微微抬手，一刀斬出，雖說隻是通幽境的力量，可以她天仙境的修為，力量已經被她應用到了極致。經驗眼界和技巧，都不是聞人羽可以比擬的。
    隻是一刀，聞人羽便後退了數十步。
    還未等聞人羽調整身形，北冥墨霜飄然而來，刀影閃爍，如同狂風暴雨般落下。聞人羽隻能持劍不斷抵擋，根本無法反攻。
    一個在拚命，一個卻是在戲耍。
    第一千刀落下，聞人羽一身白衣，已被鮮血染紅。
    北冥墨霜將刀微微下移，淡淡說道：“還有一萬兩千五百刀。”
    聞人羽杵著止戈將身子站直，萬道劍氣散出，融為一劍，飛身刺向北冥墨霜。
    他要搶攻，若是再按北冥墨霜的節奏來，他絕對撐不到一萬三千五百刀。
    北冥墨霜眉頭一皺，沒想到聞人羽麵對他不僅不全力防守，居然還敢反攻。
    那純粹且極致的劍意迸發，北冥墨霜看著那劍氣如虹，微微怔神。這一劍，哪怕以她現在的境界來看，依舊是無可挑剔。若她真的隻是通幽境，恐怕很難擋住這一劍。
    蜀山的萬劍決，果然不一般！
    隻可惜，她不是通幽境，而是實實在在的天仙境，還是天仙境中的頂尖強者。
    北冥墨霜輕輕落下一刀，再次將聞人羽擊退，自己也退了三步方才將那劍意消散。聞人羽這一劍，比之前強了很多。但從結果上來看，聞人羽退得明顯更多，北冥墨霜依舊是穩占上風。
    刀光劍影，縱橫交錯。自從聞人羽用處萬劍決開始，北冥墨霜就不再抱著戲耍的心態，而是全力以赴領教蜀山的萬劍決。
    不知不覺，便已經到了九千多劍。
    刀劍分離。
    北冥墨霜氣息平穩，手中鐵刀沒有絲毫損傷。而聞人羽已經力竭，就算通幽境能調動天地靈炁，也不可能無休止地調動，總有個極限。
    聞人羽早已到了極限，如今他體內一絲靈炁都沒有，甚至連提劍的力氣都沒有。
    北冥墨霜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心中對於這個白衣少年發自內心地認可，無論什麽時候，心性堅韌的天才，總是會讓人高看一眼，“可以了，到這裏就夠了。再繼續下去，有損根基，會影響你的劍道。”
    聞人羽緊緊握住止戈，再次將腰板挺直，“我丟的隻是根基，我若放棄，他們丟的是命。我還可以繼續，請指教。”
    北冥墨霜冷哼一聲，眼中多了一分連自己也沒有察覺的惱怒，“愚蠢，不可救藥。這個世界本就是弱肉強食，若蜀山都是你這樣的人，簡直太可笑了。相比之下，我更喜歡那個沒有任何顧忌的暗影組織。也罷，就讓你死了這條心吧。看著他們死你卻無能為力，也許會讓你有所改變，你該謝我。”
    一刀接一刀落下，刀刀準確無誤地落在聞人羽身上。很快，聞人羽就成了一個血人。
    第九千九百九十九刀。
    聞人羽再也沒了力氣，重重倒在地上。
    北冥墨霜持刀徑直走向一個苗人，緩緩抬刀，“結束了。”
    聞人羽艱難轉頭，看著那些苗人。而那些苗人，也全部看著他。他們眼中，隻有僅存的一絲希望。那絲希望，在聞人羽身上。如今聞人羽倒下，最後的希望也消散了。隻剩，將死的無助和麻木。
    聞人羽心如同被重錘砸下一般，既被震撼，又被觸動。
    他不要看到這樣的眼神，他學劍，就是不要這個世界上有這樣的眼神。
    “強者，不該欺淩弱者。我學劍，就是要掃盡天下不平之事。天下不平，我便用我手中劍平天下！”
    喃喃自語，明明聲音是那麽弱，可是言語之中卻充滿了力量。
    當那刀快要落在那苗人脖子上時，一道劍氣突然飛來，將那刀磕開。
    北冥墨霜轉頭看著那從血泊中站起來的少年，錯愕不已，“你怎麽可能還有力量。”
    “劍二，萬川歸海！”
    海納百川，有容乃大。
    萬道劍氣同時出現，一劍化萬，萬萬劍！那鋪天蓋地的劍氣，的確可稱得上劍海。
    隻不過，劍非海。我身如海，可納萬萬劍！
    萬川歸海，海雖平靜，亦有山呼海嘯之時。
    一劍，落海！
    聞人羽飛身而來，持劍一刺，將北冥墨霜逼退。沒有任何波動的一劍，卻讓北冥墨霜心中掀起軒然大波。
    一萬零一。
    一萬零二。
    一萬零三。
    ……
    萬劍之前，一直都是北冥墨霜占上風。可萬劍之後，聞人羽扶搖直上，徹底壓製住了北冥墨霜。
    使用劍一的聞人羽，北冥墨霜憑借經驗技巧還可以壓製。可當劍二出現的瞬間，北冥墨霜便知道，這一劍她擋不住。若她隻是通幽境，此時她已經死在聞人羽劍下。
    北冥墨霜向來驕傲，從她修道開始，同境界她便沒輸給過任何人。可哪怕驕傲如她，此時也不得不承認，若她與聞人羽同一個境界，她不是聞人羽的對手。
    大海歸於平靜，北冥墨霜手中彎刀被斬斷。這是最後一劍，也是地一萬三千五百劍。
    聞人羽微微抬手，將劍費力舉起，“我贏了。”
    而後，聞人羽便倒在地上，氣息急劇衰弱。
    北冥墨霜神色莫名，走到少年麵前，將少年抱起。
    少年嘴唇發白，擠出一句話，“你答應過我，放過他們。”
    北冥墨霜微微頷首，看著懷中那個少年，冰冷的眼眸中多了幾分異樣的神采，“他們不用死，可你要死了。”
    雖然悟出了劍二，可過度透支力量再加上重傷。此時的聞人羽，雖然還沒死，但離死已經不遠了。
    懷中少年，第一次對北冥墨霜露出笑容，“一條命，能救那麽多人，很好了。”
    北冥墨霜看著那笑得如同和煦春風的少年，低聲道：“有沒有什麽遺願？”
    聞人羽將止戈抬起，“按蜀山規矩，兵解他鄉，佩劍需歸。把我的屍首和劍送回去，不要送到蜀山，送給苗疆要找我的人。要小心，雖然我從來不覺得自己有多重要，可他們把我看的很重。他們發現我死了，必定會拚盡全力為我報仇。如事不可為，將我隨便葬在哪裏都可以。”
    北冥墨霜一怔，“你不想我死？”
    聞人羽輕輕嗯了一聲，“我不希望任何人死，也包括你。”
    北冥墨霜看著緩緩閉眼的少年，手上力量大了幾分，將少年抱緊，“你的命是我的，我沒說讓你死，你就不可以死。”
    沒有任何回應。
    北冥墨霜心突然被刺痛，她很想做點什麽，可惜命數自有天定，她救不了聞人羽。
    天地靈炁突然劇烈波動起來，聞人羽身上的氣息猛地增強，修為瞬間突破通幽，達到了道隱境。
    道隱，煉虛合道。劍二一出，聞人羽已經悟出了自己的劍道，修為自然突破。
    可是，太晚了。
    北冥墨霜猛地抬頭，看向蒼穹，“不晚，他的命，隻能我來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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