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隻是輕輕躬身，卻不說話的郭後悔，太平公主滿臉的冷笑。
    片刻之後，太平公主終於平靜了下來，開口說道：“將這些日子長安發生的事情，全部送往懷州，讓範相細細的分析彭王在如今這起事件當中所做的一切，分析他的力量，找出他的弱點。”
    “是！”郭後悔肅然拱手。
    長鬆一口氣，太平公主身體靠後，然後幽幽的問道：“你覺得，他會忍耐到多久？”
    郭後悔沉默了下來，忍耐到多久，什麽忍耐到多久，自然是推翻皇帝，自己登基。
    許久之後，郭後悔沉沉躬身道：“若是今日之前，臣或許會以為彭王最多忍個半年，就會謀逆登基，但以如今的情況來看，他的耐心比臣想的要大的多，臣不由得想到了當年的楊堅。”
    “從宇文氏手裏篡奪國祚的楊堅？”太平公主微微想了想。
    宣政元年（578年），周武帝死後，楊堅的女婿周宣帝贇即位，楊堅晉升為柱國大將軍、大司馬；然而直到大定元年（581），鏟除了所有一切隱患的楊堅，才逼迫北周靜帝禪讓。
    用了整整三年的時間。
    “如今在朝中，諸位宰相看起來統領天下，但實際上，沒有一言九鼎的皇帝作為依靠，宰相們真正的權威並不大，甚至在很多時候，都比不上一個六部尚書。”
    郭後悔躬身，然後說道：“如今的朝堂，宰相們治理天下，真正依靠的其實就是執掌軍權、支持皇帝的彭王，而六部尚書和彭王的關係更近，所以六部尚書的權力更重，隻不過如今彭王是宰相，所以才顯得宰相權威更重。”
    “彭王是用宰相來治理天下，而不是長安。”太平公主擺擺手，這段時間，其他人已經幫助她分析的很透徹了。
    朝中宰相的作用，就是來聯係穩定天下州縣的。
    李絢雖然是太尉，參知政事，但是他在整個天下，總共就曆練過那麽幾個州縣。
    天下三百州，想要不出問題，那麽必須要借助更多人的力量。
    光是一個宗室是不夠的，朝中的宰相，每個都有自己的出身，同僚，好友，學生和部下，這些人多在天下州縣任刺史長官。
    比如陸元方，一個陸元方，就能讓李絢和整個江南世家勾連起來，不僅能讓李絢得到整個江南的財賦支持，甚至這些出自江南在天下任職的官員，也都對李絢予以支持。
    除了李絢，八個宰相，再加上他對劉仁軌，劉審禮，郝處俊，趙仁本，張文瓘，李敬玄這些舊相人脈關係的使用，讓他牢牢的勾連住了天下各州。
    不僅讓天下不生變故，還讓天下各州刺史聽從中樞的命令。
    到武周覆滅已經有半年，天下越發的穩定。
    崔知溫也是看到了這點，才被迫動手的，因為他也成了李絢利用的棋子之一。
    “天下雖然局勢大體已經在彭王的掌握當中，但是，拋開幾位宰相，六部尚書，沒有幾個是彭王鐵杆。”
    郭後悔看著太平公主，開始一一數了起來：“吏部尚書雲弘胤是孝敬皇帝的太子少詹事，戶部尚書裴居道是孝敬皇帝的嶽父，禮部尚書魏玄同隻是和歐陽尚書同道罷了，刑部尚書蕭嗣業年紀不小，撐不了幾年，工部尚書黃仁素一向老實。”
    “剩下隻有兵部尚書王方翼是彭王鐵杆。”太平公主稍微鬆了口氣。
    “是！”郭後悔繼續拱手，說道：“李筆任兵部侍郎，餘澤任秘書少監，何以求任大理寺卿，劉元神任鴻臚寺少卿，李硯更隻是戶部郎中，這些人想要徹底站上六部尚書的位置，起碼需要五到十年，甚至更久……”
    “的確，五到十年之內，彭王不會有太大的動作，但是，他對天下的掌控也會越來越牢固……”太平公主突然抬頭，看向郭後悔說道：“你剛才說李硯是戶部郎中？”
    “對！”郭後悔有些詫異，不過隻是一個五品的戶部郎中罷了。
    “本宮現在終於知道他在做什麽了？”太平公主突然咬牙切齒起來，看著郭後悔，恨恨的說道：“他在盯著戶部度支郎中，沒錯，就是度支郎中。母後之前一直掌握朝政，就是因為戶部度支郎中一直是她的人，不管是騫味道，還是狄仁傑，都是她的人。
    彭王在效仿母後，讓李硯坐上戶部度支郎中，借此掌握天下度支，如此，天下被他控製的就更牢了。”
    郭後悔看著太平公主，難以置信的說道：“彭王不會有如此算計吧？”
    “必然如此，必須想辦法解決掉李硯……該死的，崔玄暐就不該調任戶部侍郎。”太平公主終於看透了藏在一重重幕布之後李絢的真正算計。
    郭後悔猛然一個激靈，然後拱手道：“殿下，殺人可以，但如何不讓彭王發現，若是他因此發狂……”
    太平公主一下子冷靜了下來，如今的局麵之所以穩定，就是因為李絢在一步步慢慢的蠶食天下，若是讓他突然發瘋，或許會有不少漏洞出來，但下手殺人的太平公主，絕對會很倒黴的。
    起碼她手下的力量會被徹底的剝奪幹淨，甚至就連薛紹也要受到牽連。
    “殿下，我們現在之所以還能夠暗中動作，就是因為彭王沒有將注意力放在我們身上，若是他因此惹的他盯上我們……”郭後悔幾乎要將話說透了，好在太平公主回過了神。
    擺擺手，太平公主冷靜了下來：“本宮知道了，況且長安城動手太難。”
    “是的。”郭後悔微微眯起了眼睛，咬牙說道：“整個雍州府都在他的視線之下。”
    “所以要動手，便不能在長安。”太平公主一句話，郭後悔頓時肅然起來。
    “既然李硯已經注定了要坐到度支郎中的位置上，那麽便隨他去，那個位置也不是隨便什麽人都能夠坐穩的。”太平公主抬頭，隨即又輕聲笑笑：“是本宮著急了，就算他坐穩了度支郎中的位置又如何，朝中局麵對彭王不會有更多的助益。”
    “四月份，天子就要東巡洛陽呢，傳個信，讓豫章王去鄭州一趟，本宮要見他一麵。”太平公主微微眯起了眼睛。
    “公主，彭王那邊？”郭後悔的眼中閃過一絲擔憂。
    “五月十五，是皇兄的忌日，彭王說不定要去定陵祭祀，那幾日他不會在洛陽的。”太平公主輕輕敲敲桌案，說道：“洛陽去年大戰，空出了不少地方，半年多來，有太多人從天下各州進入洛陽了。”
    “是！”郭後悔聽明白了太平公主話裏的意思。
    “去忙吧。”太平公主擺擺手。
    “喏！”郭後悔拱手，轉眼，他已經在後窗消失。
    太平公主躺靠在長榻上，目光看向上方，腦海中閃現出了洛陽的地圖。
    洛河，白馬寺，嵩山。
    洛陽能用的地方太多了。
    ……
    轉眼，三月中，綠蔭芬芳。
    一艘烏篷船幽幽的行駛在曲江之上，四周的船隻莫名遠離。
    一身青色襦裙的鄭芝躺靠在李絢懷中，將手裏的果子遞到慵懶的李絢嘴裏。
    “夫君，明日就是乙酉科進士的曲江宴，妾身能跟著一起去嗎？”鄭芝柔柔的聲音在李絢耳邊響起。
    “可以！”李絢輕輕笑笑，說道：“垂拱元年科舉總算是徹底結束了，接下來，就是天子東巡之事，到時候我們路過滎陽，去你老家轉一轉吧？”
    “好！”鄭芝下意識的說了一個好字，但隨即，她就咬著嘴唇輕輕搖頭道：“還是算了吧，上個月家裏很是鬧了一番，夫君就算了去了，他們也不會多開心的，還是直接去洛陽的好，到了洛陽，讓他們上門，他們就好說話多了。”
    鄭芝終究是世家女子出身，對於一些事情，終究比普通人家的女子要看的更透徹些。
    “好吧，聽你的。”李絢笑笑，目光落在曲江池邊，轉口說道：“十五娘你是知道的，這一次考題雖然用的是李相的考題，但是他和為夫的風格類似，都偏向於用實，到最後選出來的狀元也好，進士也罷，沒有一個讓他滿意的。”
    “那這一刻的狀元是？”鄭芝好奇的問道。
    “吳師道，冀州鄴縣人。”李絢微微點頭，說道：“這一次選他為狀元，一方麵是因為他的答卷的確是眾人當中最出色的，同樣也因為他是河北人。”
    “河北人？”
    “嗯！”李絢目光抬起，看向河北方向，輕聲說道：“天下逐漸的穩定，河北的問題也需要慢慢的解決了。”
    河北，天下賦稅最重的地方之一，僅次於江南。
    李絢將鄭芝摟進懷裏，右手輕撫肌理，下意識的，他的目光落下，看向了遠處的岸邊。
    那裏似乎有一道人影，從遠處開始，一直就在跟著。
    李絢微微擺手，身後跟著的小船上，立刻就有人衝了過去。
    ……
    公主府，書房。
    楊善拱手說道：“這次科舉，最出色的便是陸相之子陸象先，若是他有署名，那麽這一次科舉狀元必定是他，而不是什麽吳師道，殿下，這一次科舉，真的沒什麽人才。”
    “嗯！”太平公主輕輕點頭，說道：“那麽就不用關注了，陛下下個月東行，何人監國，定下沒有？”
    “定下了。”畢憬上前，說道：“以代王留駐長安監國，李相和岑相留長安輔佐，其他人共往洛陽。”
    “長安洛陽也不遠，可以的。”太平公主抬頭，說道：“其他十六衛有消息嗎？”
    “那個暫時還沒有。”畢憬沉吟著說道：“以彭王的心思，這種事情不會輕易讓別人知道的。”
    “不管如何，務必保證薛訥跟著前往洛陽，他這個右金吾衛，在有意外的時候，很關鍵。”太平公主認真的說道。
    “喏！”楊善和畢憬同時拱手。
    “還有什麽事？”太平公主放鬆下來。
    “五詔之事，聽說唐真行已經開始進軍滇地，另外，姚懿已經查出來許多促成這次五詔紛亂的官員名單。”楊善神色肅然。
    太平公主擺擺手，說道：“崔相昏了頭，這種事情我們不……”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門外傳來，隨即，一封密信被送了進來。
    太平公主看了一眼密信，神色肅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