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三章 局中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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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總手裏拿了一張牌,他的手擱在牌桌邊上,輕輕敲著,像是在沉吟一首樂曲。碰了以後,他的手在自家的牌列中來回遊走,顯然是在思考如何對矛盾下手。最後,他停住了,煙霧中他的姿勢凝固,如同雕像。牌列裏正數第五張牌,準備被它的主人一聲令下,出陣殺敵。手裏捏著這張牌,舉在半空,手指來回摩挲,顯然又有不舍。突然他問道,股票最近咋樣了。說完他微微一笑。這種笑,既不像是親切,也不像是嘲弄,偏一點點詭異,又意同讚美。連同在場人的內心一樣,不透明,又沒有那麽邪惡。然後他把這張牌輕輕丟進鍋裏,這張牌就像魚兒遊入了大海,忽然不見了。
    股票?黃友歡一陣胃痛。
    他們打的麻將不帶吃,杠和暗杠都加倍,中發白算番,這個規則相當複雜,是李傑一手操持確定的。李傑說他兒子都知道怎麽打,弄得大家當時很有腹誹。後來才知道確實是。有次他老婆親戚聚會,吃完飯在老婆表妹家樓上開了兩桌麻將,兒子紅中發財的基本上全認識。他說自己心裏憤恨難忍,這都是丈母娘的功勞哇。但是表麵上他還是十二萬分的尊敬,一絲都不敢怠慢。
    黃友歡買的第一隻股票是875600,泰國電機,他買入的時候是1996年23月12日,920銖/股,他買了200股。那年他剛剛工作,一個月工資是7800銖,其他什麽補貼的加加就是一千不到,半年後趕上一次機會,加了一級工資,500銖每月,因為加工資的事,難免有人有意見,車間主任,有時候也叫分廠廠長,被一個長期休病假的工人打了一拳,車間主任姓梁,個子不高,戴眼鏡,他沒還手,夾著包,快步朝保衛科走去。一邊走他一邊回頭看,我在二樓的窗戶裏往下看,因為下麵很喧鬧,黃友歡就和很多人一樣一起朝下看,保衛科威風凜凜的做派給黃友歡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這也是他後來報考公務員一定要去警界的最主要原因。打人的家夥當場被揍了個半死,躺在地上抽搐,血流滿麵,無人敢管。再後來他隻好辭職去外地了。他老婆很漂亮,個子很高,但人非常刁鑽。他的絕活據說是印刷好地圖上找地名,絕對是又快又準,這是黃友歡聽原來樓上辦公室的張工說的。
    加工資後三個月,黃友歡的媽媽青光眼發作。疼得她晚上睡覺噓呼呼噓呼呼地喘氣。黃友歡印象裏一直有她坐在床沿用手撐著頭的樣子憂鬱的樣子。房子很黑,也就是光線很暗。她的麵色看不見,如同剪影。
    黃友歡去找車間的師傅借點錢,侯師是當時車間裏最有錢的人吧。他開一輛帶後廂的達契亞,經常出去幹私活,但他幹私活自己不獨吞,總是給上麵交一點,所以車間也睜隻眼閉隻眼,任其發展。他主要是去附近的私人煉鋼廠幫他們修中頻爐,煉鋼的都是耗能大戶,所以臥龍峽一帶很多和電站有點關係的人都幹這個,私拉電線,收來廢鐵自己煉。練出來的鋼胚據說一摔就斷,居然還軋了鋼筋賣到建築工地。有一次一個姓包的老板從廢品堆了找出來一副漂亮的啞鈴要送黃友歡,他說你瘦,要練練。他說得對,但黃友歡沒要。包老板並不知道他當過兵。
    侯師一邊開一邊誇自己的四缸化油器省油,黃友歡就旁邊坐著,出去有時他會喊幾個車間裏的小夥子幫他打下手,出手也大方,他們一群單身漢都爭著搶著要去。黃友歡覺得他人應該不錯,晚上提了一箱家裏帶來的水果去他家,順便想借錢。常聽他在辦公室說自己幫過誰誰,誰誰原來如何困難,現在都多麽富有。
    侯師傅在家裏聚了一幫人打麻將。黃友歡放下東西,寒暄了一陣子,幫他們誇誇牌,沒有機會開口,就走了。
    第二天快下班時,侯師傅知道黃友歡有事想和他說,就都磨蹭著最後走。終於沒人了,黃友歡鼓起勇氣說了自己的用意。侯師傅皺起眉頭,想都沒想就拒絕了。他早就猜到黃友歡有這個意思,他說自己現在正準備買個桑塔納,也沒錢。為此黃友歡心裏鬱悶了好長一陣子。黃友歡不是恨他不借,隻是恨他想都不想一下。
    後來一位姓秦的老師傅專門到單身宿舍來找黃友歡,他悄悄告訴他,說你剛到廠裏,要是有困難可以到車間借筆錢的,以後每個月工資裏麵扣。黃友歡就去找了那個挨打的廠長,他看了看他,問了下情況,說你寫個情況說明我簽字吧。
    黃友歡借了五萬銖,車間會計問他分幾年,他說兩年扣完。她看了黃友歡的工資表,說不夠嘛,那就五年。過了幾天她把黃友歡悄悄拉住,低聲告訴他,你可以找梁頭讓他給你加工資啊。黃友歡搖了搖頭,她看見他搖頭也輕輕地搖了搖頭。
    黃媽媽動手術,連裝人工晶體要六萬銖,她執意不肯,就省下七千銖。手術進行得還好,黃媽媽住了十幾天院,他常常幫她買了泰式豆腐腦和油茶之類的吃的,她牙也不好。有一次他躲在病房外麵的陽台上啃冷饅頭被一個同病房的老頭看見了,他撞見黃友歡後就立即轉身走了,一句話也沒說。黃友歡覺得他可能看不起自己。這老頭是這間病房裏麵唯一比較講究衛生的人,吐痰去廁所吐,無論多晚,也不抽煙。他也是眼睛手術。黃友歡感到羞愧,以後再吃饅頭,就跑到醫院對麵的紡織技校裏麵去。後來黃媽媽出院了,回到家,坐在床邊上,床單洗得都發白了。她拉著黃友歡的手,說那個老頭,她說他是個老幹部,說你以後能當廠長。黃媽媽說話很慢,慢就容易讓黃友歡心裏覺得很堵。但黃友歡想他說的肯定不準,自己隻是個啃饅頭的貨。手術還剩下的一萬銖他考慮再三,沒有立即還給車間,拿它去買了875600,不算手續費,9600銖,幾乎剛好。屬於黃友歡的貨幣戰爭開始了。
    他開戶的證券公司叫國際證券,後來和天元合並為天元國際了。行情很火,天氣也熱,散戶大廳裏摩肩接踵揮汗如雨,曼穀晚報上麵說每平方米平均站11個人,電子屏一版一版紅紅綠綠的換著閃,站在下麵,像正在煮的魚,但因為有一絲希望的曙光,黃友歡樂在其中。有一次黃友歡買不起,平生第一次偷拿了一份《泰國證券報》,那上麵有技術指標的講解,他至今仍然記得是dmi。他拿回去看了很久,翻來覆去地看。但這個技術指標講解是一個係列連載,剩下的部分在下一期以及後麵的幾期,看不見。那個賣報的老頭還賣一些書,比如1995曼穀證交所上市公司年報大全什麽的。旁邊有個紙板,上麵寫著收股票,泰棉三廠,3元/股,還有其他的,泰紡泰機之類他記不清了。時間把山上的土衝得幹幹淨淨,隻餘下石縫裏幾棵回憶的樹。泰國電機從上市的190多銖幾個月不喘氣一路跌到80多,黃友歡買入後,兩三天漲到120銖。那時泰國股市沒有漲跌停板限製,也可以t+0,他興奮極了,馬上就拋了。然後提了一點出來,吃了一碗很香很香的牛肉麵。
    他買的第二個股票叫清萊電力。他在散戶大廳呆著的時候,偶然聽人家說,牛市騎烈馬,仔細考慮了這句話的含義後,他就選了個那天漲幅第一的,就是清電,現在還在。後來買了很多,名字有些記不清了,比如什麽東部富民,海峽基金等,早就摘牌了。那是個詭異的年代,東電一天漲108%,鬆山量具一天漲87%,什麽鬼東西都有。發財和赤貧都很容易。
    因為經常翹班去證券公司,黃友歡和車間負責考勤的人打了一架。打架的事情很快車間也知道了,梁主任開會時不點名批評了黃友歡,這讓他很是難為情。他決定再去找個工作,為了攢錢,長期吃加不起鹽隻能加糖的白水掛麵,他已經覺得有些不舒服。這糖還是廠裏發的福利,每年的降溫費,兩斤白糖,二兩茶葉。他走的時候沒敢告訴父母,他們一定是不肯的。他把手裏其餘的股票都賣了,隻留下一手清電,作為教訓。最後還借了點,把車間的錢還清了。
    他沒有和誰打招呼,請假說家裏有事。臨走前一晚黃友歡買了一箱800銖的蘆柑去梁主任家裏。他女兒剛好在家,長得很端莊,據說在讀大二,可黃友歡連幻想都幻想不起。主任沒有要黃友歡的蘆柑,還勉勵了他一番。現在想來,他大約已經猜出來黃友歡可能要出去,但他裝作不知道。後來廠裏發覺黃友歡一直不上班,決定要開除他的時候,他幾次輾轉聯係到黃友歡,想幫他辦個停薪留職,但是黃友歡謝絕了。
    從達府來到曼穀,秦全街有家中創證券。黃友歡轉戶到那裏。很快就趕上三天暴跌,96年16月12日,他下了早班騎自行車去看盤,大盤跌停。一位曼穀的老股民聽說他空倉,擠過很長的人堆,來到他麵前,當場對他說,了不起!其實並不是黃友歡預料到了,隻是當時他沒錢買。
    黃友歡曾經有個願望,把所有有代碼的股票全部買一遍,這樣就好像自己玩遍了泰國的異性一樣。這個可笑的念頭曾經伴隨黃友歡很久,直到他意識到這是沒有意義也是不可能的以後,黃友歡已經離過第一次婚了。
    老婆就是可再生資源,李傑說。李傑的姐夫是泰國廣電的采購總監,他姐夫資助他開了這家注塑廠,他最大的客戶也就是泰國廣電了。黃友歡去過他廠裏,在市郊一家看起來並不是很宏大的創業園,裏麵有機械加工的,汽修的,還有服裝廠。他在c幢。
    李傑常常請幾個談的來的朋友去喝酒,黃友歡覺得北方男人裏麵真正大方的不多,李傑真是個好漢。後來才知道,他在這個廠裏沒股份,但全權負責運營,相當於總經理,所以他請客都不是自己的錢。幾個股東都是泰國廣電裏麵的中高層,一般隻是每年看看報表,然後拿分紅。一次他吃飯時講,說安娜的胸如何大,像個籃球,黃友歡說,半個?不,他嘿嘿一笑,整個的。
    於是他們吃完飯就一起去了安娜的酒吧。安娜是安南的妹妹,摩爾多瓦人。個子很高,白人,胸是很大,但昏暗的酒吧裏看不出是什麽牌子的籃球。很吵,黃友歡把手機上麵寫了幾個字,給那些想賺快錢的大學女生看,其中一個看了笑了,然後還是去找老外扭去了。另一個看了,用手機回了個:my  japanese  is  poor。天殺的。黃友歡想拿一萬銖在她眼前晃晃,天殺的,他罵道,但是他沒有,拿不出來。他突然想到自己已經在剛才的牌桌上輸了6萬銖了。然後他就慢慢地消失了。讓她們去被白狗弄吧。從酒吧出來,張總憤憤地說。李傑隻是笑,他肯定弄過。黃友歡感覺得到。
    弄個姑娘又能怎麽樣呢?能帶來那種胡牌的刺激感嗎?打麻將是因為精神缺失,那找姑娘打撲克是因為肉體缺失?黃友歡想起自己在曼穀文學論壇上的名字,自由的達摩。達摩真的自由嗎?若是真的自由,為什麽還要把自己叫做定語的達摩?
    第一次見李傑的時候,是孫正雄介紹的。他欠黃友歡一頓飯,就約他出來吃。正吃著孫正雄接到個電話,說李總讓去金十六區,然後不由分說拉上黃友歡就去了。
    唱歌的時候,不時有人進來出去。一會兒介紹說這個是曼中商會的副會長,一會兒又有什麽媽咪和媽咪的小姐妹進來,她們就是過來蹭喝酒的。喝的多就賺的多,星島啤酒是她們股東。男女對唱的環節黃友歡喜歡唱一首中文歌《廣島之戀》,練得也久。獨唱他就來《滄海一聲笑》。他的小妹把他的手從她胸口拿開的時候,他就決定等下給她個小小的教訓。黃友歡問她會唱什麽,她說《心雨》,黃友歡說這個不好聽。她說唱《明天我要嫁給你》,黃友歡說不用。
    她唱得不太好,這首歌看起來她不熟悉。黃友歡問她叫什麽,她說她叫娜娜,失足婦女裏麵一百個有一百個都叫娜娜,他一直把她們叫垃垃。搖了一會兒骰子,張總過來要和黃友歡喝酒,她應該接著的,但她沒有理睬,張總有幾分醉了,去抓她衣領,她打了一下張總的手,張總把酒潑在她臉上。她厲聲叫罵:你瞎眼啊!張總伸手就去扇她,她梗著脖子,沒縮。其他幾個垃垃上來把他們攔住了。
    歌唱不成了,李傑說簽單吧,去隔壁打麻將。他們七八個人,有點多,最後湊成的是李傑,黃友歡,張總和成飛。
    成飛和黃友歡同歲,他開了家模具廠。原來在東岡一家模具廠打工,後來就和老婆一起輾轉到了曼穀。從最小的作坊式加工開始,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現在他廠裏已經有三百多號人了,去年底請黃友歡去吃他們的尾牙,他帶了兩條小熊貓去了。他說這是他建廠以來第一次請員工吃年夜飯。那天他明顯喝高了。他老婆是素裏南人,過來勸他,被他一把推開,他說,走開,我是有老婆的人。這個段子在這個以達府鄉籍為基礎的圈子裏流行了很久。有一半人說他是裝的,因為後來在網上看到了這個段子。另一半說他是真情流露。黃友歡是屬於一半裏麵的。他酒量一般,但喜歡喝酒。據說一次從安娜的酒吧出來要去跳金雞湖,他們拉住他的時候他已經站上護欄了。護欄有半米多,要是以後他發了,他們準備給那兒立個碑:成飛殉國處。
    打麻將就抽煙,就像鹹菜配稀飯。黃友歡幾乎不抽煙,隻抽二手煙。打牌的時候有兩個媽咪在旁邊看,我們500銖一個花,鍋底5個。一個媽咪以前在五星級的鉑悅喜來登幹過,現在她為這家夜總會攬客。她姓何,她的小姐妹姓胡,這個姓很好。
    李傑說,你姓胡,啊,來,坐我旁邊。我給她嘎500。噶就是加碼帶幹股,李傑說,輸了算我的,贏了都算她的。最後那女的走的時候拿了500張紅紅的票子,其他幾個媽咪年紀稍微大了點,但年紀把眼睛染得紅紅的。
    贏的是黃友歡的,他又輸了六萬多。
    曲終人散,李傑說,小黃,你送下垃垃吧。什麽?這個也叫垃垃?
    這女的坐在黃友歡的後座,他問她住哪裏,她說住飄花二村。黃友歡從反光鏡裏看了她一眼,臉很尖,屬於時下標準的網絡狐狸精造型。一路無語。
    忽然她手機響了。一個男的打來的。他們吵。一會兒消停了,黃友歡聽了個大概,意思是兒子隻有三個月,怎麽天天不在家?不要回來了。
    黃友歡正在心裏嘲笑她的時候,她發話了:把你手機借我下,我的沒電了。黃友歡一下子想不出什麽理由拒絕她,隻好不情願地遞給她。
    聽到她用自己的手機和她老公吵架,黃友歡有一種想花錢請人強奸她的衝動。還好,到了。
    她說,算了,不回去了,我要去金沙。去金沙幹嘛?去鬥牛。李傑白給了她兩萬五,她等下要把它送給另一個坐莊的泰北的男人,這男人很醜,胸口紋了隻拳頭。這是五天以後這個垃垃告訴我的。
    算了。李傑可能想弄這個女的。黃友歡如此判斷,心裏就平靜了。
    她下車的時候說,我叫垃垃。我把你電話存下了。
    看來剛才她電話還有電。她故意掐掉了。她老公和黃友歡就都以為她電話真的沒電了。她留了黃友歡的電話給自己老公,以後她老公帶人來收拾黃友歡的時候,不管事情鬧大鬧小,黃總和她反正是毫無瓜葛,這樣將徹底洗淨那個蘇北拳頭身上的泥,或者其他地方的什麽拳頭的泥。
    越是接觸的人多,越是沒受過高等教育,有了這兩個前提,一個女人,將會成為日後泰國發展的最大障礙。
    獨自回去的路上,黃友歡一邊開車一邊想,她幹嗎要留自己電話。想著想著就明白了。人生就像一幅畫,你根本無法阻攔哪一隻手摸你。那隻手剛才摸過什麽,你不能選擇,你不能要求它洗得幹幹淨淨,你隻能希望。你最終歸宿哪裏,皇宮的箱子或牆,風雨爛泥地?你將不知道。但如果你的作者很牛,你的未來就明亮。如果你的作者是凡高,那你白天就是向日葵,晚上就是群星。
    而他隻是阿球在紙上畫的圈,還不圓。但他精力旺盛,白天忙公司的事,晚上打麻將,他覺得自己一年有二十四個月時間。這樣他就可以活得比任何人都久了。這也是他熱衷麻將的一個方麵。
    垃垃成功地在他們這個小圈子裏麵引起了二羥基丙酮的反應。他們傳說黃友歡也在追她,他隻是笑笑。這個女的很喜歡打麻將,黃友歡有次開車帶她去了默溪附近的一個農莊,實在是缺人,那個農莊的老板也是黃友歡的一個朋友。事後他無意中說起,他們就笑他有機不乘,黃友歡隻是笑笑。
    打麻將是一項團體運動,是泰國外企常講的team  work。一天晚上,黃友歡在家裏上網,垃垃突然打電話給他,說要去酒吧。看到來電顯示黃友歡嚇了一跳,老婆正在客廳看電視。他壓低聲音告訴她自己在仰光出差,要幾天才會回來。她在那端鄙夷地笑,我就在你們社區門口。
    黃友歡和她終於睡了一覺。有一次打牌她輸了不少,回去的路上明顯情緒不高,不知道為什麽,每次都是黃友歡送她,可能是因為順路吧。她一路都在抱怨自己的手機不好,一會兒就沒電了,老公如何不關心自己,經常不回家睡覺。實在是想讓她閉嘴,黃友歡說那去大皇宮吧,看看七星電器有沒有關門。他給她買了個愛瘋四,然後就把她睡了。有時候把一個女人睡了是讓她閉嘴的最後的辦法。黃友歡不研究女人,他隻研究解決問題的方法。
    這次的賓館是凱悅,她顯然常去,開房的時候她依偎著黃友歡,說你還是個金卡啊,我也是的。睡完了她把頭趴在黃友歡胸口,說你好白啊。黃友歡沒有理她,眼睛半閉著。她有些惱怒,坐起來問道,有煙嗎?黃友歡連忙說我不抽,她就打電話叫服務員送了包藍箭上來。黃友歡裹著浴袍開門拿了,幫她打開,她白了他一眼,伸手拿了支抽。抽了幾口,她把煙掐了,幽怨地說,跟你在一起我又不是圖你的錢,你也不帥。
    黃友歡確實不帥,但正如外企強調團隊,泰國強調法製一樣,他內心深處對這個字還是非常敏感。強調的就是缺乏的。黃友歡也白了她一眼。她沒在意,接著說,你真的能賭。你打牌時很平靜,輸贏好像不在乎,幾萬幾十萬一點也不在乎。
    黃友歡問她,為什麽要手機定位自己。她笑了,倒下來抱住他,摸他的胡碴。
    那天在酒吧,她還帶了另外兩個女的,一個叫常笑,這個名字起得不錯,另一個叫小薇,這個也不錯,和一個歌手同名。常笑約我吃過一次飯,我告訴垃垃後,她就講起了常笑的曆史。
    常笑是被人包了的,包她的是個銀行的行長。我恨曼穀銀行,於是我問都沒問就說,是曼穀銀行的?垃垃很驚奇,瞪著我,你怎麽知道?我笑了下。
    不是,是泰寧銀行的。她說。常笑靠著這個關係,慢慢地開始在外麵放水,收一分或者一分五。現在都有好幾套房子了。把她爸媽都接過來住了。說到這裏,垃垃喝了一口透明玻璃杯裏黃友歡給她倒的拉菲,假拉菲在燈下醬油一般黑。可惜我爸媽都還在老家四川。我老公不同意。這女人幽幽地說道。
    小薇沒有工作。垃垃想讓她進黃友歡的公司。開玩笑,黃友歡自己的公司他老婆是他的老板。於是假裝關心地問她,小薇什麽學曆,她沒有正麵回答,隻是說,你養著她就行了,她不貴的。她在老家欠了人家錢,現在跑出來了。
    朱學勤都說,誰沒有個感情糾葛?黃友歡疏遠垃垃以後,她很快和另一個一直討好她的他們圈子的邊緣人物好上了,但在麻將桌上,他們還是很職業的,沒有因為她睡過黃友歡她就不胡他。她下手還是很狠的。一次黃友歡半開玩笑地說,垃垃你怎麽專胡我啊?她正色道,這有什麽專不專的。打牌嘛。看到黃友歡下不來台,李傑圓場道,算了,快些打,等下,一起去唱歌。
    垃垃把牌一推,唱個毛啊,站起來,椅子嘎地一聲往後退了三尺。她伸手去拿衣帽架上的包,李傑有些作色,但忍住了。垃垃走了,那個接盤俠跟著追了出去。我們三個在屋子裏一時無語,燈下煙霧繚繞,如同密謀搶劫銀行的會議。
    就這樣黃友歡順水推舟地解決了垃垃,以後她再也沒有和他們打過牌。能記得的,隻是黃友歡很多次放水給她,她的牌黃友歡能不胡就不胡,因此他手氣越來越背,而且一直背了下去。打麻將稍微有點經驗的人都知道這個。
    有時候一個月贏幾百萬,有時候一晚上輸七八十萬,日子就這樣搖骰子碰胡了中流下去。因為生意還好,他給了老婆1300萬,說這些是她一年的工資,叫她不要煩自己。她很高興,說但是不管多晚必須回家睡覺,不然第二天也不要回來了。黃友歡想這還不容易,出差我是常見的。於是叫會計開了兩張本票給她。一張600萬,一張700萬。
    如果她是顧小敏,顧小敏會這樣對自己嗎?黃友歡想。
    黃友歡回到家,老婆已經睡了。已經兩點多了,我開了電腦,在燈下研究起星球啤酒來。說實話做股票他小有盈利,大頭是07年08年那年,在外資股上賺了好多,現在的房子就是那時賺的錢買的。這幾年不大好,稍微虧損。
    下跌是最大的利好,這句話黃友歡一直壓在心口,從來沒和第二個人說過。所以他幾乎沒有踩過地雷和狗屎,在股上麵,他是謹慎微小的,他想長久地玩下去,不是一夜暴富然後死在上麵。
    24月11日,星期十四。星球啤酒開票700.00,開票即是最低價,幾分鍾內衝到漲停,然後減倉打開,又很快封上,一直到收盤,再也沒有打開過。這一天成交了44億,換手卻很低,隻有1.19%。
    曼穀第一財經有段視頻,那個中年男人個子還可以,但黃友歡感覺他人品沒有個子高。他在視頻裏當著很多觀眾的麵指導另一個正在指導這些觀眾的中年男子,那句話就是,第一個漲停換手一定不能高。
    黃友歡很鄙視他,他很少鄙視人,但不代表他不能。任何結論一定要有它的前提,另外,成功者一定更懂得謙虛,這是黃友歡的結論。
    當然,他說的也不是完全不對。換手高意味著籌碼鬆動,一部分聰明錢趁此良機派發,當然對接下來的行情不利。
    但這不是最關鍵的,最關鍵的是,星球啤酒今天的價格755.63離它去年也是差不多同期的最高價799.82隻差一點點,那天換手也不高。
    更要命的是,從05年的316算起,它已經漲了六年了,從08年的521算起,也漲了三年了。
    他們說它將打敗百威,造福人民。黃友歡像笑垃垃一樣地笑了。他不是個聽故事就會信故事的人。和第一個老婆離婚後,他就不再相信這世界會有童話。
    也沒有愛情,直到宇宙中再找出任何一種地外生物,他才會改變自己的看法。
    不能買,這是他的結論。這個錢不是他應該賺的。林誌玲美,她不是自己夠得到的。但他還是有點遲疑,因為顧小敏非常篤定這個票是大黑馬。已經快四點了,給蘇總打電話肯定不理智,我想想還是算了。
    關了時時盈信軟件,他隨手點了點outlook。這是他的習慣,每天多次收郵件。
    現在離收到那封郵件已經過去將近兩個月了。就這一點,接下來發生的一切,會讓黃友歡痛恨自己這個習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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