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我們相遇於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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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地利啊。
北原和楓聽著普魯斯特語氣相當活潑和輕快的講述,&bsp&bsp也跟著回憶了一下在這個美麗國家裏的經曆,眼中流露出一絲懷念。
說起來,他在那個地方也遇到了不少朋友。
比如那位和他算是半個醫生和病人關係的弗洛伊德,&bsp&bsp還有弗洛伊德的朋友,&bsp&bsp喜歡在街頭巷尾觀察人類的茨威格。
——不過他倒是沒有被弗洛伊德推銷可卡因因為這個緣故,&bsp&bsp他一度還以為是這個精神病醫生終於在這個世界“改邪歸正”了呢。
北原和楓無奈地勾了下唇角,&bsp&bsp把這件事情暫時放下,打算等回住宿的公寓之後再打電話問一下弗洛伊德這件事情。
至於現在,&bsp&bsp還是先聽著普魯斯特先生熱情洋溢的演講吧。
普魯斯特的話語裏麵似乎總是帶著一種特殊的熱情,&bsp&bsp這種熱情往往是以諷刺般的語調和大量的詢問說出來的,然而並不會使人感到厭煩。
因為他的每句話裏麵都不乏禮貌和優雅,同時也帶著精妙的幽默與風趣尤其是在說起和他本人關係不是那麽大的話題時。
“多瑙塔,你知道它有多高嗎?哦,當然比不上我們親愛的埃菲爾鐵塔。不過站在上麵也能看到維也納大部分的風景——你們不知道在上麵吹著來自天宇的風的感覺有多好。一個世界!”
“還有,&bsp&bsp維也納的舞會上麵,&bsp&bsp有位公爵的夫人給了一位陌生的年輕男子一個吻。你們知道這個吻意味著什麽嗎?”
普魯斯特的語調永遠是明亮的,&bsp&bsp抹茶色的眼睛在提起這些時候好像在閃著動人的光。他的聲音好像有一種奇異的魔力,好像能把人帶到他的回憶世界裏,親眼見到那種風景。
奧地利藍光湛湛的多瑙河,優雅美麗的音樂之都維也納,&bsp&bsp被群山環繞的薩爾茨堡……
還有世界上最美的湖泊,&bsp&bsp阿爾卑斯山下那汪如同藍孔雀最閃亮的尾羽的哈爾施塔特湖。
除了同樣去過奧地利的北原還能和對方說上一兩句話,別的人甚至插不上什麽嘴。
“說起來,&bsp&bsp我也去過弗洛伊德先生的心理診所來著。”旅行家笑了笑,補充道。沒有去詢問對方為什麽會找上弗洛伊德,&bsp&bsp而是講起了自己的朋友。
“說起來,&bsp&bsp普魯斯特先生見過弗洛伊德的朋友茨威格嗎?我總覺得他要是遇到你的話,&bsp&bsp估計會很樂意為你寫一篇傳記。”
“啊……這個倒是遇見了。他還說為了要寫一寫傳記,怎麽說也要活得比我久一點。不過看他的身體情況,我更傾向於他是希望我早逝。”
普魯斯特彎了彎眼睛,麵上露出一個顯得有點俏皮和可愛的表情
“我還記得他來的時候抱了一大捧很漂亮天堂鳥。你猜他的天堂鳥是打算送給誰的?是給你的,北原先生。他們和我聊起過你。”
“弗洛伊德先生說過,你是他最討厭的那類病人,但也是他最喜歡的那類朋友。”
波德萊爾在聽到“病人”這個詞後就一下子抬起了頭,但表情上看不出有多驚訝,隻是有點擔心地看著旅行家。
同樣的還有微微皺眉的雨果。別的人則是驚訝的成分稍微多一點,總之在一瞬間,北原和楓就成為了全場的焦點。
“唔,可能是因為我充當了一把他觀察素材裏麵的反麵案例?但我還是很喜歡他的。”
北原和楓不在意地笑了一聲,伸手揉了揉湊過來的波德萊爾的腦袋,換了一個話題
“還有,你在奧地利去過維也納的□□嗎?我還沒有趕得上在那裏蹭一次演出。”
普魯斯特眯起眼睛也笑“那我可真的很幸運了——那一次的交響樂真的很棒!”
這位看上去意外很孩子氣的年輕人的健談表現在很多方麵。比如說他可以從自己來到宴會開始,硬生生說到深更半夜,直到幾乎所有人都困得睡著的地步。
平時巴黎公社的人都還會阻止一下,然後各自跑路去和自己看上的姑娘們一起大被同眠。至於現在麽……
大仲馬看了看自己空蕩蕩的桌麵,又看了看麵前全是籌碼,還黏黏糊糊蹭在旅行家身上的波德萊爾,默默地磨了磨牙。
算了,還是改天再來吧——以及,下次再來找北原和楓打牌他就是狗!
雨果一邊走著神,一邊安慰似的拍了拍他
“別這樣,亞曆山大,往好處想一想,波德萊爾至少沒有像你那樣,慫恿著北原把你的衣服都賭走。”
“不過如果不是我和雨果在的話,你可能真的連衣服都要沒了。”
波伏娃聳了聳肩,用調侃的語氣小聲說道“好吧,我不得不承認,他新認識的這位朋友還是很厲害的。”
“是啊,挺有趣的,想——呃,我是覺得我未來可以去拜訪他一下。”
大仲馬十分順口地說了一句,但在看到身邊的雨果後,還是把“想上”這個詞給吞了回去,一本正經地更正道。
波伏娃虛了一下眼睛,借著指間香煙的濃鬱霧氣遮擋住了自己的表情。
嗬嗬,在雨果麵前就知道裝大尾巴狼了,是吧?仲馬先生?
因為大家都沒有什麽錢去吃喝嫖賭,這群人在聽了普魯斯特滔滔不絕的幾個小時的講述後,就各自散了場。
並且各回各家找自己的情人去了。
——紅燈區是付費的,沒有錢就不能上,但情人可以啊。
“所以你為什麽不和他們走?”
北原和楓撐著自己從佛羅倫薩以來就沒有變過的透明傘,傘柄在他的手裏輕盈地轉了一圈,目光掃過身邊的波德萊爾,笑著詢問道。
“當然是因為我想要抱抱你啊。”
波德萊爾歪了下腦袋,伸手抱住了北原和楓的腰,笑吟吟地這麽回答。
旅行家手裏的傘下意識傾斜了一下,於是巴黎上方永恒墜落著的花雨便落在了他們兩個人的身上,像是花樹對人類帶著調侃的一吻。
無數的粉色的、白色的、紅色的花瓣。
也是無數閃耀著月光的細碎璀璨的寶石。
北原和楓有些怔愣地回抱住對方,眼裏落下一片久久不退散的絢爛光影。
好像有那麽一瞬間,他看見了被彩色的花燈點亮一刹的深淵。
波德萊爾溫順地蹭了蹭對方的脖頸,放在對方腰上的右手一點點地向上,最後停留在了旅行家的脖頸上,親昵地摩挲了一會兒。
他黑色的卷曲長發從耳邊落下,酒紅色的眼眸裏麵倒映著月光。
“以及,給你一個忠告哦,北原。”
波德萊爾的聲音很輕,眼睛微微眯起,語氣卻是罕見的嚴肅和認真“離魏爾倫和普魯斯特遠點。太溫柔的人靠近他們可是很危險的。”
“尤其是魏爾倫。”
波德萊爾笑嘻嘻地鬆開自己的手,往邊上走了幾步,挑眉輕笑“普魯斯特好歹還是隻會把自己用鏈子拴住的狼,魏爾倫可是把自己的鏈子都燒斷了的紅龍呢。”
他可沒有忘記自家失蹤在了橫濱的學生。
要不是羅蘭告訴過他蘭波還活著,隻是失蹤了,他才不會這麽容易就放過這個小兔崽子。
北原和楓揚了一下眉毛,從之前的出神裏麵緩了回來,若有所思地點了一下頭
“聽起來貌似還挺可愛的。”
“……謝謝,北原,快點告訴我,你不是真心的。”
另一頭,在大家各自分別後,隻有和雨果同路的大仲馬還與對方走在一起,興致勃勃地一起聊著什麽。
“話說我們是不是把魏爾倫忘了。”雨果眉毛微微一皺,看向四周,突然問道。
“沒事,魏爾倫他是覺得宴會後麵的內容太無聊,所以提前走了。”
壓根沒有在意魏爾倫的大仲馬沉思幾秒,隨口胡謅了一句,看到雨果疑惑的眼神後還特別肯定地點了點頭。
“這樣麽……”
雨果很遺憾地歎了口氣,扶了一下自己左眼的單片眼鏡,完全沒有發現有什麽不對的地方“今天走神的次數稍微有點多,有點忽視那個孩子了呢。”
“所以社長你是看到什麽了嗎?”
大仲馬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被壓得有點變形的褶皺花邊,好奇地詢問道。
雨果的異能帶來的一個附屬效果就是可以看到悲劇的存在,這也導致他經常被很多別人看起來不這麽重要的東西吸引注意力,日常走神。
某種程度上倒是和普魯斯特很像。
“嗯。就是夏爾帶過來的那位北原先生啦。”雨果無奈地看著湊到自己身邊的大仲馬,“埋藏在過往裏很沉重的悲劇,不過他似乎已經學會該怎麽和這些悲劇打交道了。”
孤獨而又遼闊,沉重而壓抑。明明是空曠的孤獨,但是給人的感覺又像是緊緊將之束縛的枷鎖和鐐銬。
但是隻要抬起頭,依舊可以看到在遙遠的某處閃耀的星光。
“昂。”大仲馬想了想,也不知道該怎麽表示自己的想法,隻是點了點頭,表示自己聽到了。
他對此倒是沒有什麽太大的感觸,畢竟巴黎公社的諸位基本上身世都是一個比一個的慘,而且性格比一個都要奇形怪狀。
甚至可以說,這一代的巴黎公社的社員就是社長雨果從垃圾桶裏麵撿出來的——全部都是在正常社會裏隻能縮垃圾桶的角色。
或者說,這群性格截然不同,因為過往而滿是怪癖,彼此之間還有或大或小矛盾的人能夠聚集到一起,完全是因為雨果這一個人。
這個把他們從垃圾桶裏麵撿出來,收拾收拾好,塞到了溫暖的屋子裏的人。
“呼,不管這些了,你先回家吧。”
雨果有點無奈地按了按自己的單片眼鏡,順手揉了把大仲馬的金色卷毛,輕快地笑了笑,聲音也變得輕鬆了起來。
“明天見。我還要去順便看一眼司湯達是不是還在加班……他最近總是工作得很晚。”
“嗯,那明天見,社長——”
伯爵鼓了一下臉,但還是用力地揮了揮手,看著對方走到另外一條岔路上麵,順便看了一眼邊上的一棟小別墅這裏正好是波德萊爾的家。
裏麵沒有亮燈,黑漆漆的。
波德萊爾還沒有回來嗎?
大仲馬看了一眼,但也沒有太在意。
他還要回去找自己家的情人呢,可沒有功夫管那個隻會抱別人大腿的家夥。
此時和北原已經分別的波德萊爾在準備花。
他從巴黎城的街道一直轉到了下水道,終於找到了自己想要的那種。
柔弱且細弱的夜來香,香得濃烈而動人,好像手裏麵抱著的不是花,而是一碗酒。
隻不過這種有毒的花,就算是再芬芳,也是一碗醇厚的毒酒。
“放在臥室裏麵好像會讓人頭暈吧。”
波德萊爾有點苦惱地嗅了嗅花香,不過想到這朵花應該也不會開太久,就理直氣壯地把這些花朵都抱在了自己的懷裏。
現在已經三點了。
超越者先生微微地打了個哈欠,但想到自己的計劃,瞬間就支棱了起來。
這個時候北原一定睡在床上了吧!那到時候他就可以理直氣壯地往被子裏麵一鑽,和北原睡在一起了。
除了有點不要臉以外,簡直是完美得不能再完美的計劃,不愧是你,波德萊爾。
——然後這個完美的計劃還沒有保持三十分鍾,就在現實的壓迫下折戟沉沙了。
波德萊爾坐在自己好不容易撬開來的窗戶窗框上麵,看著臥室裏麵直接趴在書桌上麵睡了的北原和楓陷入了沉默。
北原你是完全不上床睡覺的嗎?
超越者歎了口氣,有點鬱悶地把臉埋在了花裏,小心翼翼從窗框上麵跳進來,關上吹著冷氣的窗戶,順手將花放在了桌子上麵。
他用一種幾乎是小心謹慎的態度往桌子邊上湊了湊,目光落在北原和楓的臉上,順便默默關上了桌子上麵還亮著的小台燈。
旅行家睡時的神情不是一般人那樣的放鬆和平靜,反而在眉眼裏藏著一種隱晦的不安,好像下一秒就會從夢中驚醒。
波德萊爾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沒有嚐試著把對方抱回床,隻是把自己的外套解了下來,小心又仔細地係好扣子,披在了對方的身上。
巴黎的夜晚很冷,小心著涼。
“唔……夜襲大失敗啊。”
他有點惆悵地同樣趴在了桌子上,苦惱地看著眼前身上有種平時看不到的脆弱感的旅行家,用微不可聞的氣音吐槽道“我可完完全全不想這麽純愛,好吧?”
但還能怎麽辦呢?
波德萊爾注視著對方,低低地笑了一聲,紅色眼眸裏麵好像充盈著兌了月光的紅酒,在波光瀲灩中無端生出一種不知真假的深情。
像是看到了什麽一樣,他偏過腦袋,湊近了眼前的人,鼻尖親昵地碰到對方的頭發,似乎在同時也聞到了一種帶著冷意的暖香。
有點像是柑橘調的花果香味香水。
在波德萊爾的世界裏,嗅覺永遠都要比視覺更加鮮明——就和蛇一樣。
當他嗅到一個軀體的氣息時,好像聞到的,一下子占有的是這個軀體本身,如同占有了對方最隱秘的本質。
冷淡又溫暖,但是莫名讓人感到安心,不管在什麽時候都可以給人一種舒緩感的果香。
波德萊爾很喜歡這種味道。
即使他並不喜歡自然,甚至已經到了連新鮮蔬菜都懶得看上一眼的地步,更不用說是花果有關的味道。
但這不衝突,不是嗎?他依舊可以用花來讚美一位女性,送給自己的情人無數朵花,擁抱散發花香的美人。
來自伊甸園的蛇微微地眯起自己好看的紅色眼睛,在旅行經過此地的飛鳥的柔軟絨羽上麵輕輕地落下一吻,輕得像是親吻月光。
——我美麗的愛人啊,
我所能給你的隻有月光般冰冷的吻
以及像爬行在墓穴的
蛇般的撫摸。
北原,你知道嗎?在有些故事裏麵,夜來香是會吸引蛇的花。
北原,你知道嗎?蛇最喜歡捕食的東西便是在天空中自由來去的飛鳥。
自從蠱惑了亞當和夏娃之後,蛇便被上帝貶斥到了這裏隻能以腹部滑行,以塵土為食。
所以它們憎恨著能夠往來於天堂的鳥。
它們爬上巢穴,慢條斯理地吞下幼雛,在原地留下沾著血液的美麗羽毛。
——你一定是知道的吧。
所以為什麽要包容一條不懷好意地盤踞在你身邊的蛇呢?為什麽要去縱容一條蛇對飛鳥滿懷著惡意的……
愛呢?
。
