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 交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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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前忽有赤光灼灼,似焰流迎風亂舞,騰騰而起。
    但近身時卻並不覺疼痛滾燙,反倒像是將肌膚探入了溫水當中,隻覺有融融暖意襲來。
    此時陰若華遞過來的,唯是一隻通體如若銅鑄、嘴銜火鈴的小巧銅魚。
    迎著陳珩目光,陰若華微微上前一步,笑道:
    “實賴陳真人之力,我才能留至現今,而以我神通,能躋身前十已是殊為僥幸,名不副實,接下來之事,便非我所能摻和的了。
    那與其是讓這條銅魚白白便宜他人,不如做個順水人情,叫陳真人記下今日之事罷。”
    所謂自家人知自家事。
    如今還留於這皇老社稷圖內的丹元真人,無論是哪一位,都絕非她陰若華所能力敵的。
    即便她修得了血禳神針這門無上大神通,亦難起到太多用處,無力回天……
    “再且我亦不願在這一戰中傷損過重,耗去了太多元氣。
    我之所以選取血禳神針,並非為特立獨行,而是此法與我漆吳陰氏的一門法脈頗是相得,或可互為印證,陰陽數足。”
    陰若華頓了一頓,繼續開口,眸底也是有些無奈:
    “既種種事畢,我還要回族中閉關潛修,那倒也不必為了一個注定無果的鬥法,而誤了功行,及早抽身,才是正理。”
    漆吳陰氏的法脈?
    陳珩眸光一動,微微頷首,也未多問什麽。
    “隻是陰真人此舉,便不怕令兄見怪?”
    他問道。
    “丹元魁首之爭,豈是我手中這區區一條銅魚能決定的?”
    陰若華聞言不由失笑:
    “依著法規條目,這占得前十之位的丹元真人還需於圖內鬥上一個月,一月過後,再按各自手中的最後銅魚數目和戰績表現,由裁正和各位主持長老來一一定出名次。
    這等時日,已足夠你與兄長鬥上了,徹底決出個勝負了!
    而若是我自行去尋兄長,隻怕在半道便要遭人截殺了……”
    這句說出口後,見陳珩也不扭捏作態,客氣稱謝。
    陰若華莫名就有些不自在,眨了眨眼。
    “若說見怪,隻怕在我與你同行的時候,兄長便已開始見怪了……”
    她在心底小聲補了一句,爾後想起陰無忌一貫的處事風格,又不由一陣頭疼。
    以陰無忌光風霽月下的那層任誕疏放,怕不僅要將她的事添油加醋,告至族中好生看個樂子。
    而那句要與顧漪、衛令薑通個訊息的玩笑,或許也並不似個玩笑?
    “當真是無妄之災,不過清者自清,小顧她縱再是量淺,應也不至怪我吧,我可是同她站在一處的。
    不過先前她不是還同這位陳真人要打生打死,怎在甘琉藥園過後,雖還是一口一個豎子,卻態度似隱約變了些?”
    念及至此,陰若華略有些納悶,心思不覺間就轉去了他處。
    不過未等她多想,便見陳珩鄭重打了個稽首,微微一笑道:
    “陰真人之情,我並不願平白受領,將來若有難決之事,貧道若有能出力之處,還望不吝告知。”
    聽得陳珩語聲誠懇,並無半絲作偽之意。
    陰若華聞聲一笑,細長眼眸微微一眯,梨渦淺現。
    而在客套幾句過後,這位也不多停留,隻起意一引,便飛身去了雲頭之外,眨眼不見。
    “第二條。”
    陳珩將先前接過的火鈴銅魚拿在手中,隻稍一注目,就法力運起,往上落去。
    此時因化醇霧早已散去,縱陰若華抽身離去,這枚銅魚亦未遁走,而是老老實實被陳珩握在掌中,動也不動。
    隨法力湧入,銅魚亦是不斷發出清鳴,好似一方玉磬被徐徐敲動,聲震林木,清脆可聽。
    而這一幕被外間諸修收入眼中。
    作為如今皇老社稷圖內,最先得手第二枚銅魚的丹元真人。
    陳珩自也是成為場中焦點,惹來議論紛紛……
    ……
    “今番胥都天的丹元大會,倒也是有趣,丹元前十,說來其實並無一個庸碌之輩,縱是那記血禳神針,亦不容小覷。
    大天的氣運竟真就如此之盛,隻是一屆大比,便能湧現出如此之多的道種?”
    一座寶蓮狀的飛天宮室當中,有數人端坐在玉壇上,身周有彩光氤氳、玄氣周流,叫人一望便知是得道高士,氣象不俗。
    其中一個天庭飽滿、麵色薑黃的中年道人忽歎了口氣,他拍拍手,對周遭同伴搖頭道:
    “尤其那最先得魚的陳珩,這位既是精於雷法,又長於劍道,同樣肉身厲害,在占驗上似有些天資。
    這些種種,倒是令我忽想起了另一位金丹真人?”
    “法聖天……那位近來親受天封,領了‘洞真籙’,身為道舉一榜狀元的藺束龍!”
    一個額生龍角,身量足有十丈高下,身披一領淺褐色鬆紋道袍的巨漢莫名一歎,接口道:
    “我曾見過藺束龍一麵,知曉這位最為拿手的神通,便是雷法與劍術,在這一處,藺束龍與這位陳珩陳真人,倒是頗有些相像?”
    這話一出,玉壇上的幾個修士都是稍起了些興致,各抒己見。
    也不怪他們如此作態,難得遇見兩位仙道俊彥所擅神通如此相似,且他們立場自一開始,便可算作是水火不容。
    便不提夏稷當年驅逐法聖天中的全數玉宸道脈之事。
    明眼人都知曉,以如今這局勢,若無什麽天大變數發生的話,假以時日,法聖與胥都等一眾陽世大天之間必有一場慘烈廝殺,雙方大抵難以什麽和緩餘地。
    那以陳珩與藺束龍的身份,將來更是難免要做過一場!
    不過當一個黃衫修士隱晦提起站隊之事時。
    一個發若銀線,杵著九節竹杖,模樣已是垂垂老矣的婦人則微微搖頭。
    她輕將竹杖往壇上一戳,發一聲響,才打斷話頭。
    “這等事情,哪是能在明麵上談起的?莫要忘了,我等如今是在胥都,不是在延賢天。”
    老婦起身環視一圈,淡聲道:
    “大江東注,鱗介安能逆流?順之則生,豈有擇焉?
    不論法聖與胥都這些大天將來是鬥到何等程度,我等隻能順時而動罷了,莫要在此起上一些不該有的心思,先保得性命,才能有後來種種!”
    老婦道出這一席話後,場中氣氛忽就沉重不少,那個最先開口的薑黃臉道人更意興闌珊。
    今番這宮室裏的諸人,皆為延賢天本土修士,或為宗派長老,或為王朝宗室,總之權位深重,地位非輕。
    也正是受了胥都天那幾位主持長老的邀書,似這等人物才會放下諸般事務,親自趕來應稷川中觀禮。
    而延賢天同法聖相隔不遠,平素延賢天內的諸多道統也素來是對法聖諾諾聽命,不敢違抗。
    但以如今之局勢,八派六宗公然邀他們前來觀禮,延賢諸修亦不敢不從,萬無法徹底撕破臉來。
    思量再三之後,隻得遣出一批地位卓然的修士,暗攜了重禮厚幣前來,唯恐被八派六宗在此事上揪得錯處,容他們隨意尋個借口打上門來。
    被夾在這兩座龐然巨山之間,也著實是存續艱難,便連喘息亦是不易……
    “眼下不僅是我延賢處境尷尬,如玄壘、靈都,亦是如此。
    諸位道友也不必憂心過甚,說不得將來就有某類大人物會看不過眼,出麵斡旋。
    畢竟法聖之事若是為真,那在各方勢力牽扯下,必是一場僅次於道廷崩滅的浩劫,叫宇宙又壞!”
    老婦人雖自己也並不信,但還是略說了幾句寬慰之言,旋即搖頭道:
    “此事勿要再多提,八派六宗既邀我等前來觀禮,那如今便好生當個看客便是。
    如今這皇老社稷圖中的丹元真人,將來必都是胥都的帶金佩紫之輩,我等攜來的厚禮,不正有一份,是為這些道種所備?
    倘若能真正交好他們,將來大劫臨頭,說不得他們還能為我等分辯幾句!”
    玉壇上的延賢修士聞言暗暗頷首,顯然心下皆是如此作想。
    “蕞爾小邦,力微勢孤,唯是仰人鼻息,進退皆不由己,誠是可歎!”
    薑黃臉道人心下歎了口氣,隨後他視線移至正煉化銅魚的陳珩身上,倒也是起了心思。
    “先前藺束龍在得了道舉一榜狀元的功名時,老祖曾命我將宗內的那隻銅環拿去賀他。
    而老祖當年從眾妙之門內帶出了一環一碟,銅環已是贈了藺束龍,但今番的胥都觀禮,老祖命我將玉碟帶上,用此物來賀丹元魁首……”
    薑黃臉道人眸光閃爍:
    “這寶貝,又不知會為哪位所得?
    陳珩,陰無忌……還是那位餘黃裳?”
    便在延賢諸修心思沉重,玄壘、靈都兩方天宇前來觀禮的修士亦大差不離之際。
    在一處水榭中,則是氣氛頗有些微妙。
    一個麵貌高古,身著天青色道袍的中年男子臉色古怪。
    他視線落於陳珩之身,幾番欲言又止,最後還是一個紅袍少年在旁出聲,這才打破沉默。
    “四叔,此事可要同族中知會一聲?”
    那紅袍少年猶豫道。
    “……”
    中年男子一時沉默。
    他是漆吳陰氏的家老,雖並非嫡脈出身,但當年正是多賴陰無忌這一脈的資助,才得以成道,故而這場丹元大會,他也是特意趕來,為陰無忌、陰若華兩人護道。
    可今番情形,著實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無論是陰若華得魚,還是她襄助陳珩伏殺陳白,都叫中年男子大感錯愕……
    “筆墨伺候罷,總歸是要同族中知會一聲。”
    中年男子也著實心緒複雜,不知該做何想。
    此時將銅魚煉化完畢的陳珩也不多留,縱起一道劍光,便飛身在空。
    中年男子默默收回目光,莫名歎了口氣,神情甚是鄭重:
    “不過話說回來,我看這位,隻怕是無忌的一位勁敵,比餘黃裳都更要強出一籌!”
    ……
    ……
    便在陳珩直往大洞精玉方位行去時,同一時刻,皇老社稷圖內。
    一片茫茫大澤的邊緣,衛令薑忽按劍而立,停在了青冥深處。
    在她麵前數十裏開外,是一團蠕動翻滾,森然籠罩群峰的邪異赤雲。
    無數血魄在雲中滾來蕩去,如電穿梭,種種大笑、哭嚎聲音淒厲響徹,久久不散,叫人心底陣陣發寒,如墜冰窟!
    而見自己對上了衛令薑,赤雲深處的呂融亦是微訝。
    隨後他法眼睜動,看了一看後,又將手往麵上一抹,闔上精芒。
    “這氣機,倒像是怙照的無想無結全生印,看來衛真人先前是同顧漪對上,還勝過了這位?”
    呂融負手在後,語聲中有一絲遺憾:
    “不愧為一品金丹,顧漪的鬥法之能,即便在遠在南土,我亦有耳聞,而今番錯過了與這位交手,倒也可惜。”
    衛令薑搖頭:“我雖是勝了她,但這位有一門高明遁術,如今還並未出局。”
    呂融若有所思,點了點頭。
    而在想上一想後,他難得打了個稽首,道:
    “能與一品交手,是我期盼許久的事,今番既然狹路相逢,那也唯是得罪了。
    不過我與陳珩在天外遊曆時有些交情。
    看在這位份上,衛真人,我允你調息空當,不欺你法力未複。”
    “……”
    衛令薑並不答話,隻臉容一肅,目中有銳芒隱現。
    另一處。
    半日功夫後。
    雲上忽有一道劍光閃過,然後便從中現出陳珩身形。
    那道通天徹地的光柱正巍巍立於眼前,分明與他隻是隔了不到百裏,陳珩卻不再飛遁,而是把雲頭按落,立足峰上。
    在他對麵不遠處,有百杆陣旗排布空中,錯落重疊,似組成了某類玄奧陣勢。
    浩浩金風被牽引而落,在旗門各處呼嘯不休,如波瀾起伏,湧動晃蕩!
    這陣勢恰是橫在陳珩與大洞精玉之間。
    而覺察到陳珩目光看來,一道人影也是自旗門深處緩步行出,笑了一聲,道:
    “我本以為會是周伏伽這劍瘋子來破我陣,不料竟是陳兄你,何其巧合。”
    “倒是一套好法器。”
    陳珩看了那百杆陣旗一眼,道:
    “不過陰兄留下此處的隻是一具化身,怕難借用法器之力阻我。”
    “隻求稍拖延一二功夫,便足夠了。”
    步出旗門的陰無忌一笑:
    “待我料理了那幾位,自當真身趕來與你相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