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世俗縛人如網罟

字數:10417   加入書籤

A+A-




                      龐然無匹的巨蛇在雲霧的邃深處緩緩扭動著身軀,向地麵投射下一片森然的影來。
    風雷驟急。
    如若霹靂發響!
    一聲要高過一聲——
    那修偉如奔湧長河的蛇尾隻一個晃動,就憑空弄造出了一口小小風眼來,攪得周遭靈機翻湧呼嘯,紊亂不寧!
    “這莫非……”
    山壺公怔怔看著這頭盤臥於虛空中的先天神怪,臉上的駭然一點點添上,他呆立在原地,袖中的十指死死捏緊成拳。
    過了好半晌。
    才似呢喃般顫顫從口中吐出了兩個詞
    “是巴蛇?”
    巴蛇——
    食象之蛇,其字象蜿蜒之形體。長可千尋,青赤黑黃。
    貪害長蛇,蠶食天下!
    倘使食象,三歲而出其骨……
    那象卻也並非凡象,而是龍象之屬,身具著駭然神力,血脈大成後,僅止是口鼻歔欷間,都能夠破碎十萬八千等微塵!
    在道廷所勘定的一應先天神怪譜係中。
    若論貪惡好橫,也唯有饕餮才能夠與巴蛇做個比擬!
    此二者皆是鯨吞無狀,嗜欲無極,永不知足!
    似這等強絕的先天神怪。
    縱是黃泥海下沉眠的那頭“禍羅”,也不能夠相抗!並非是敵手!
    被那雙赤黃的陰森蛇瞳死死盯著,山壺公分毫不敢大意,動彈不得。
    以至於連大氣都不敢稍出,隻是如泥塑木偶般僵硬默立。
    “巴蛇?巴蛇?我這一輩子謹小慎微,連丁憲都不敢得罪!又何曾惹上了這等凶物?!”
    他額頭冷汗涔涔而下,眼珠子亂轉,心緒翻騰。
    驀然。
    他瞥向下空破破爛爛的屋宇房梁,腦中猛然靈光一現,竟得出了個連自己都不可置信的答案。
    “莫非是夫人這個該死婆娘?!她一月前出門打草穀時偶然發覺了一條好大蛇,說是氣血充沛,筋骨雄健,實乃上好的血食……那大蛇,莫非就是這巴蛇不成?!”
    想到這裏。
    山壺公頓覺心頭雲開霧散,好似得出了真個實情。
    而同時麵色又更是慘白,如若被白漆仔仔細細刷了幾道,瞧看不出分毫的血色。
    “可那蛇不是尋常的妖類嗎?不過是個頭稍大,溜得快些了些,並無什麽神異之處,但怎麽現今……”
    山壺公懷著滿腔的疑惑,喉頭一動,但終是沒有什麽別的言語,隻是從嗓子眼裏發出清脆的一聲“咕嚕”。
    “看你臉上神色,總算想起爺爺究竟是誰了?好大孫兒!你們這一個月以來,可是害得爺爺好苦嘿!”
    越攸怪笑一聲,蛇信嘶嘶吐出,如是一掛淒豔赤虹招展,道
    “好幾次,我都險些要被你那婆娘逮住,洗刷下鍋,煮成一鍋爛糊肉湯了……而今好不容易壓了傷勢,將道行回複了些。你說說,似這般的深仇大恨,我該如同來回報呢?”
    “前輩容稟,容稟,我家夫人不好吃熟食,隻喜吃生的……”山壺公腦子一空,下意識道了句,又猛得覺察不對,死死閉了嘴,欲哭無淚。
    半晌後。
    他才又訕笑一聲,小心翼翼開口道
    “千錯萬錯,都是我家夫人的錯,與小老兒並無幹係啊!是她出門打草穀時,見了前輩的玄妙真形,卻有眼無珠,不識當麵,前輩若是氣惱不過……”
    山壺公諂媚道
    “我可將飛花婆婆那賤婦親自擒下,任由前輩做處置,不拘是采補、作丹還是煉成法材,都是那賤婦咎由自取!”
    “你想賣老婆啊?”
    越攸從雲中緩緩探下蛇首來。
    “前輩這話便偏頗了!是她不識天數,取死有道!小老兒這是除害掃弊,維護正宗的舉動!”山壺公將胸一挺,義正言辭道。
    “你這心黑不要臉的勁,倒是和玉樞有幾分相像?叫我都有幾分不忍殺你了。他當年逃來胥都天時,聽說也是舍了妻子,才換來一條活命的機會……”
    越攸莫名長歎了一聲。
    山壺公雖不懂這言語究竟是怎般意思,卻也不敢造次,隻束手躬立,唯唯而已。
    “但爺爺是個天生的惡怪!最忌諱的就是不斬草除根!”
    越攸低笑道
    “你修行的是幽冥鬼道?看在這般恭順聽話的份上,容你自裁吧!”
    山壺公震愕瞪大眼。
    “自裁後便是廢去這身幽冥鬼道的修為了,爺爺可容你元靈離去,再去重修大道,如何?”
    “……”
    山壺公心頭火起,卻抬頭一看,又很快熄了。
    玄穹上。
    此刻正蜿蜒遊走著一條萬丈巨蛇。
    大象無形——
    以至於無法看清他的切實全貌,隻得一鱗片爪。
    隻單是目見這等先天神怪,心頭便會油然生起畏怯,站立不能,又談何什麽對抗較量?
    “廢我的道行,再容我重修?媽的!這算個屁的寬恕!”
    山壺公憤憤咬著牙,心中憋悶非常。
    他怎也未曾料想,這樁從天而降的禍害,竟是這般謬妄無稽。
    一頭被自家夫人視作飽腹血食的妖蛇。
    卻原是一頭巴蛇神怪?
    這其中存著的怪誕,幾無異於是溷廁底中一塊積年被糞水澆沃的臭石,居然是可以傳國的稀世美璧了!
    山壺公麵沉如水,念頭電轉,又終是不死心將眉心悄悄裂開一線,露出一顆“骨碌碌”亂轉的腥臭眼珠子來。
    隻匆匆怯縮一望。
    山壺公表情便顯出了異樣……
    從最開始的驚愕恐懼,隨即變得微妙。
    幾息過後,最後定格在了嘴角的那一抹諷笑來。
    “前輩,你果真是修行高人,貫會嚇唬人的!若不是小老兒膽子大,差點就被你騙過了!”
    山壺公眉心處的獨眼亂閃,清晰映出了不同的一幕。
    那玄穹上。
    雖同樣還是盤臥著一頭萬丈巴蛇,其形狀卻極是淒慘狼狽,氣息奄奄,並無什麽先天神怪的威風!
    半邊軀殼皆是鮮血淋漓……
    鱗甲損了泰半,露出裏內腥臭腐爛的血肉來。
    大大小小的創口密布,骨骼翻卷,幾是將那蛇軀打成了具沒沿的破篩子。
    不過最過觸目驚心。
    卻還是一道劍傷!
    那一劍似是曾將巴蛇攔腰斬斷,從中間分開過,而今隻是一道血氣裹纏,勉強接上了兩截蛇軀。
    鋒銳衝天的劍意至今還未流瀉幹淨,那道無物不可斬!無人不能殺的森然氣魄於彌蓋天地間!
    令作為觀者的山壺公都是一陣膽寒!
    皮肉刺痛!
    “哪位劍道高人的手筆?好生可怖!這巴蛇也是真個命大,中了這等斬鬼神也似的劍招,不僅存著性命,還能撐起架子來唬我?”
    山壺公暗自驚歎了一句,繼而便帶笑望向越攸,將身微微一挺,也不多話。
    “看出來了?君堯這短命鬼還是傷我太重,不然哪容你在此囂狂!”
    巴蛇越攸沉默片刻,一展軀體。
    頃時間就化作一個穿著灰衣,容貌妖冶邪氣的年輕男子。
    他冷眼看著山壺公,剛欲開口,便胸口一悶,連連嘔出了數口血,麵如金紙。
    “已是強弩之末了?好在老爺精明,多留下了個心眼,要是被騙著自盡,那豈不是成了天大笑話!”
    山壺公暗歎僥幸,表麵上仍是一派恭敬之色,沒有半絲放鬆。
    縱然越攸現今氣息垂危,同自己打鬥起來,應當是占不了上風。
    但他亦然不敢過分得罪這頭巴蛇,心中仍舊存有說和的念想。
    “這位前輩……”
    山壺公細細斟酌了言語,躊躇許久,才躬身開口。
    隻是這話還未說盡,但被越攸陰惻惻打斷。
    “好孫兒,賣乖的話現下並不急著說,先容我給你看個好瞧的!”
    他將袖一甩,便憑空抖落出了一個膚色雪白、風情萬種的美婦人。
    那美婦人剛被摔落出時還是懵懂,很快,在當被越攸掐住脖頸時,花容失措,也兀自回過神來。
    “家主!”
    她一見山壺公,便仿是溺者撈到了根救命稻草,拚命呼救。
    這陣仗直叫一眾披堅執銳的猛鬼見得,皆是膽戰心驚。
    “飛花婆婆……她果然是被捉拿了!”
    一頭長著四臂的鬼將不由驚呼出聲,他剛還要叫喊,就被山壺公狠狠瞪眼,把話盡逼回了肚子裏。
    “這賤婦將我當成了用以果腹的血食,一個月以來搜山檢海,可是把我逼迫的狼狽不堪!而今我越攸總算傷愈幾分,如何,可是栽了麽?”
    聽到越攸的大笑聲裏攜著一股森森的殺意。
    飛花婆婆更加驚悸,美目含淚,哀憐望向山壺公。
    “前輩……”
    山壺公硬著頭皮說了一句。
    然後下一刻,飛花婆婆就被越攸一巴掌生生拍死!他厲笑一聲,將身一搖,從肩上飛出無數道滾浪也似妖光,朝向四麵八方的鬼將殺去!
    “嘭嘭”幾聲,場中數十名鬼將被當即打死,那妖光輕而易舉洞穿過他們的鬼驅,將之扯得支離破碎,渾像是利刃分開了豆腐。
    而山壺公更是首當其衝,在猝不及防下,接連被數道妖光狠狠命中,震得顱腦生疼,幾欲爆碎,在硬抗幾道後,忙捏了法印,借水遁逃出了百丈外,才方罷休。
    “你瘋魔了不成?!你現下這般景狀,縱是殺了我等,也一樣是個死!就不想活命了嗎?”
    那越攸發出這記殺伐神通後,又是吐血連連,身上的劍創更加猙獰,令其幾要立不住腳。
    山壺公看得目眥欲裂,忍不住開口大吼道。
    “區區陰鬼鼠輩,何其醃臢的畜生!竟將我越攸逼得那般狼狽,誰能救你們?天王老子來了都救不得!”
    越攸雙目寒意大放,獰笑一聲,身軀似猛得向上躥高了一節。
    轟!
    隻是轉目之間。
    場中的眾鬼隻覺得煙塵大放後,麵前便是驟然一黑。
    待得再能夠視物時,身軀中的陰氣皆是運轉凝滯,虧空了數成,仿是被何物吞食了似,連預備施展的鬼術、冥術,都一時無法打出。
    “這是什麽妖法?”
    一眾鬼將大駭,毛骨悚然。
    “上!既然給臉不要……那便一起殺了他!”
    山壺公亦是倒吸了一口涼氣,但還是鼓起全身力氣,默誦了一聲法決,隻聞一聲山崩也似的隆響,便有千口飛針自他頂門浮出,朝向越攸攢射過去!
    趁著這搶攻時機,那一眾山壺公的鬼將,也紛紛各施手段。
    一時之間。
    煞氣騰騰,鬼光淒淒。
    “螢燭之光,怎敢與皓月爭輝!”
    越攸獰笑一聲,不閃不避,直接兜頭迎上,一巴掌便將飛針盡數撥開,令其在掌指粉碎。
    “遭了!”
    山壺公見狀一驚,此時卻也退縮不得了,隻能大喝一聲來壯膽。
    ……
    ……
    約莫半個時辰。
    在斃殺最後一頭鬼將後。
    越攸望向四下的淒慘伏屍,將手中昏死過去的山壺公隨意扔擲在地,拾起斷臂,重新續接而上。
    他麵上雖有委頓之色,但見著這幕,還是不禁放聲厲笑起來。
    這具靈身自從出離了“水中容成度命”後。
    除了遇上君堯外,還是第一遭如此吃癟!
    當初君堯的靈身持著“元都斬魔劍”,將越攸一斬即分,幾乎當場斃命。
    還是陳玉樞分心援手,才容越攸有了喘息之機,於千鈞一發之際,催動了臨焦島袁矩所贈的那枚“遁界梭”,脫離了戰場,進入地淵。
    正如此。
    才僥幸存得了這靈身的性命。
    越攸並不知他遁離後,陳玉樞和君堯之間的那場鬥法,究竟是孰勝孰負。
    他先是傷重昏死了數月,爾後為了不至於招惹到地淵內古老陰神的覬覦,隻能忍辱改換形體,變化成一條尋常妖蛇來行事。
    一邊吞食濁陰。
    以期恢複君堯留下的傷勢。
    另一麵。
    則是在地淵內四下搜尋,不忘將陳珩繼續擒回先天魔宗去,獻奉給陳玉樞……
    實則越攸手上本是持有一滴陳玉樞的精血,隻要進入地淵內,精血便能為之指引出陳珩現下所在的方位,無需似無頭蒼蠅般亂碰。
    但君堯的驚天一劍。
    又豈是能夠輕鬆抗捱過的?
    為了保住這具靈身性命,在進入地淵刹時,越攸已是將陳玉樞的那滴精血給吞食了。
    也正因那滴純陽真血的神妙,他才將能夠將兩截斷軀勉強彌合於一處,保住命來。
    今日這樁恩怨,全是他在變作尋常妖蛇尋找陳珩時,被外出打草穀的飛花婆婆無意瞧見,當成了一樁上好血食。
    傷勢未得大愈。
    越攸自是敵不過這些兆鬼,隻能狼狽遁逃。
    而今神通稍一回複,他便迫不及待前來血恥。
    這時在見得眾鬼悉數伏誅後,越攸才覺心頭狠狠一暢,不由得又是放聲大笑。
    “總算事畢,也該繼續尋找陳珩了,可惜為了活命,我卻是吞下了玉樞的精血……
    地淵如此廣大,沒有別的手段,要怎般才能逮住那小崽子?總不能在這鬼地界空耗上個幾年的心思吧?”
    越攸心中歎了一聲,一口將昏死過去的山壺公吞下,運轉起搜魂術來。
    這些時日,他便是靠著搜魂的法子,觀閱地淵鬼物們的生平記憶,看看有無一個是碰上過陳珩的。
    隻可惜。
    事態發展倒是不盡如人意。
    卻是半個都無……
    起初隻當是例行舊事,便連越攸都未太過上心。
    但隨著山壺公的記憶一點點顯現。
    終於。
    當他看得蛟車上那個長身玉立的道人時,先是一怔,旋即拍手大喜起來!
    “好!好!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嗬!今日這仇卻是報得對了!”
    越攸不禁手舞足蹈
    “山壺公這鬼物居然將一道神魄寄存在了自己家將身上,而那家將又是親眼見過陳珩!天數如此,天當助我!玉樞果然是得天命的啊,哈哈哈哈!”
    越攸又怪笑幾聲,並未作罷,繼續搜看起山壺公的記憶來。
    但這一回。
    他卻是看得微微一皺眉。
    “喬玉璧?我道這六親不認的瘋子怎數年不露麵了,原是躲藏在地淵裏麵?還有什麽黃泥海,那頭‘禍羅’……”
    越攸麵色一時萬分古怪。
    暗自心道
    “黃泥海下的那頭‘禍羅’,不會正是陳嫣當年養在身邊的那頭神怪吧?玉樞在將陳嫣吞吃後,竟沒有順手將這破玩意給宰了?”
    ……
    ……
    推書《萬界主師嶽不群》
    嶽不群死後重生到年輕時期,可以在不同時空扮演著不同的角色,也能聽到其他人的心聲,從而獲取一些以前不知道的機緣。重生一回,他決定不做偽君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