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還未亮，張子默便起床洗漱，飛身至房頂麵東靜坐，等待即將出現的紫氣。
    通幽境需以元神融入天地，紫氣東來正是修煉的最好時刻，也是感悟天地的最佳時機。
    紫氣入體後，張子默借著那一抹紫氣帶來的感悟，正準備繼續修煉時，突然睜眼看著不知何時到了身邊的戊子，笑道：“從你們入洞房滿打滿算也就兩個時辰，你可是天仙啊，這麽快就結束了？”
    戊子冷聲道：“亂我道心，這賬我一定會跟你算。”
    張子默看著走姿有點別扭的己醜，不懷好意道：“看來是你的問題了。”
    己醜微微欠身，眼中盡是嬌羞，“嗯……人家也是第一次。”
    張子默又轉頭看著戊子，撫摸著下巴，眼中盡是對戊子能力的質疑。
    戊子冷哼一聲，根本不吃這一套，“昨日沒防備才中了你的招，如今我很清醒，別想激我。”
    張子默笑著落下，越走越遠，“大戰結束，讓你放鬆放鬆而已。昨日大家都喝多了，一時衝動而已，沒人會說什麽，己醜應該也不在意，別往心裏去。”
    可張子默越是如此說，戊子看己醜的眼神便越複雜。
    己醜低聲道：“大人說的對，我其實不介意的，您也不需要給我什麽交代，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就好了。”
    戊子轉過身去，緊握刀柄，長吸一口氣，語氣相較以往柔和了一些，“好生休息。”
    己醜輕輕嗯了一聲，她本就沒打算憑借生米煮成熟飯就搞定戊子，能讓戊子說出這樣關心的話語，她已經很知足了。
    “唉。”
    一聲長歎突然響起，己醜抬頭看著打扮得光鮮亮麗的丙子，笑著讚道：“您今天真漂亮。”
    丙子歎道：“你現在可是更有韻味了，不過這樣會不會太委屈自己了？”
    己醜搖了搖頭，“喜歡一個人，應該是件很幸福的事。從仰視著他到能和他成為搭檔，我離他越來越近。這樣的日子，每一天都讓人高興。”
    丙子打趣道：“已經不能再近了，一夜春宵，親密無間。”
    己醜欠身行了一禮，“還沒謝過您，若不是您出主意，以大人的性格，應該也不會這般胡鬧。”
    丙子笑著搖了搖頭，挽著青絲順了順，“我隻是不喜歡他整天板著個臉，那位估計也是這麽想的。不過你若是真的想感謝我，下次有什麽殺人的髒活累活，請我代勞就好。”
    己醜重重點頭，“一定。”
    大霧遮天，不見八方。
    這裏，是九黎侗的地盤。傳聞昔日蚩尤九次大敗軒轅黃帝，以驚天術法召來大霧困住軒轅黃帝，想要一舉殲滅軒轅黃帝。此霧非凡，可壓靈識，即便是天仙境陷入其中，也會迷失方向。
    苗疆作為九黎聯盟的殘部，自然也傳承了部分術法神通，這迷霧便是其中一種。
    一片密林中，大霧四起，兩道身影悄然而至，一位身形高大，另一位瘦削。因迷霧遮攔，看不清樣貌。
    瘦削男子率先開口：“那個少年拒絕了，還殺了楊炯，看來他是打定主意要扶那個小丫頭上位了。”
    高大之人怒聲道：“真以為我九黎侗好欺負不成？逼急了我就和他們同歸於盡！”
    瘦削男子沉聲道：“蚩魍，你還是那麽衝動，你別忘了你為什麽要發動叛亂，不就是為了兵主之位嗎？隻有薑陽那個蠢貨，才會想出對暗影傳人出手的計劃，殺了他就能改變的苗疆的局勢？不，把那位的傳人殺了，我們一個也活不了。”
    蚩魍冷哼一聲，“那你說怎麽辦？你叫我到這裏來，應該不會隻是讓我聽這個消息吧？”
    瘦削之人搖了搖頭，“自然不是，漢人有句話，叫先禮後兵。禮數已經做足，一味示弱換不來他們的重視，得展示下我們的力量了。”
    蚩魍譏諷道：“還以為你有多高明的主意，原來還不是和我一樣想硬拚。”
    瘦削之人平靜道：“自然不是要硬拚，如今三苗已定，他們的目標自然隻能放在我們身上。可若是將水再次攪混，便有機可趁。而且若是那個小丫頭死了，那個少年再怎麽不願意，也隻能和我們合作。”
    蚩魍聞言哈哈大笑，“蚩離，我的好弟弟，我果然沒看錯你，還是你有辦法。”
    苗疆以兵主為尊，兵主之下，還有兩王，一位乃巫術最強者，名為巫王，正是這位身形高大的蚩魍，也是蚩瑤的二叔。
    另一位，乃蠱術最強者，名為蠱王，正是這位瘦削男子，蚩瑤的三叔，蚩離。
    蚩離道：“你需要出兵攻三苗，給我創造一個出手的機會。”
    蚩魍頓時不樂意了，“又是我？上次九黎侗死的大部分都是我的人，這次又讓我來，沒門！”
    蚩離勸道：“你是巫王，戰陣衝殺，你的人最適合不過。”
    “而且……”蚩離抬起手，手上刺青散發出詭異光芒，一條長長的黑蟲從刺青中鑽了出來，蚩離眼中盡是癡迷，“隕生蠱，我煉出來了。”
    蚩魍一聽隕生蠱的名字便頭皮發麻，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這傳說中的蠱蟲，居然真的被你煉製出來了！”
    隕生蠱，苗疆十大蠱術排名第二，中者必死無疑。此蠱太過罕見，在整個苗疆曆史上隻出現過三次，每一次都會掀起腥風血雨。
    哪怕知道蚩離不會對自己出手，蚩魍也心生懼意，這隕生蠱的名頭實在太大，他也沒把握能抵擋下來。
    直到那隕生蠱縮回刺青中，蚩魍懸著的心才放了下來，看蚩離的眼神如同看瘋子一般，他這個弟弟從小便癡迷蠱術，為了蠱術可以做出任何事來。雖說是兄弟，可若非必要，他實在是不願意和這麽一個危險的人待在一起。
    蚩離慢慢靠近，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種狂熱的笑容，“隕生蠱不算什麽，再厲害也隻是苗疆第二。我的目標，是那傳說中的苗疆第一蠱。為了煉製這隕生蠱，我的手下死了不少，我煉製隕生蠱也是幫你除了那小丫頭，讓你出兵我不過分吧？二哥，當初你許諾為我打開禁地，讓我去探尋那終極蠱術，你會幫我的對吧？”
    蚩魍愣愣地點了點頭，勉強擠出一抹笑容，“這個是自然，咱們說好的，十尊兵人歸我，其餘歸你。”
    蚩離笑著笑著，漸漸瘋瘋癲癲起來，“大哥就是太認死理了，非說隻有兵主才可以進禁地。我們從小到大是多麽好的兄弟，他若是能夠答應我的請求，我又怎會反他？”
    蚩魍沉默許久，滿懷忐忑地問了一句：“你說大哥還活著嗎？”
    自叛亂開始，他無時無刻不提心吊膽，雖說在他們的圍攻下蚩魁隻剩一口氣逃入禁地中。可那畢竟是苗疆的一代雄主啊，他心中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覺得蚩魁不會那麽輕易死去。而且對於禁地他們完全不了解，誰知道裏麵究竟藏著怎樣的力量？
    蚩離笑得渾身抽搐，使勁搖晃著蚩魍的肩膀，“二哥，你這是什麽意思，不信任我？他中了我的滅魂蠱，神仙都救不了。我向你保證，等你打開禁地的時候，看到的一定是他的枯骨！”
    “枯骨，枯骨，哈哈哈……”
    蚩離笑得越發瘋癲，搖搖晃晃轉身，如同喝醉酒一般，反複念叨著枯骨二字，消失在迷霧之中。
    蚩魍看著這個時而清醒時而瘋癲的弟弟，長歎一聲，喃喃道：“立長立嫡，若無子嗣，兄終弟及。大哥，若不是你非要執意將兵主之位傳給那個黃毛丫頭，我又怎會反你！”
    蚩魍的身影很快也消失在迷霧中，不久後，一支冰冷無情的軍隊穿過盤踞整個九黎侗的迷霧大陣，眼神漸漸暴戾，充斥著嗜血的光芒。
    石頭寨。
    房間內，張子默放下手中卷宗，揉了揉腦袋，重新取出一個卷軸繼續翻看。
    幾天的功夫，他已經將所有卷宗看了個遍，卻沒有發現任何疑點。要麽是時間不對，要麽就是實力不符。
    暗影的卷宗記錄的已經足夠詳細，甚至連那些人來清河城的時間，在清河城做了什麽事都有記載。可即便是如此詳細，張子默依舊沒有查到任何線索。
    一陣輕微的敲門聲響起，張子默收起卷宗打開門，看到戊子後本想打趣一番，但看到丙子幾人也都在後，瞬間意識到了發生了何事，“九黎侗有動作了？”
    戊子微微頷首，“九黎侗出兵五十萬，二十萬攻楓樹苗，三十萬攻盤瓠苗，一路快速推進，不留活口。”
    張子默眉頭緊蹙，按他的打算，等蚩瑤安撫三苗得民心後，可一戰而決。而九黎侗雖然發生叛亂，但內部同樣存在許多分歧。他們拖的時間越長，蚩瑤在三苗中的威望就越高，而九黎侗隻會越來越不穩定。
    九黎侗大舉進攻三苗，又大肆殺戮，隻會把三苗徹底推向蚩瑤這邊。雖然來勢洶洶，但也並非完全壞事。
    蚩瑤憂心忡忡道：“不能再讓他們這樣殺下去了，一定要阻止他們，石頭，幫幫我。”
    張子默點頭道：“放心，交給我吧。”
    很快，蜀山弟子便禦劍離去，前往各地收攏苗人，防止被九黎侗的大軍殘害。隨著蚩瑤的調令傳出，葉素很快便帶著駐紮在盤瓠苗侗的人撤回。已經綁上一條船上的龍苗也接到了蚩瑤的命令，務必要助楓樹苗擋住那二十萬大軍。
    石頭寨外，張子默和聞人羽並肩走出，神色看起來很平靜。
    聞人羽道：“他們已經破釜沉舟，我們也沒有退路了，必須盡快解決，不能再讓更多無辜的人死去。”
    張子默輕歎一聲，“難搞啊，九黎侗的五十萬大軍不像三苗那般時臨時征召的，聽蚩瑤說這都是苗疆的精銳，沒有那麽容易應對。”
    身後的丁醜沉聲道：“若能將原先盤瓠苗的五萬軍隊集結起來，末將可以抵擋，甚至可勝。”
    張子默轉頭看著丁醜，笑道：“你是世所罕見的將才，攻心為上這樣的道理自然比我更懂。蚩瑤放他們回家的事早已傳開，若是此時再將他們征召回來，她做的一切就都白費了。而且你們在暗影待的時間比我長太多，難道就對自己這麽沒信心？”
    丙子舔了舔紅唇，看起來十分興奮，“同意，我對自己完全有信心，都交給我吧。”
    張子默笑了笑，突然道：“你們說他們為什麽要這麽急著進攻，他們進攻的目的又是什麽？”
    丁醜撫須道：“急於進攻自然是知道拖久了對他們不利，至於進攻自然是奔著蚩瑤來的，蚩瑤一死，即便我們再怎麽不願，也隻能和他們合作。”
    張子默讚道：“不愧是久經戰陣之人，一眼就看出關鍵所在。他們此番大舉進攻隻是表象，殺了蚩瑤才是他們真正的目的。大手筆啊，用五十萬佯攻，隻為誅殺一人。如此興師動眾，想必這刺殺計劃必定是萬無一失。”
    蚩瑤突然從寨中飛了出來，“已經都安排好了，咱們去前線吧。”
    張子默一個眼神遞出，戊子毫無征兆地出手，將蚩瑤的經脈丹田全部封住。
    蚩瑤一下子怔住，“石頭，你這是要幹什麽？”
    張子默安撫道：“你不用去了，留在這裏收攏逃難的苗人就可以了，其他事我來替你辦。”
    蚩瑤仿佛意識到了什麽，麵色瞬間煞白，淚珠不斷滑落，“不可以，你答應過我的，以後做什麽都要帶著我一起。”
    張子默回以一個溫和的笑容，叫過一名銀麵天仙，眼神瞬間淩厲起來，“在我回來之前，一定要看好她。”
    “是！”
    “不，不可以！”蚩瑤眼看自己被銀麵人帶走，喊得聲嘶力竭，“石頭，不可以！”
    張子默臉上還是掛滿笑容，直到看不見蚩瑤，這才驀然轉頭，麵容變成蚩瑤的模樣，“走，請你們看一出好戲！”
    盤瓠苗腹地，三十萬大軍無情碾過，屍橫遍野。
    當化為蚩瑤的張子默出現後，三十萬大軍瞬間停了下來，眼神越發凶狠。
    領頭的蚩魍死死地盯著張子默，靈識在張子默身上掃了數遍，這才哈哈大笑，“我的好侄女，這麽長時間不見，叔叔可是想死你了。其實咱們有點誤會，你把兵主信物交出來，咱們可以共治苗疆，你管你的三苗，我管我的九黎侗，如何？”
    張子默冷眼相待，將蚩瑤的眼神表情模仿到了極致，然後重重揮手，暗影所有人便向三十萬大軍殺去。
    蚩魍見談不攏，冷笑一聲，“真當九黎侗的軍隊是三苗那種烏合之眾可以比擬的，給我殺！活捉蚩瑤者，賞金封王，福澤十代！”
    隨著蚩魍的一聲令下，三十萬大軍殺向張子默，身上氣勢融為一體，滔天殺意席卷，壓得人喘不過去來。
    丙子不知何時換了一身待嫁紅裝，想必是蜀山那麽多人辦喜事也跟著偷偷置辦了一件，抱琴在空中坐下，手指輕輕波動，催命音波便擴散開來。
    隻是下一刻，一向注重姿態的丙子臉上竟滿是驚訝，因為他那蠱惑人心的琴音竟然沒有絲毫作用，三十萬大軍依舊井然有序地合圍，在蚩魍的帶領下，戰陣變換不斷。
    蚩魍狂笑道：“真以為本王什麽都沒調查過？這些人都提前服下了近三十種定神安魂的蠱蟲，你對付楓樹苗的那些手段，在本王這裏不管用。”
    丙子神色很快恢複如常，繼續彈奏琴音，修長手指漸漸滲出鮮血，琴音漸漸淒厲。
    “鐺”的一聲，一根琴弦被挑斷，恐怖音波在三十萬大軍中散開，許多兵士眼神漸漸迷離，對蚩魍的命令置若罔聞，本可直接鎮壓敵人的大陣瞬間不穩。
    “走！”熟知陣法的丁醜立刻看出破綻，帶著眾人離去，隻留丙子留在了陣中。
    一向泰然自若的丁醜眼中充滿擔憂，回頭看了一眼丙子，“別死，等我回來。”
    丙子回以一笑，琴弦繼續崩斷，一身紅妝依在，優雅姿態卻不複存，青絲散落，幾近癲狂。
    蚩魍見戰陣被衝散，直接舍棄那些被亂了心神的兵士，再次結陣合圍。
    如蚩魍所說，九黎侗的軍隊不是三苗可比，能拖住五萬，已經是丙子的極限了。
    可即便是這樣，還剩二十五萬修士大軍。用不了多久，張子默等人就會被再次合圍。
    腹地四周忽然出現漫天身影，直接朝著張子默飛來。
    一名須發皆白的地仙最先飛到張子默身前，“盤瓠苗老兵，願為聖女一戰！”
    一名看上去很年輕的苗人緊隨其後，修為隻是道隱境，可麵對即將合圍的大軍卻是絲毫不慌，反而大笑，“還好聖女慈悲放我回去，給我家留了個種，今日死而無憾了！”
    一聲狂放大笑響起，一名看起來十分彪悍的中年人也來到張子默身前，“聖女對我有大恩，我有兒有女，血脈傳承在，我人就在。苗疆需要聖女這樣的明主，今日就替聖女死戰，替聖女殺光這些叛賊！”
    越來越多的人聚到了張子默身邊，牢牢地將張子默護在中央。這些人全部都是被蚩瑤放走的那些人，明明可以選擇苟活，哪怕明知來了必死，可他們還是來了。
    今日他們冒死前來，既為報恩，也為苗疆！
    張子默神色莫名，若是蚩瑤在這裏，看到這一幕，恐怕會很開心吧。
    丁醜眼神也複雜起來，對於陣道，他突然有了新的領悟。
    兵道陣法，永遠不是最重要的。能定勝負的，是人心。
    不知為何，丁醜突然想起多年前的一場戰爭，那是他唯一輸過的一次。
    彼時他兵力三倍於敵，麵對那個陣法修為與自己一樣的對手，還是輸了，而且輸的很慘。
    原來他一直困惑，此時才明白，他輸在了人心。
    丁醜大笑一聲，騰空而起，身上陣紋擴散，“諸君，且聽我令，起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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