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巴蛇越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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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濁風颯颯劈麵。
    黑霧朦朦……
    近百頭猙獰可怖,顯露著腐屍、血身、膿體、蓬頭等等淒慘形貌,令人望之便是生畏的幽冥兆鬼。
    此刻。
    正團團將方才出言的那高瘦無眉修士圍在正中,顯是聽他號令的做派。
    見得蛟車在雲中停駐了約莫半刻鍾。
    隨即丁韙便駕著一道陰風出了車廂,一聲輕叱,眾甲士便整肅開拔,拱衛著蛟車中的陳珩,緩緩駛向了黃泥海洋內。
    這一幕。
    更叫那高瘦無眉的鬼修看得眼皮直跳,內心煩躁不已。
    那片濁黃泛腥的黃泥海乃是地淵出名的一處奇絕險地。
    若無特意的護身布置,草率進入。
    不出一時三刻,便要被黃泥海中的瘴氣所迷,亂了神魄,栽陷進去。
    且這黃泥海底,還沉眠著一頭名為“禍羅”的神怪。
    其本事高強無比,身具摧山斷嶽之能,靈性亦然不低,遠非是尋常那些懵懂無智的神怪巨獸們所能夠比擬的。
    若是在黃泥海上發出些異樣響動來。
    一個不慎。
    把那沉眠中的“禍羅”驚醒,惹惱了它。
    莫說高瘦鬼修絕活不了命來,手底下的這幫部眾統統都要被當做餌食吞吃,
    縱是他的主子山壺公親至。
    怕也是幹淨利落的一個死……
    高瘦鬼修躊躇了一下,麵上露出掙紮為難之色,最後終還是無奈長歎了一聲,揮手道
    “那便回了罷!不送死了!知你們這些時日下來心裏多少也是對我惱了,也畏懼山壺老爺恐有的不快,並無拚命的心思。
    今遭算是我無能了!報不得嶽小姐的仇怨!”
    一眾正眼巴巴盯著高瘦鬼修的部眾聞言頓時歡呼雀躍,也不理會高瘦鬼修臉色難看,皆手舞足蹈起來。
    爾後將身一折,就要鑽進地窟裏去,不欲再趟這一趟渾水。
    高瘦鬼修名為高辟,正是山壺公的得意戰將。
    而他們卻是山壺公豢養的私兵,為山壺公所驅使廝殺,陷陣賣命。
    實則上說來。
    也並不歸於高辟的統屬……
    隻是在嶽小姐的寄魂命牌碎裂後,得了這一消息的高辟哀哀欲絕,苦苦跪地求了山壺公數日,終是說得山壺公不耐,撥了一班兵馬給他,讓高辟自個去施為了斷。
    嶽小姐因體粗呆愚,且性情又凶頑,本就不被山壺公和飛花婆婆所喜。
    稍一長大,就被攆出了家門。
    遠遠打發到一處僻遠地界來,眼不見為淨。
    她的死。
    實是個無足輕重……
    連山壺公都並不在意,沒有什麽要複仇的心思。
    隻是高辟性情古怪,喜好也頗奇特,癡纏於瘦馬拉大車之道。
    對嶽小姐隻一見之下,便暗自心許,傾慕不已,將之奉為天宮神女。
    而在聞得嶽小姐被弑後。
    闔府上下,也唯有他一鬼嚎啕涕泣,咬指立誓要複仇洗恨。
    山壺公雖對嶽小姐視若無睹,隻當是生下了攤肥厚爛肉。
    卻對於高辟這個得意戰將,還甚是上心。
    捱不住高辟死命哀求,終還是撥給了他一班私兵做使喚,容他一澆胸中塊壘。
    這一施為,雖如了高辟的心願,卻是苦害了跟隨他的這些兆鬼。
    本以為不過是件小事,將那殺了嶽小姐的人擒下,交由高辟來炮製,此事便算是畢了。
    可未曾想,被他們追拿的陳珩,竟是快了一步,搶先進了五雲野內。
    而五雲野主人丁憲亦是一頭大鬼神。
    一身的神通本事,不見得就要弱於山壺公了。
    兆修和景修因修行法理的不同,本就多有不睦,高辟也自然不敢率眾殺進五雲野裏拿人。
    若真個那般行事,縱使丁憲心善不殺他,事後聞得此事的山壺公,也絕繞不了他,要剝下高辟的一層皮來。
    在苦苦等待數日後,這些兆鬼終是見得陳珩出離了五雲野。
    不過這番,陳珩卻是坐上了丁憲的蛟車,一眾甲士護衛隨行,還有丁韙領著親衛在前開道,聲勢浩大,排場驚人。
    隻一見這場麵,那些兆鬼私兵就已存了怯意,萬不敢再上前廝鬥。
    奈何高辟一意孤行,還不死心,為此還吞殺了幾個要暗自退縮的,才勉強穩下來眾鬼的士氣。
    今遭。
    在見得高辟總算是肯動用腦子,棄了他那複仇的謀算。
    這些兆鬼私兵皆是歡欣鼓舞,隻覺得是死裏脫生了一般。
    霎時間。
    就作鳥獸散去,連高辟也不多等待,就欲返了山壺公的所轄鬼蜮。
    在這般景狀下,卻是還有一頭赤身鬼未曾跟著遁走。
    他小心翼翼打量著高辟臉色,道
    “大哥,莫非真就這般算了?你可還有別的法子?”
    “法子?事到如今,我又能怎麽去施為?”
    高辟冷眼望著一眾烏泱泱潰去的兆鬼私兵,道
    “起初本以為不過是送上一程,就打道回府罷。那時候,我大不過是舍了性命,跟這人修同歸於盡!可而今這群五雲野的鬼崽子似是存了送佛送到西的意思!我帶來的兵卒,隻怕都還不夠那兩頭冥蛟來果腹的!
    況且……”
    他伸手一指,道
    “這些個私兵畏懼丁憲,也知曉山壺老爺不敢得罪丁憲,早就存了怯意!他們怎肯來賣命?我若是強自逼迫,隻怕會被他們率先倒戈給殺了!”
    赤身鬼一時茫然,也是說不出別的話來。
    他知曉高辟對嶽小姐算是情根深種了,且兼性情執拗。
    若非是的確事不可為,倒也不會棄了複仇心思。
    ……
    “說實話,我卻不明白,那人修究竟有著什麽出奇之處?竟值得丁憲這般厚待,居然將車架都舍了出去,好大的殊寵!”
    半晌後。
    赤身鬼豔羨眨眨眼,道
    “大哥,他們居然想要渡黃泥海,這是欲往何處?又值得這些兵馬來做護送?”
    高辟搖了搖頭,一言不發,沒有出聲。
    而望著自己這處。
    那一眾潰去流散的兆鬼,赤身鬼心頭實則也是一鬆,暗暗道
    “大哥棄了複仇的謀算,倒也好。若是這事真個傳了出去,丁憲發怒,大家到時候都難逃一死……”
    不過,他見著高辟麵色更加陰沉,便在腦中苦苦搗鼓著言語,想說上幾句寬慰話來。
    正在此時,高辟卻突然麵色一變,仿是見了什麽不可思議之物般。
    赤身鬼懵懂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隻見一截枯枝上,不知何時竟停了一隻通體燦燦的怪鴉。
    見二鬼一齊注目看來,那怪鴉用喙輕輕掻了掻羽翼,喑啞叫了一聲,就化作一溜火光,望空而走。
    “不好!”
    高辟心中暗叫不妙,忙將嘴一張,吐出一口毒煙,須臾將那火紅怪鴉釘死當空。
    而那怪鴉跌落向下時,也不露出血肉淋漓來,隻化作一道精純精氣,朝地底一鑽,倏忽遁走。
    “這是什麽鬼東西?什麽時候近身的?”赤身鬼嚇了一跳。
    “火鴉?似是正統仙道的手段……”
    高辟一時麵沉如水,心中大叫道“可我分明是用障目的鬼術遮掩了氣機,怎還是被察覺到了?!”
    就在此時,遠遠地窟處也忽傳來眾鬼的驚叫聲。
    一頭頭火鴉撲翅而上,口吐出可熔金削鐵的焰光,將猝不及防的兆鬼私兵們一時竟殺得潰不成群。
    高辟見著此景更為驚疑,伸手按住慌亂的赤身鬼,忙伸手掐了個決,化作一道黃煙而走,不管不顧,就要先遁遠些再做後續打算。
    可那黃煙還未掠出裏許,就憑空被一股無形力道生生攔下——
    術法被阻,一時落得個七零八散。
    高辟提著赤身鬼狼狽從黃煙中現了身形,卻隻見一杆杆白骨旗幡,兀自破空鑽出,運起了法陣,將所有的兆鬼都圈在了陣中。
    顯是早做了預備,正待此時收網。
    “什麽時候的事?”
    高辟臉色更加難看。
    就在這時,一道大笑聲由遠而近傳來。
    遙遙望去,騎乘著白毛巨蝙的丁韙手中亦是拿著一根白骨旗幡,臉上露出戲謔笑意。
    “陳兄,我說這些兆鬼無智,斷不會什麽分兵合謀的戰術,隻會一股腦往前衝殺!你還心存疑慮,覺得他們或有伏兵,要引蛇出洞,一網來打盡!”
    丁韙笑著對蛟車開口道
    “可他們都已是吃血食,被那些刑殺怨煞之炁把腦子都磨傻了的,哪懂得什麽兵者詭道也?陳兄,你也太高看這些兆鬼了!”
    蛟車中一聲輕笑,從廂內轉出一個長身玉立,氣度如鬆如竹的年輕道人,他手捧著一口精巧小壺,壺口焰光燦燦。
    陳珩搖搖頭,道
    “倒是我多慮了,早知如此,何必又多費心思。”
    拉車的兩頭冥蛟,乃是丁憲苦心孤詣,才方收服的靈寵,自是別有神異。
    早在高辟這等兆鬼悄悄追襲時,就已有了感應。
    他們自以為斂藏的極好,分毫不泄行蹤,實則卻早已是粗陋百出……
    “還得多虧丁憲將蛟車借我,否則對上這群兆鬼,雖是脫身不難,卻也會留下麻煩來。”
    此時。
    在丁韙的號令下,那做拱衛的三百甲士已紛紛下場,同高辟統領的兆鬼們,彼此拚殺起來。
    “不過,這從晏平手上得來的這口火鴉壺,於攻殺上雖比不得青律劍之利,卻在清掃弱旅雜兵上,別有一番用場。”
    陳珩一眼望去。
    隻見數百頭火鴉正馳騁於廝殺場中,來回穿梭,所過之處,都會留下焦紅的火光和此起彼伏的慘叫聲,不禁微微頷首。
    這火鴉壺,正是陳珩從晏平的乾坤袋中搜來。
    此物和從晏嘉手中得來的浮玉蜃珠、血河車寶輪,皆可謂是利器,各有功用。
    於陳珩而言,也是一份不小的臂助。
    此時。
    拉拽巨車的兩頭冥蛟忽低吼了一聲,大如漚衣池般的豎瞳轉動,向陳珩望來,帶著幾分探尋的意味。
    下空的高辟正驅策著一隻飛錐,向法陣來回穿鑿,眼見著就要破開,逃出生天去。
    “麻煩二位出手了。”
    陳珩微微躬身,打了個稽首。
    兩頭冥蛟將尾一擺,“呼”的一聲,內腑震動,各自逼出了一口陰火,轟然朝向高辟燒去。
    那囂騰陰火方一吐出,就令擊鑿法陣的高辟神情猛變,暗罵一聲,忙取出一顆形似某種古獸的顱骨祭起,護住周身。
    不出數息功夫,那顆顱骨便被陰火燒穿,“哢嚓”一聲,碎成了飄揚滿地的骨粉。
    這時四野已盡是熊熊的陰火,根本無處遁逃。
    無奈之下,高辟也隻得接連不斷取出鬼器來,硬抗這火焰。
    但這兩頭冥蛟本就並非俗流,連丁憲對上,都是慎重小心,又豈是高辟能夠應付過來的。
    半炷香後,隨著一聲慘叫,高辟身形倏而被陰火吞沒,死得幹幹淨淨。
    而在他身死之際,一道蒼老的厲嘯聲亦是猛得響起,其中竟蘊含了一股莫大威能,陳珩隻覺耳膜一刺,氣血翻騰不止。
    “看來傳聞果然不假……”
    不遠處的丁韙更要失態些,險些從巨蝙身上一頭栽落,半晌後才慘白著一張臉,回過神來。
    “什麽傳聞?”陳珩皺眉。
    “聽聞山壺公為了修行秘術,在每個家將身上,都種有了自己的一道神魄,方才蛟老焚殺了高辟,也是順帶將山壺公的那道神魄宰了……”
    丁韙搖了搖頭,旋即大笑,不以為意道
    “但此事應著這小鬼自作主張,山壺公是絕不敢觸家父黴頭的,陳兄無須擔憂!”
    此刻。
    在高辟身死後,那數百兆鬼私兵,也一一被剿絕。
    陳珩微一拂袖,便就滿空流竄的火鴉,收回了壺中。
    “對了,陳兄,山壺公不過疥癬之疾,不必放在心上,但前方那黃泥海,卻是不能不打起小心來……”
    頗為好奇地看了看陳珩手上的火鴉壺。
    丁韙晃晃腦袋,緩過神來,道
    “那黃泥海裏,可是沉眠著一頭先天神怪,名為禍羅!”
    “禍羅?”陳珩問。
    ……
    ……
    而在高辟斃命的同時,數千裏外,一間陰氣森森的廳房之中。
    閉目假寐中的山壺公忽得神情一震,從座上彈起身來,猛得將手上茶盞擲地,碎瓷飛濺。
    “蠢貨!蠢物!你死了也就罷,居然給我惹上了丁憲這麻煩?當真該死!”
    在高辟身死之際,他種下的那道神魄,也是一五一十,將所見所聞傳給了主身。
    隻可惜那神魄平日間都是蟄眠不動,渾渾噩噩,並無什麽智慧,隻曉得汲取高辟的五識,來做吞食。
    直到最後被焚滅時,山壺公才隱隱覺得不妙,催動法決,將那道神魄喚醒過來。
    隻可惜那是卻也遲了,在冥蛟的陰火下,辯解都來不及出,頃刻就被毀去。
    “夫人呢?高辟惹出了大禍害,正是要一齊商議的時候,她又去哪玩耍了?莫非還在獵蛇不成?”
    盡管恨不能將高辟拖出來再殺一次。
    但這般關頭下,山壺公還是強自忍住怒氣,冷聲向四下的仆僮喝道。
    “飛花婆婆……”
    仆僮支支吾吾,不敢出言。
    “算了!速速將她喚回來!勿要再去捉拿什麽大蛇了,口腹之欲也莫要太看重,先擺平麻煩,再論其他罷!”
    山壺公臉色一陰,不耐煩擺手。
    仆僮如蒙大赦,連忙磕了幾個頭,奔走出去。
    一個時辰後。
    飛花婆婆還未回返……
    就在山壺公愈發焦躁難安之際。
    忽有一道腥風狠狠撞來,眨眼間就是無數屋倒牆傾之聲,仿是平地炸起了無數的雷霆霹靂!令宅邸中的眾鬼驚慌失措,哭叫之聲不絕!
    “是哪個宵小膽敢來這裏撒野,不要命了?!”
    山壺公厲嘯一聲,飛身跳出倒塌的廳房,大喝開口。
    “是你素昧蒙麵的好爺爺,越攸!”
    一道陰惻惻的聲音冷冷響起。
    山壺公訝異運目望去,頓時驚慌,心中寒意大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